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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场内惊动了不少人,众多大佬先是错愕,接着恼怒,最后是惊疑不定。

因为来的人是姜曳。

他们这些人做事不会没有理由跟目的。

所以她为什么如此出场,为什么还拿着枪?

为什么.......

“小科林先生,你知道我为什么来,如果你想用其他人来威胁我,那就算了,毕竟杀了他们对你也是毁灭性的后果,于你的大局不利,按你之前说的——同归于尽也得看各自的损失跟得益,继而衡量输赢,杀死了这些人,你基本也完了。”

“所以我选择非法闯入,给你一个合理反抗的理由——让他们这些人都出去,你我解决事端,赢的人负责善后,自然能找到最完美的理由让自己脱身。”

“还有让这些保镖滚蛋,你知道他们不是我对手,与其让他们知道太多秘密,你还得费心杀人灭口,不如让他们也出去......”

“你看我这个提议怎么样?”

小科林表情微僵,因为并未想到对方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

但他城府深,微微一笑,抬手让其他人出去了,也没多解释,至少笑着让他们出去,包括钟离攸君等人。

司徒小舅本来还想说什么,却被钟离攸君拉了出去。

谢父也是。

他们都很清楚,这老科林估计在案子里做了什么,触犯到了姜曳的底线,而让她不得不犯法而为。

而且肯定是极迫切的局面,他们不能拖后腿。

两边都不留把柄,倒是有王对王的魄力。

而后,偌大的会场内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小科林好整以暇,整理着袖子,说:“你真让我惊讶,不仅最后赢了,而且还这么快猜到我的身份。让我想想我是在哪里露出的破绽,是因为你一开始就怀疑科林公司?那为什么不怀疑我的父亲跟其他兄弟呢,就因为我最强?”

姜曳在这一块其实不是很自信,她说:“尤记得你在副本里面说过自己是纺织厂主,还说我附身的简一实则身份是你女儿,你在这一块很下功夫,逻辑上也说得通,包括原宿有把握把我弄成真正的凶手,包括简家夫妻在这一块对村里的回避,好像很有道理,当时我确实信了,可后来我觉得不对劲了,第一是你恐怕还不知道那几个志愿者记者去纺织厂之前就已经私下跟厂主接触过了,他们的杂志社还保留着他们曾经上传到公司的视频,虽然那个年代的摄像技术远不如现在,但也能清楚看到里面被采访的厂主是正经的用右手写字,而你在副本里面,我的好大儿,你是左撇子。”

额?

就因为这,因为他变成的徐冬冬是左撇子,跟厂主不相符,她就认为他在撒谎?怎么就不能是他故意伪装不一样,好不暴露身份呢?

这才符合逻辑吧。

因为反正只有他们两个人,没了其他干扰因素,外面的人肯定报警了,但警察过来也需要时间,所以小科林很有耐心,挑着眉道:“你这恐怕武断了吧,算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我刚刚要是演技好些,死活不承认,恐怕你也没有证据。”

他也听出了她话语里的不自信,应该刚刚是诈他的。

这么低级的手段,他竟然直接上当了,估计还是因为骨子里有王对王的预判,没有挣扎。

毕竟他也不是不能接受现在这个结果。

姜曳却说:“你说你是厂主,那必然死于二十年前,但我恰恰知道本土人死后到了我们的世界的时间比例是一比一(老林跟小姨妈都可以参考),没有延迟,也就是说厂主如果到了现实,现在至少20岁,当然年龄不是问题,这点你也是符合的,毕竟可以胎穿嘛。问题是无限系统的存在时间,我跟我老妈还有朋友整理了很久其他玩家的信息,确定他们进入游戏的时间基本都保持在三四年前,说明那个时间段才是无线系统开始大范围筛选人员进入无限世界副本的日期,你这时间点太长了,假设是二十年无限系统就存在了,你是被选中的天选之人,系统给足你十几年的发育时间,你用十几年的时间养成了左撇子的习惯——那问题来了,你如果因为这种系统的偏爱提前知道你附身在刚好也是从小左撇子的徐冬冬身上,知道这次副本会回到你原来的世界,那你为什么还会输?为什么不布置再精巧一些,比如把医院的医疗环境破坏掉,让我们当时没有任何翻盘的机会,至少就算是詹染,没了医疗条件,她也没办法把我救回来。这对于你而言不难不是吗?可你没有,可见你进入副本时的状态跟我们是一样的。”

这么大优势,却还是输了,如果他优秀到让系统如此优待,还给开了后门,那他就不能输。

不然显得她跟詹染情何以堪?

