准备结案材料的两天,重案七组难得清闲。

不用外出调查,不必与嫌疑人、死者家属打交道,更不用熬夜审讯,只需要将手上的材料整理齐全,按时上下班,抽空还能开点小差。

趁这个时候,冯晓玉带着夏木繁找到物资科的同事,签字填表领了两张绷子床、两个书桌、两个床头柜、两个书架、两个衣柜。

市局家属楼的家具虽说式样老旧、有些小磨损,但胜在免费,夏木繁高高兴兴将家具搬到新家里。

徐淑美这几天已经将新分配的两房一厅打扫得一干二净,院子也整出三畦菜地。时近盛夏,种别的蔬菜怕晒,只种了些耐旱的空心菜、黄瓜和豆角。墙角扦插上爬藤的金银花、月季杆子,只等明年开花。

看到女儿搬回来的家具,徐淑美笑了:“还是公家单位好啊,房子免费分,家具免费领,我家姑娘真能干。”

来自母亲的肯定让夏木繁心里美滋滋的,看着原本空荡荡的房间添上家具后显得满满当当的,顿时很有成就感,再环顾左右:“妈,我们在客厅再摆上电视柜、沙发、茶几,就可以舒舒服服看电视了。”

徐淑美想象着那个画面,笑容更加欢欣:“好啊,就是没地方摆餐桌了。”

夏木繁:“没事,我们就在茶几上吃吧。”

徐淑美想了想:“那我们买一个折叠餐桌,天气好的话就在院子里吃吧。要是你朋友来,也可以在院子里请客。”

孙羡兵从小跟爷爷、奶奶一起长大,最会讨长辈喜欢,听到徐淑美的话立马眉开眼笑:“阿姨你人真好,以后我们过来蹭饭吃也方便,嘿嘿。”

冯晓玉在孙羡兵肩膀上重重捶了一记:“光知道吃!”

孙羡兵一边躲一边叫:“冯姐饶命,以后菜园施肥浇水归我,总可以吧?”农村孩子一看到菜园就手痒,干这点农活根本不会觉得累。

冯晓玉笑了:“这还差不多。”

看着这一群风华正茂的年轻人打打闹闹,徐淑美眼里满是慈爱:“木繁有你们这些同事,是她的福气。”

龚卫国忙接过这话:“重案七组有夏组长,是我们的福气。”

孙羡兵抖了抖胳膊,装模作样地往地上看。

龚卫国白了他一眼:“你什么意思?”

孙羡兵哈哈一笑:“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你没看到?”

一时之间,屋子里的人都笑了起来。

龚卫国又好气又好笑,嘟囔了一句:“我说实话,你却当我是马屁,哼!”

徐淑美看龚卫国脸有些发红,便打了个圆场:“都别去食堂了,阿姨做冷面给你们吃,好不好?”今天没有提前准备,食材不够,来不及整治一桌席面,只能吃点冷面将就一下。

孙羡兵连连点头:“好啊,天气热吃冷面正好。”

其余几个也都说好。

夏木繁看向母亲:“妈,其实食堂也挺方便的,你别太累着了。”

徐淑美嗔怪地看了她一眼:“这孩子,几碗面条哪里就累着我了?放心吧,我切点黄瓜、番茄,再打几个鸡蛋就行,很快的。”

夏木繁带着组员在房间收拾,徐淑美则在厨房忙碌。

厨房太小,两个人根本转不开,徐淑美也不要人帮忙,一个人在厨房切了黄瓜丝、海带丝,打开头顶壁橱,打算拿面条出来煮。

徐淑美在商店买了两斤面条,一斤银丝挂面,一斤宽挂面,两袋挂面刚刚开了封。

一共六个人,每人三两的量,这两袋面条都得拿出来。

一边思忖着分几锅煮面,徐淑美一边伸手去拿面条。

面条是圆筒状,在橱柜里立不稳。

一不留神,银丝面还在手中,但旁边那一袋宽面却滚落下来。

“唉呀!”

看着地上洒了一地的宽面,徐淑美懊恼地叫了一声。

厨房里的响动惊动了夏木繁等人,大家一齐涌到厨房门口:“怎么了?”

一根根的面条洒了一地,徐淑美将手中的银丝面放在灶台,蹲下捡拾,笑着说:“没事没事,就是丢洒了,捡起来就行。”

面条足有上千根,横七竖八地洒落在地,场面略显狼狈。

徐淑美左手拿起空纸筒,将那些还没有沾到地面灰尘的面条捡起来原样塞回去,剩下那些弄脏了的放在一旁。

众人想要帮忙,却被徐淑美阻拦:“别进来别进来,小心踩坏了。”

夏木繁若有所思地看着母亲的动作,眼中眸光闪动:“我知道了!”

冯晓玉问她:“你知道了什么?”

夏木繁道:“如果两袋面条都洒了,你能把它区分开来么?”

冯晓玉看着地面雪白的面条,摇了摇头。即使面条有宽度区别,但混在一起哪里能够分得清?

夏木繁再问:“如果是猫粮呢?”

