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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翠的一只手搭在屏风上,整个人斜斜倚着,纤长如白玉般的手指“嗒叭、嗒叭”的敲了两下屏风,好似在抚摸屏风之上的绣的红牡丹。

美人的罗衫被夜风吹起,美人的鬓发微斜,她嘴角含笑,一双媚眼之内,似乎含着无限的柔情。

如此香艳的场景,本是令人心情舒畅,忍不住要多多欣赏的。

可秦孝仪秦老爷子,却忍不住想立刻昏过去。

他无法出手,因为他的榻上起码有数百条蛇,都在用黄澄澄的眼睛死盯着他,他只要一动,这些蛇就会齐齐出动,一人送他一口,他纵使双拳打遍天下,可要在一瞬之间杀死数百条毒蛇,这……真的有可能么?

秦孝仪的嘴唇颤抖道:“你……你是柏翠?”

柏翠笑意盈盈,还有闲情逸致拉了把椅子坐下,一双长腿舒展开来。

她道:“秦老爷子费这么多心机来杀我,如今真见了我,反倒认不得了?”

秦孝仪失声道:“这……这不可能!”

柏翠托腮:“为什么不可能?”

秦孝仪浑身冰凉,大脑却已从一开始的震惊恐惧之中渐渐汇过来了味儿来。

阿飞带了条蛇过来给他,他才深信不疑……

可、可这世上本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

秦孝仪牙呲目裂,喉咙里都咯咯作响:“你、你和那臭小子联合起来骗我!”

柏翠道:“怎么?不可以么?”

他为什么这么愤怒?

明明是他秦孝仪一开始就打着坏主意,要把阿飞骗的团团转,可他自己被旁人骗了,却怒发冲冠,恨不得生啖其肉。

这些站在权力和名声顶端的老男人们,似乎总是有这个问题,“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八个字,垂鬓小儿都懂得,他们却从来不懂得。

秦孝仪对柏翠怒目而视,心中恨得要命,只到自己老来失算,没想到那傻愣愣的小子竟也会骗人!

可现在,落入绝境的人是他!

他的心里再怎么怨恨,再怎么想要报复,那他也得先从这爬满蛇的榻上安然下来。

秦孝仪深吸一口气,道:“翠姑娘,我儿子乃是死在你手中的。”

柏翠道:“不错。”

秦孝仪又道:“我儿子杀了你的朋友,你杀了我的儿子,这很公平,是不是。”

柏翠道:“不对。”

秦孝仪勉强地道:“……有何处不对。”

柏翠眯着眼,沉着脸道:“我要杀你就是杀你,公平都是放狗屁。”

秦孝仪惊声道:“你……你……!”

柏翠阴沉沉地笑了。

公平,公平是什么?

从阿飞嘴里说出的公平,必然是真的公平,可从这油嘴滑舌的老爷子嘴里说出的公平,却不过为了救他自己一命,他明明和他儿子合谋害人,可如今却把责任全推给死人,自己一干二净。

想活?想得美!

满榻的蛇,都已发出了那种恐怖的嘶嘶声,蓄势待发。

秦孝仪惊得满脸都是冷汗,慌忙道:“翠姑娘!我秦家有家财万贯,都可给姑娘做赔礼之用……绫罗绸缎、美玉翡翠,金银珠宝,应有尽有……!”

柏翠无情地摆了摆手,刹那之间,万蛇齐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了上去,秦孝仪登时跃起,双拳齐出。

廉颇虽老,尚能饭否,秦孝仪几十年的功力积于此刻,齐齐发出,双拳在瞬间打死了数十条蛇,浑身真气充溢,肌肉暴起!

他这反应,不可谓不机敏,这一击之下,竟真叫他甩脱了那些蛇,跃出了几步,朝着门口疾驰而去。

现在要紧的不是杀柏翠,而是逃,快逃,迅速逃!

柏翠动都没动,连眼皮子都没撩起来一下。

秦孝仪奔至门口,眼看就要破门而出,却忽然脚下一软,跌在了冰冷的地上。

他惊恐万分,立刻就要挣扎着爬起来,可他的身子却忽然软得像是面条一般,全然没有半分力气,就连动一动手指,都已成了奢望。

柏翠轻笑一声。

她慢悠悠地道:“我知道,你们江湖中人,有一种十分神奇的内家功夫,可以练气,真气充盈之辈,可在瞬间齐发真气,虽然不能长久,但一瞬间,已足够将我的蛇冲开,可你觉得,你是第一个想到这法子的人么?秦老爷子?”

秦孝仪怒吼:“妖女!妖女!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柏翠叹道:“你们这些人类,临死的时候为什么就不能说点有意思的话,只会要么痛哭流涕,要么恼羞成怒呢?”