她们不配吗?

可见系统就没有开过后门,那反过来就可以认为最初的先天假设就错了——他并不是厂主。

他撒谎了,而且撒谎总是有目的的,让她以为他是厂主有什么好处?

好处大概只有一个,就是让她深入“二十年”这个概念。

而二十年恰好是老科林从落魄的西方贵族创立科林公司崛起的时间点。

这狗东西利用了这个时间点,想让她认为老科林才是当时的徐冬冬,他则隐匿在背后。

“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在老科林的住所那边有了安排,就等我出来后过去找他算账——阮挽她们在游戏里死的,我想翻盘就必须手段过激些,而且你把自己搞这么特殊,也是想让我认定你是无限系统的源头所在,甚至可能就是你创造了无线系统,如果我杀了幕后之人,无限系统就能解除,阮挽他们也许就不用死。在这个基础上,我一定会过去,到时候那边一爆炸,老科林挂了,我也挂了,案子自产自销,你成了最大赢家,这个计划还算完美。”

“而你成了最终的既得利益者。”

小科林没说话,但舌头扫了下后槽牙,“但你依旧没有证据,看吧,姜曳,我们现在都已经是位于人类社会顶端的人,我们都是体面人,若非必要,我们都不会去触碰法律的底线——尤其是不会被抓到。但你现在太公然了,真打算没有证据就私刑处置我?别说我现在是国外的,就说科林的体量,你就没办法做到....”

他还没说完,姜曳就幽幽一句,“老科林如果还没死,一无所知待在居所里,等他知道这一切,他会怎么做?你会不会失去所有?今天我闹这么大,以他的水平跟身份,不可能对这种事一无所知,到时候恐怕用不着我杀你,他就会选择先下手为强了吧,父慈子孝嘛。假如老科林已经死了,因为我没过去,这口锅甩不到我身上,那最大的嫌疑人当然是你,国内外盘子搞这么大,最大的持股人忽然死了,你确定你跟科林不会被国内外联合调查?——国外我不知道,国内我可以明明白白告诉你,你的裤衩子都会被查掉。”

国家力量之下,查不查真的只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

小科林瞳孔微微动,但稳住了,嘴角含笑说:“好像有道理,可是你现在只是在下空头支票吧。你是想让我猜测你已经联系警方?比如走你妈妈那边的路子,让他们那个团队用特权调动力量来彻查科林跟我,可是据我所知——他们现在内部也还在探讨,犹豫着要不要调查呢,毕竟老科林现在也没事不是吗?”

他知道那个团队的事,是在里面有内奸?

这多可怕,里面任何一个人可都是国之栋梁。

姜曳心脏微微跳。

也许这个人甚至知道司徒天海根本没有死,姜曳当时抱住司徒天海的时候,后者手指摸她掌心了。

那是一种暗号。

最初就决定万一姜曳第七案出来,假如她能脱身,就得开始准备处理这个无限系统的事,没人能允许自己的世界跟亲友永远被这个可怕的系统所控制。

所以这两三年他们都在努力去查它的一切,找它的源头。

这个人是源头吗?起码是祸源。

姜曳心里有个猜想,认定这个科林必须处理,正好司徒天海也是这个想法,所以她当时等于给了姜曳回应。

但为什么她们不肯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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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室内,司徒天海的确在跟会议室内一群人在商讨这件事。

科林不是小体量的公司,因为是跨国的世界级企业,树大根深,不是那么好查的,一旦动了,就是一场海啸,甚至容易引起国际纷争,在场的人都有大格局,所以才会迟疑。

若是只看着眼前一亩三分地,反而可以冲动行事。

但他们没想到素来以心理素质著名的司徒天海会坚持动手。

风险这么大,能确定汇报吗?

