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太监从皇帝面上看见了鲜见的慈爱之色,问这句话的他,仿佛当真只是一位寻常人家的祖父。

太监不由跟着笑,他在琰王处住了两日,见着不少有趣的事,陛下这态度,必是爱听,他便想着给皇帝多说些,含笑缓缓道:“回陛下的话,小皇孙会走了,就是走得还不稳当,臣去的时候,小皇孙穿着一身石榴红棉袄,走得快一些,好似个小红球在地上滚。”

“哈哈……”皇帝朗声笑,心情眼可见的好了起来,跟着道:“接着说。”

那太监接着道:“小皇孙会叫爹爹,也会叫娘亲,饿了会说点心,渴了会说要水水,说话还挺清楚,臣都听得懂。有时候他想玩,若是三大王没注意,叫又没听见的话,他就会拿着玩具去丢三大王,但太小了,又没什么力气,只能砸到三大王的膝盖。平时出去玩的时候,只要停下来,就喜欢去抱三大王的腿,走不动的时候,就缠着三大王要坐肩膀,但是若想睡觉,就一定得去王妃娘娘怀里,要王妃抱着才肯睡,特别黏爹娘。”

皇帝脑海中勾勒着小谢泽的模样,面上笑意不断,福禄总算在皇帝面上见着愉悦的神色,忙使眼色给那太监,示意他再说些。

那太监见此,继续道:“哦!臣记起来了,臣回京前去跟三大王处辞行时,还没进院,就听见了小皇孙咯咯的笑声,您猜臣进去后见着了什么?”

皇帝眼露好奇,那太监忙笑道:“三大王坐在院里石椅上,同王妃剥松子吃,他翘着腿,小皇孙就抱着他翘起的小腿,坐在他的脚面上,三大王不断抬腿逗他,跟坐跷板似得,小皇孙可高兴了。”

“哎哟……”皇帝闻言嫌弃道:“这老三……怎得逗孩子都这般不着调。”

话中虽是嫌弃,但皇帝明显看着情绪比方才更好,眼底全是笑意。

那太监接着讲述:“还有桩事,臣是听王妃娘娘闲聊时说的。说是臣去的前几日,三大王和王妃带小皇孙出去玩,三大王见着没见过的吃食,便去给母子二人买,王妃和小皇孙在车里等着。当时集市人多,三大王进了人群后,小皇孙便瞧不见爹爹了,当下就哭成了泪人,等三大王回来后可给感动坏了,但没想到吃的一拿出来,小皇孙的哭声跟打嗝一样没了,眼里泪水都没擦干净,就低头去爹爹手里吃好吃的。”

皇帝蹙眉不解道:“已经断奶了吗?能吃这些?”

太监回道:“回陛下的话,小皇孙是十个月大的时候断奶的,那日三大王买回来的也是软糯甜食,应当无碍,不然三大王和王妃也不会给小皇孙吃。”

皇帝无奈笑笑,摇摇头,伸手凌空点一下那太监,道:“还有什么,接着说。”

太监行礼,将这几日的所见所闻,事无巨细的讲给皇帝听。自皇后和太子之事后皇帝阴郁烦躁许久的心情,终于见好了些,等那太监走后,福禄瞧着皇帝,眼里明显有了些精气神,不似之前那般疲惫,委实放心了不少。

谢尧臣和宋寻月,在潭州呆了将近两个月,头一个月因着谢泽周岁生辰,在潭州开了一个月的粥场,后一个月,在潭州过完年后,一家三口又好生在潭州游玩一番,仅是洞庭湖,便去了三回。

唯一可惜的是正月,没能见着洞庭夏日满池荷花的景色,本想着要不要住半年,但宋寻月更想看夏日西湖的盛景,便作罢,启程上路。

在潭州两月后,谢尧臣和宋寻月继续启程,去了隆兴府,又见着了鄱阳湖。

给皇帝的家书中,大笔墨的描绘一路的风光景致。

如今谢尧臣的家书越写越熟练,刚开始还有点不好意思,写得时候有点收着,但写到现在,他完全放开,不仅写每到一地的景致特色,便是连沿途经过的州县都没有落下,但凡有值得说道的地方,必会写进家书里。

于是这家书,自是越写越长,皇帝看得心情也是越来越好。

只是和从前不同的是,从谢泽一岁半起,家书中的“吾妻甚喜”就变成了“吾妻儿甚喜”。

但有的景致或吃食后面,还是“吾妻甚喜”,或者只有“吾儿甚喜”,皇帝看着这三句话出现的位置和差异,便是他远在天边,也基本了知了儿媳和孙子各自的喜好。

刚开始皇帝还笑话,但看多了着实有点烦,他现在算是明白了,他这儿子的脑子里,只有六样东西,吃,喝,玩,乐,妻、儿!但好在还知道给他和仪妃写家书带特产,勉强脑子里也算有爹娘,还算可以。

偶尔谢尧臣的书信里,还会提及儿子的成长情况,他说谢泽一岁半的时候,便已经能磕磕绊绊的表达一点自己的意思,远比他们见过的同龄孩子要早,想要什么,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都会告诉爹娘。

皇帝看着这些话,着实没太觉得意外,反而觉得合该如此!这孩子,怎么可能不聪明?