秦孝仪一双虎目,怒瞪着柏翠。

柏翠道:“你怎么不求饶呢?”

秦孝仪冷笑道:“难道你会放过我?”

柏翠摸着自己的下巴:“那倒也不是不可能。”

秦孝仪立刻就想说“要杀要剐随你的便”,可是身边那种沙沙沙、沙沙沙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秦孝仪嘴唇发对,浑身冰凉,他虽然一点儿都动不了,可感官却还在,蛇缠住了他的身体,冰冷的鳞片自他的脖颈后滑过,带起了一阵一阵的寒毛直竖。

一个人嘴巴硬很容易,可真的在生死攸关之际,嘴巴能硬起来,那才是真的有气节。

秦孝仪只是个沽名钓誉之辈罢了。

他嘴唇发抖,半晌憋不出一句话来,最后老泪纵横,嘶哑地恳求道:“放了我、求求你……我、我的一切都能给你……”

柏翠居高临下的望着这个老人。

她无情地吐出了最后一句话:“杀了你,你们秦家的一切也能是我的。”

说完,无数条蛇的无数毒牙,就已咬了上去,成千上万条可怕的毒蛇的身体,已将这个人的完全吞没,连最后的面目也没露出来。

柏翠想了想,道:“今天加餐吧!”

她推来了门,蛇蛇们晃着身子,把秦孝仪拖到了草丛里。

明天一早,他就只能剩下骨头渣子了。

柏翠哼着曲儿,愉快地走了。

接下来就只剩下一件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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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少林寺的和尚们,打算带着李寻欢上少林寺去了。

李寻欢被关在酒窖之中,面容憔悴,可神色气度,却一如往常,潇洒自如,面带微笑。

只是今天秦孝仪秦老爷子却不知为什么不在了。

龙啸云的心里总有些七上八下的。

李寻欢是他的异姓兄弟,他们年轻时,也曾有过一段真正的、肝胆相照的日子。

但现在不同了,他已快要被逼疯,看到李寻欢的每一面,他就忍不住想起那个“让妻”的事情,他如今所有拥有的一切,不过都是李寻欢大度、无私的让出来的。

俗话说,升米恩斗米仇,在这样大的恩情之下,龙啸云早已不是当初的单纯汉子,他无法再忍受李寻欢的存在,他必须要让李寻欢死去。

但他也不愿意看着李寻欢狼狈不堪的被少林寺中人带走。

龙啸云就躲在屋子里喝酒,浑浑噩噩。

他的夫人林诗音在她自己的小楼之上,也从未下来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李寻欢已被押了出来,心眉大师双手合十,淡淡道:“李檀越。”

李寻欢微微一笑,道:“心眉大师。”

兴云庄这边也出人护送这一路了,出的这人叫田七,听起来和某种中药的名字诡异的重合了,人却是不咋地,一向不喜欢李寻欢,皮笑肉不笑、阴阳怪气地道:“走把,小李探花。”

这时,人群之中,忽然有人负手而立,朗声道:“梅花盗不是李寻欢。”

这声音清朗、铿锵有力,正气十足,众人一看,竟是藏剑山庄的少主人游龙生。

这可真是稀奇了,谁人不知,游龙生一向不喜欢李探花,如今竟肯为李探花说话?

田七冷笑:“游少庄主,你这是在说什么傻话?”

李寻欢微笑着,没有说话。

游龙生不看他,只盯着心眉大师看。

这游龙生自然不是真的游龙生,真的游龙生还被柏翠无情地锁在箱子里睡大觉呢,这“游龙生”自然是柏翠假扮的。

只要秦孝仪不带着满身的雄黄符文出现在附近,她想变谁不是变?

她顶着游龙生的脸,一脸正气地对心眉大师说:“少林寺到底是为了什么来寻梅花盗的?”

心眉大师淡淡道:“少林寺的俗家弟子死于梅花盗之手。”

柏翠道:“少林寺的俗家弟子简直和蚂蚁一样多,贵寺每死一个俗家弟子,难道心眉大师就要跑上一趟么?”

心眉大师不语。

柏翠道:“其实昨天夜里,我在一处,竟见到了少林寺藏阁之中的一本书。”

心眉大师的脸色变了。

《达摩易筋经》失窃,这件事可从未传出去过,这少年人知道此事,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他真的见到了,要么他就是梅花盗本人。

可若他就是梅花盗本人,李寻欢替他背黑锅有什么不好,这时候出来捣乱为了什么?

心眉大师顾不得许多,立刻道:“在何处?!”

柏翠微笑道:“请同我来。”

林仙儿与《达摩易筋经》正睡在一块儿呢,人赃并获,叫她一起来就迎来史上最大社死现场,岂不是最适合她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