在混乱的会议室内,司徒天海忽然来了一句,“你们试试现在打电话给詹染这些人,看看他们能否回应或者来到这里参与这次讨论,如果他们能,那当我没说过。”

这话什么意思?

在场都是聪明人,很快顿悟了。

詹染出事了,死在了副本里面。

这让众人心里分外沉重。

是得罪科林造成的国际事故严重,还是詹染等人死去的损失更大?

在场的人基本一面倒。

此时阮家父母也支持的,司徒天海看了他们一眼,都不好说他们的女儿情况最严重。

哎,如果这一局不能赢。

他们还好,大不了以后死在副本,至少她女儿是保全了的,可别人家的儿子女儿呢?

天下万家,家家都有苦痛,谁能解?

“但我担心的是——就算我们现在过去调查,对方会不会已经收拾好了破绽?”

到时候竹篮打水一场空,以后再想出手就困难了。

对方在国际上的理由会更强硬。

这个理由饶是司徒天海也没法反驳,那么...

此时忽然来消息,告知KL公司那边的情况。

众人恍然,合理的机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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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L大厦18楼,姜曳跟小科林还在对峙着,后者笑:“就算天海女士能说服那些人冒险出手,但你以为我真的没有安排后手吗?”

“姜曳,这世上不是只有你有帮手,当然,你的是榜手,符合那么同一价值观的,所谓世俗上让你信赖的亲友,我没你那样的好运,我有的大概也只有一些爪牙或者傀儡吧。”

小科林整理着袖子,慢条斯理说:“我的预想是如果你没去,那就当这事算了,等于你看破了计划,那你就会来这里找我。其实我是劣势的,因为我现在是将死之人,我必然会遵循某种逻辑死去,但如果你先死了,那就不一定了。”

“这也是规则的一种。”

“而现在我的隐患应该已经被去除了,我没有后顾之忧,但你暴露了。”

从本土被选中的老油条懂的规则多,天然比她多了优势。

他说这话之后,忽觉得姜曳的表情不太对。

心理学魔方,他们都有,惯会察言观色,所以他突然意识到——她真的会因为想救人而冒险吗?会不会...

忽然,他的耳机传来警笛声,他的脸色大变,盯着姜曳:“你果然安排了第二批人去庄园!从一开始你妈妈那条路就只是糊弄我的幌子!”

此时,科林公司位于S市的房产之一,也是老科林这次特地来国居住的地方...那宏伟的庄园显得那般僻静。

一个黑影正要处理安置好的炸弹,他的心态跟神态是稳的,因为他的主人太稳健了,步步为营,绝不会输给那个亚洲黄皮肤的卑贱女人。

他正蹲下,身后冰冷窟窿抵住了,他正要反应,脖子被一个迅猛擒拿,三两下被秦光海摁在地上且被设备一般封贴了嘴巴,而后特种部队潜入...一个个干掉或者控制。

再强大的脑子,再多的魔方,在国家力量干预下还是有些脆弱的,最顶级的设备在高空用无人机检查感应,地面行动的爬行机器人探测炸弹。

一一检索且排除,很快秦光海等人在密室专家的分析跟排查下找到了一间地下室。

一路来,那个最开始被摁住的人被一起带下地下室,倒不是为了让他认路,而是专家需要根据他的神态反应分析路线。

稳扎稳打后,咣当...一扇铁门被打开了。

奇怪,没锁?

秦光海观察了那人的表情,发现这厮也有些错愕,众人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很快在地下室内看到了让他们震惊的世界。

巨大的地下室。

几乎跟庄园的地面面积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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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极端分裂的世界。

左边是密密麻麻充斥着显示屏的高科技科幻世界,各种机器人跟高深设备,还有让人游历在未来一般的世界,甚至还有很多先进的营养仓类似的大型设备,但右边却是古老的,古老的书架,古老的摆件架子,那些摆件基本是玻璃瓶,里面有类似福尔马林一样的液体,而里面泡着的东西是药酒素材吗?