宋寻月和谢尧臣的行程越来越慢,毕竟不像刚出京的那时候,要卡着时间去静江府生孩子,如今完全随心走。七月份,一家三口才慢慢悠悠的抵达杭州,杭州人杰地灵,风物景观更加迷人眼,于是谢尧臣和宋寻月当即便决定,在杭州住一年,将此地的四时风光都看了,明年八月再启程。

自然,今年一家三口的生辰,全是在杭州过得,先是谢尧臣的,过了一个月后,跟着就是宋寻月的,又过了四个月,自是又到了谢泽两岁的生辰。

谢泽夫妻二人不禁感叹,小孩子长得可真是太快了,一眨眼的功夫,居然就两岁了。两岁的谢泽,已经会写简单的字,比如一二三,还会拿着纸笔,胡乱画画。而且,两岁的孩子,是真的调皮,每天屋里都是他哒哒跑来跑去的脚步声,伴随着各种奇形怪状的尖叫。

对于谢泽,谢尧臣最欣慰的一点,便是同他没有半点距离,他记得他小时候见父亲,总是像隔着点什么,不能尽情的去亲近。但是谢泽不同,若是耍赖,能抱着他的腿不撒手,跟长他腿上了似得。若是想往他怀里扑,那更是一路马不停蹄,丝毫不见减速,“嘭”一头撞进他怀里,嚷嚷着爹爹抱。

而宋寻月,却在谢泽两岁生辰后,觉得有些奇怪,上次怀谢泽的时候,是他们圆房两个月左右时,可如今都两年了,她怎么还不见动静?

宋寻月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生谢泽时伤了身子。一日,趁父子二人清晨在院中练剑时,宋寻月独自去找女医。

来到女医房中,宋寻月在她身边坐下,向她问道:“你来帮我把个脉吧。”说着,朝她伸出了手。

女医面露关怀:“娘娘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说着,手搭上了宋寻月的手腕。

宋寻月摇摇头,说出了自己的困惑:“之前我同王爷在一起才两个月,便有了谢泽,但生了他之后,我这次怎么两年了都没动静,我有些怀疑,是不是上次生产时伤了身子。”

女医其实也有些奇怪,这三年她一直跟在王爷和王妃身边,王爷和王妃的感情自是没话说,这么久没有身孕,确实不正常。

女医静静给宋寻月把脉,半晌后,女医取下手,行礼道:“回王妃娘娘的话,您的身子无碍,处处都好着呢!便是连上次产子的亏损,也早早补了回来,再加上这些年活动多,身子骨比从前还好。”

宋寻月闻言愈发不解:“那我怎么这么久还会没有身孕?”

女医也不知为何,疑惑半晌,对宋寻月道:“子嗣还是得靠缘分,说不定是机缘未到?”

宋寻月寻摸着女医的话,面上困惑之色未减,女医想了想,对宋寻月道:“娘娘若是还想要孩子的话,若不然我给您配一副坐胎药?”

宋寻月摇了摇头,缓缓道:“那倒不必,我就是觉得有些奇怪,身子无碍便好。”

说罢,宋寻月起身,对女医道:“劳烦你了。”随后离开,女医行礼恭送。

宋寻月一路回到院中,心里一直在琢磨,莫非生孩子还真是得靠机缘?缘分未到,所以即便她和谢尧臣都好好的,孩子也不会有吗?

宋寻月不知何时走回了院中,正听谢泽清脆的一声唤:“娘亲。”

宋寻月抬头看去,正见谢泽捏着小剑朝她跑来,小小一个人在她脚边停下,牵住她的手便往谢尧臣身边拉,并道:“娘亲,爹爹咻咻,金金玩。”

谢泽前言不搭后语,但宋寻月怎么可能听不懂自己儿子的话,咻咻就是挥剑的意思,金金玩就是陪他玩儿的意思,宋寻月笑着道:“好,娘亲陪你和爹爹一起练剑。”

宋寻月一直很羡慕谢尧臣强健的体魄,所以大半年前,她早上便开始跟着父子二人一起练剑,左右谢尧臣要教儿子,如今每个动作都很慢,她完全跟的上。

宋寻月对一旁星儿道:“取襻膊去。”

星儿即刻便去,宋寻月被儿子拉到谢尧臣身边,谢尧臣取了剑递给她,问道:“你去做什么了?”