孙羡兵与龚卫国同时“啊”了一声,“那更分不清!”

夏木繁紧接着问:“对啊,有毒、无毒的猫粮,到底是怎么掉换的呢?”

这一问,所有人都陷入沉思,诸亮的话有问题。

他是怎么将两盒猫粮掉换的?

当时询问诸亮为什么鞋盒上为什么留有他指纹时,他把大家带到厨房,并说翻橱柜的时候有点紧张,不小心把鞋盒打翻,猫粮洒了一地。他把东西都收拾收拾重新放了回去,在这个过程中不小心弄混了鞋盒。

可是,如果同时洒落在地,现场必定混乱,两种猫粮不可能用肉眼区分得一清二楚,必定混杂在一起。

那这样一来,橱柜上方红色鞋盒里的猫粮的检测结果怎么会出现全都无毒,只在底部沾有少量毒.鼠.强呢?

大家将目光投向夏木繁:“怎么办?还结案吗?”

夏木繁摇头:“既然有疑点,那先不着急结案。今天我们安心吃面,明天把诸亮带到大队来问问。”

徐淑美听完他们的话,不由得笑了起来:“你们这些孩子,下班了还不忘工作。我要煮面条了啊,你们等着吧。”

徐淑美已经将厨房用具基本配置齐全,西红柿炒鸡蛋再加上黄豆酱,颜色鲜亮、香气扑鼻,闻得大家都饿了起来。

面条煮好后用凉开水过一遍摊凉,加上黄瓜丝、海带丝,舀上一大勺拌料,再淋上葱油,面条筋道爽口,拌料鲜香可口,美味无比。

孙羡兵一边吃一边赞:“阿姨你这凉面真是一绝!”

虞敬也抽空夸了一句:“好吃!”

龚卫国原本不太吃面条,但这碗凉面实在可口,他不知不觉将一大碗吃完,还有点意犹未尽:“您可以开个面馆了。”

冯晓玉吃饭比较慢,慢悠悠挑起一筷子沾满酱汁的面条,幸福地“唔”了一声,“真的,阿姨要是开面馆,我天天去吃。”

夏木繁吃得最欢。

呼啦呼啦地吃着,听到组员们的话,夏木繁斜了他们一眼:“我妈可不只是面条做得好吃,炒菜、煎饼、炖汤样样都好,能够做一回面条给你们吃,你们就知足吧。还开面馆?那不得累死我妈,千万别!”

徐淑美笑得眉眼弯弯。

夏木繁从小就霸道,妈妈做的饭菜从来不舍得和旁人分享,现在能够在家里请同事们吃饭,已经是长大了。

徐淑美年轻时操持家务一日三餐管全家饭菜,厨房油烟早就闻得够够的,开面馆?算了算了。做菜煮面看女儿欢喜地吃,她就心满意足了。

说出开面馆主意的龚卫国与冯晓玉立马回应:“好好好,不开就不开。”两人打定主意,以后夏木繁有什么吩咐一定马上遵从,只求能偶尔蹭顿面条吃。

吃完面之后,一群人精力旺盛,将所有家具擦拭得干干净净,又借了辆三轮车帮着搬家,将单身宿舍的铺盖卷、衣物、日用品……一骨脑往新家放。

等到入夜,夏木繁与徐淑美躺在新床上,月光顺着窗缝洒落而下,看着整治一新的家,满足地叹了一声:“啊,咱们有家了,真好啊。”

虽说母女俩各有一张床,但搬家第一天还是习惯睡在一起。徐淑美摸了摸夏木繁的头,温柔低语:“还是我家木木能干,这么快就能分到一套新房子,妈妈跟着你享福了啊。”

夏木繁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其实,也没那么好。我差点感情用事,漏掉了一个疑点。”

徐淑美笑着说:“没关系,再查就是了。”

夏木繁轻轻“嗯”了一声。

作为爱猫之人,夏木繁恨极了诸升荣。法律治不了这样的恶人,现在有人惩罚他,并让他自食其果,体验一下被他毒杀猫咪的痛苦。说实话,夏木繁觉得很痛快。

因此,一开始她就有立场,有倾向。

可是,她是警察,破案就是追寻真相的过程。

如果现在匆匆结案,法院从疑罪从无的原则出发判定诸亮无罪,那有没有可能她漏掉了一个潜在的杀人凶手?

因为杀人无罪,没有受到任何惩罚,诸亮内心的那点恶念会不会被放大?

再遇到虐待小动物的人,他会不会同样采取极端行为?

直到今晚,看到在厨房忙碌的徐淑美,看到那洒落一地的挂面,夏木繁忽然警醒。

她是一名警察,更是重案七组的组长,破案应以事实为准绳,以法律为依据,摒弃掉情感倾向。

不然,为什么要有亲属回避原则呢?

新房安装了吊扇,睡前开到最低档,慢悠悠地吹着,室内一片凉爽。

在这样的氛围之中,夏木繁的内心越来越平静。

诸亮是不是有杀人嫌疑、柯麓要不要承担法律责任,那是法官的事。

而她,只负责追寻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