不是。

是人体的各类器官。

刑具,腐烂的肉,泡在硫酸池子里的骨头,各种七七八八的药剂。

这是人间吗?

秦光海等人震惊之后,一个个打开营养仓,发现里面基本都躺着人。

秦光海看过失踪玩家的名单,对应上了不少人的样貌,心中胆寒愤怒时,忽然预感到不对。

人呢?

老科林人呢?

他是被小科林迫害的无辜人,还是同谋,这都得看到他本人后再说,可他人不在这里,好像凭空消失了。

“头儿,这边刑架上有新鲜血液跟头发,这跟头发有些苍老,毛囊还很新鲜,应该是刚掉不久。”

也就是说在此之前,老科林还在这里,甚至被人绑上了刑架,但现在他不见了。

那扇门...

秦光海转过头,看到了那扇被推开的们,却骤然发现门后有几个滴血的字。

上面被人用手指写下了——每一场梦都将终结于极致的浪漫,而我也终将与你坦然相见。

而同一时刻,有擅长科技的技术人员脸色不对劲。

“头儿,这里的设备不对,它们连通着这些玩家的大脑,它们一直在运行。”

可是它们到底在运行什么呢,那诡异而不断闪过的代码,密密麻麻游走在他们的视角中。

秦光海想到了无限空间那恐怖的逻辑剧情操控能力。

所谓的剧情,说到底是人的思维运作,那人的思维是如何运作的?

它就像是一段段代码...每一个人一生的代码都有所不同,运行的结果自然也不同。

但它也可以相同,如果被操控,被拿捏,被篡改。

那他们都将走向终结。

秦光海忽然想到自己参加一次会议时那个詹染冰冰冷冷说的一些话。

“有些人总觉得肉体凡胎生什么都跟它内部跟外在尸体有关,其实人的思维就是神经,神经经历了什么,有什么变化,操控了躯体肌肉跟所有组织细胞的发展,时间是最好的催化剂,有些人得了癌症,开开心心多活了十几年,寿终正寝,有些人得个感冒,日思夜想殚精竭虑把自己给搞成抑郁症跳楼了,人的心跟意志是最不可琢磨的东西,你们与其天天想着有什么有效的新药,还不如操心下为什么那么多下岗工人过年不回家,也不回家照顾孩子。”

“不是因为病了才难以生活,而是因为难以生活才病了。”

那是他第一次觉得这个冷漠的大佬有种在人家融化后近乎冰冷的通透。

因为通透而显悲凉。

所以,人的思维也可以操控变成一种病症。

要你死,你就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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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厦内忽然传出了一声枪响,外面的钟离攸君等人一惊。

在刚刚小科林脑袋被耳机中传出的警示声提醒的时候,姜曳就开枪了,但小科林躲开了,从兜里掏出枪来回射。

三枪来回,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

砰!!姜曳手里的枪被对方踢飞时,她的手也折住了对方握枪的手腕,直接嘎嚓一下卸掉了他的臂膀,一脚踢飞落下来的□□后将这人利落一个过肩摔...

砰!!!

小科林落地后,反手从后腰拔出不起眼的弹簧尖针朝着她的腹部一划...姜曳没有避开,反而将手指按住了他的心脏。

手表对着他的心脏...

压力扣动,它自动弹射出毒针,刺入了心脏。

基本就四个回合。

4,第四个回合。

胜负就分了。

而尖针划开衣服后,碰到了柔软单薄而可怕的韧劲。

当时小科林就预感不好,试图将攻击位置改为她下伏后的心脏,但来不及了,毒针刺入的刹那,他整个人都受到了震动,同一时间,他的手腕被姜曳扣住,一个270度的扭着...

哗啦!

小科林就地一个翻转,拳头重击向姜曳的太阳穴,姜曳躲开,脖子却被对方手腕上甩出的银丝差点勒住...姜曳用手掌抵住了银丝。

他绕到了她身后,在心脏被剧毒侵染之前疯狂用力,想要切断她的咽喉,银丝勒入了手掌皮肉,直接切割到了五根手指,小拇指甚至被切到了一半...