宋寻月道:“我去找了下女医。”

谢尧臣面露忧色,问道:“身子不适?”他真的很怕宋寻月身子不适!虽然如今早过了她前世病逝的时间段,这么久下来,她身子确实一直很好,但他一直没弄明白前世她因何病故,即便现在不再像从前那般总惦记这个事,但听见她去看女医,心还是一下揪起。

宋寻月摇摇头道:“没事,身子没有不适……”说着,宋寻月上前攀住谢尧臣的腰封,贴近他,仰头望着他,压低声音道:“三郎,我就是觉着有些奇怪,金金都两岁了,我怎么没再有孕呢?”

谢泽在夫妻二人脚底下,眨巴着大眼睛,仰着头看着自己爹娘说话,一脸的懵懂。谢尧臣闻言,同样不解蹙眉,他伸手揽住宋寻月的腰,回道:“是啊?两年了,为何?”

谢尧臣俯首看她的脸,装模作样的想了想,随后安抚道:“许是这孩子的事,还是得看缘分,若是缘分未到,我再努力,那也怀不上。”

他不能将用药的事告诉宋寻月,宋寻月是在意他的,若是知道他用药,为他身体着想,肯定不会叫他继续用。

谢尧臣也这般说,和女医的话差不多,宋寻月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我还以为是我生金金时伤了身子,但刚才去找女医看过,女医说我身子无碍,那应该就是缘分未到吧。”

谢尧臣揽着她腰的手,轻轻拍拍,以示安抚,跟着对她道:“缘分没到就没到吧,我们这不已经有金金了吗?这一个就够了,每天吵,能跑能闹的,再多一个咱俩耳朵得废。”

宋寻月闻言失笑,确实是,每天疯玩起来那一阵,是真的很吵!既如此,那就随缘吧。

而就在这时,谢泽看着搂在一起的爹娘,忽地张开手臂,将两人贴在一起的腿同时抱住,随后眨巴着大眼睛,看向谢尧臣,新奇唤道:“三郎……”

谢尧臣和宋寻月眼睛都瞪大了,谢尧臣立时收剑在背,半蹲下,伸手捏住谢泽的鼻子,道:“叫爹!三郎只有你娘能叫!”

“啊啊——”谢泽两手抓住谢尧臣的手腕,连声叫开,转瞬看向宋寻月,可怜巴巴道:“娘!”

于教子一道上,宋寻月从来都是和谢尧臣统一战线,她望着谢泽挑眉道:“谁让你没大没小乱叫?”

谢泽见娘亲也不帮自己,更加可怜巴巴,失去依仗,只好跟自己爹爹求饶,两手抱拳,上下晃了几下,道:“爹爹,金金错,错了。”

这小模样实在是太可爱,谢尧臣抿唇笑,松开了谢泽的鼻子,轻轻摸了摸,道:“以后可不许乱叫,只能叫爹爹。”

其实还可以叫父王,但是谢泽现在太小,分不清这两个称呼使用的场合,一旦他们外出玩的时候父王父王的叫,怕是会引来旁人围观,他可不想玩着好好的,忽然见游人跪一地。所以,现在就老老实实叫爹爹,等以后回京前,再教他叫父王。

谢泽揉着自己的小鼻子,乖乖点头,正好星儿也取了襻膊出来,宋寻月接过,襻好衣袖,一家三口便继续开始练剑。

他们在杭州住得确实久,远比计划的一年要长,给谢泽过完三岁生辰,又在杭州过了新年,这才准备启程离开。

离开时,三岁的谢泽,已经能较为清晰的表达自己所有的意思,他是真的很聪明,说话也比旁的孩子清晰,如今还能背几句简单的诗词。会写的字,也远比同龄的孩子要多一些,而这一年,谢尧臣二十二,宋寻月二十。

因着在杭州住得久,谢泽还同当地祝东风里的几位差不大的小孩子交了朋友,要走的时候,几个孩子在院里哭成一片,那哭声此起彼伏,听着甚是壮观!

谢尧臣和宋寻月只好不断的安抚他,说等以后还能见,又拿各种玩具和吃食哄着,才把几个祖宗哄住,抱着谢泽上了船。

所幸孩子还小,对各种事物的新奇感,很快就能拉走他们的注意力。谢泽上船后,转瞬就把忘了和朋友分别的悲伤,愉快的爬在窗口,看所有他没见过的新奇玩意。

也就是在他们启程离开杭州后不久,京里传来消息,端顺王冒名顶替《治国论》的作者,将秀才顾希文的心血据为己有,犯欺君,遗贤不报之罪,被废为庶人,举家流放会宁府。

皇帝因《治国论》对端顺王寄予厚望,且大魏一向对冒名顶替惩罚严苛,端顺王此举,虽不是犯在科举里,但性质一般无二,同样是取代他人心血,皇帝震怒!

与此消息一同传来的,还有恭郡王被解禁足,以及年满十四岁的九皇子出宫分府的消息。

九皇子谢尧誉,封康王,并同恭郡王一道,分别接手端顺王曾经的所有差事。

谢尧臣是在扬州得知京中的这些变故,听罢后,他特意避开宋寻月,向辰安问道:“此事之后,父皇对顾希文作何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