姜曳一咬牙,盘算了下位置,忽然用力往后退,压着错愕的小科林...

砰!!!

小科林的后背重重撞击在了巨大玻璃窗上。

正好此时大门被破开,赶到的警方跟破门而入的保镖以及钟离攸君等人看到眼前一幕都吓坏了。

“阿宝!!”

“姜曳!!”

“小曳...”

司徒小舅等几个人疯了一样狂奔过来。

但来不及了。

落地窗整个破裂,小科林往后坠落,拉扯着姜曳坠下去。

“你个疯子!!疯子!”小科林怒吼着...但也没法再勒住她的脖子...

哗啦!

姜曳往上抬手,按了下按钮,手腕一段磁吸力打开。

上头悬挂的绳索——就是她一开始吊着跳窗进来的那根绳子,它始终在窗外,此刻被对应的磁吸感应接引,顶楼安置的设备盘迅速启动。

绳索拉长,一端朝着姜曳的腕表飞去。

啪嗒!

插入孔洞,扣捞,绳子瞬间绷直...即将掉落下去的姜曳被直接吊在半空,但那一刻她也感觉到脚踝疼痛,原来是下面的小科林抓住了她的脚踝。

这狗东西!

其实毒素已经开始发作的小科林快坚持不了多久了,看到了她抬起脚,瞳孔颤抖,狰狞吼道:“你以为自己赢了?它不会输了,姜曳,你记住,最终规则就是——第七案的最终生还者只能有一个!”

“只有一个!”

姜曳听到了,什么也没说,一脚踹在了他的脸上。

“滚!”

他掉下去了...在半空中尖叫着,怪笑着,不甘着,又惶恐着...

砰!!

他落在地面上,瞬间碎裂成肉泥,那鲜血溅红了边上的车辆。

车窗上都是红艳艳的雨滴似的。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天上打雷了,乌云滚滚的,竟然很快下起雨来。

姜曳被救进了大厦内,忽然接到秦光海的电话。

后者只说了一件事。

老科林失踪了,应该被人带走了。

似乎被触动,姜曳当时脑子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她没有逗留,带着滴血的手掌,直接进了电梯,转过身来的时候对着要上来的其他人说。

“在这待着,等我处理好。”

电梯门关闭,没人知道她内心的想法。

其实下去的时候她一直在想,那个人会是谁?

还能是谁呢?

雨水越来越大,姜曳走出大厦门口的时候,手上的血已经染红了整只手掌,她站在大厦的台阶前,看着前面的一滩肉泥,又看着正对面停着的一辆车。

这个广场是不允许停车的,可它偏偏停了,而且大厦内的保安不敢驱逐,为什么?

因为这是老科林的车。

姜曳隔着雨幕看到了那辆车,但因为车玻璃被血水覆盖,她一时看不清,就算雨水冲刷...其实更模糊而已。

但它的车门被打开了,一个穿着西装的男子走了下来。

西装革履,身高腿长,戴着一副细边眼镜,嘴角有血,唇瓣尤其嫣红,他下车后,看了她一眼,走到车后,从后备箱抓住了一个人的脚,把他拖了下来。

就这么不紧不慢拖着这个血肉模糊的人走在雨水中。

那人是个老者,老科林。

现在跟破烂一样被拖在雨水中,身上一边被拖,血肉一边掉。

他就像是一片鳗鱼,被人开了完美的花刀。

“以前你说过,10是圆满,3人却太拥挤,任何事,只要掺和上三个人,均分就显得尴尬。”

她没有喊他,但他自己停下了,跟她隔着三点三三米远。

精准到无以复加。

他抬眼,轻轻说:“所以阿宝,每次你有新的男朋友的时候,我都知道你的世界不会有我。”

姜曳此刻还算平静,只是道:“虽然选择权在我,但前提是我很清楚——哪怕我选你,你也不愿意进入我的世界。”

“是。”李漪低头苦笑,一边掏出□□,“刚刚在车上我就在想如果一个人为了活下去而吃掉了爸妈跟妹妹的血肉,再去吃掉始作俑者的肉会不会完成自我救赎。”

“在车上,我吃了大概两块肉,到现在胃都觉得不舒服。”

“好恶心啊。”

姜曳表情微微颤抖,咬咬牙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既没法指责他,也没法厌恶他。

这个人...她至始至终都很无奈。

他的脸湿漉漉的,眼睛也湿漉漉的,“刚刚小科林的话你也听到了,你大概猜到了,但我可以再详细解释下,这也是我最近才一步步查到的事——无限的缘由来自这个世界充沛的信息世界,手机,电脑,所有复杂的信息都像是一种催眠跟培训,我们接收到的了,传递出去的,其实都进入了一个信息体之中,它被研究出来,整合信息,计算,设计,引导,最终达成控制,就好像心理学家其实三言两语就可以让心灵有缺陷的人短时间内进入梦想,而那个梦是心理学家想让她看见的,等她醒来,再告诉她一些引导性的信息,就此完成指引——醒来的人,跟睡前的那个人其实再不会是同一个人。”

“那它是如何被设计出来的?科林公司创立之初,这个老头也算是才华洋溢,思想天才极致,他有了这方面的设想,在得到充沛的资金后,他开始运用当时混乱的局面,诱骗了世界各地的偷渡家庭,其中就包括我家,人被关起来后,挑最年轻最有潜质的小孩进行试验,第一个实验就是让亲人惨死眼前,承受不住的就是废物,会死,承受了活下来的就是童子军。最初我因为身体天赋还不错,被当作杀手外围培养,但挂靠在其他势力名下,不会沾染科林半分,我后来才知道还有个内围,那些内围就是关在仓里的小孩,天生脑域发达,被接引了设备数据...测试,无数次的测试,直到后来有了无限的诞生,也是大概三四年前才开始成熟。”

“我是第一批被选中的,后来才知道你也被选中了,我想应该是它利用信息大数据,从我这里关联到了你,才把你拖进了这个无聊的游戏里面。”

李漪面有歉意,但也没法因此说出什么对不起。

她离开他的时候,不说。

他看着她被自己连累差点死去的时候,也不说。

既然不能说,那就...

砰砰砰!!

李漪一连29发子弹射爆了老科林的脑袋。

脑壳都碎成了一块块。

血腥到了极致,但她表情没变,没被吓到,而他也没有因此陷入癫狂,只是冷静做完了这件事,最后才说:“第七案,的确只能活一个。”

“他们其实设想过失败,但终究的防火墙就是确保它的存在,保证他们的思维可以回到副本世界,那前提就是无限必须继续运行——哪怕关闭掉那些设备都没用,全球的网络其实都被感染了。”

“欲望跟科技只要结合太完美,其实就是一种毒吧。”

他看着姜曳,“如果他们两个都死了,无限会自动递减继承顺序,下一个人是我们。”

“而现在我们两人各自继承了他们的魔方,继承人也只会在我们之间诞生。”

“但不够。”

“阿宝,他们两个加起来才有完整的控制权,小科林不敢直接杀老科林是因为程序里面设定了两个创始人的互保指令,他必须利用你杀他,然后完成吞并,现在你我之间也一样。”

“完整的控制权,关闭它的控制权....你我只能活一个。”

他举起枪,在雨中瞄准了姜曳那边。

姜曳手里也有枪,但她没动。

“你知道的,如果我杀了你,就等于彻底堕落,那我会因为痛苦而选择堕落,我一定不会让它停下,我要让这个冷漠的世界跟我一样陷入地狱。”

“到时候,你的亲人,朋友,所有你爱的人....”

他露出笑,“那些让我嫉妒的人,都会死,我不会手软。”

他的手指扣动了扳机,“阿宝,你没有时间了。”

“连你就救赎不了我,你难道还会期待我能救自己吗?”

姜曳表情那么冷,但手指颤抖了,眼睛那么红,一直咬着嘴唇。

她不肯动。

直到李漪笑了,轻轻一句,“阿宝,你欠了我十年的生日礼物,不打算还吗?”

姜曳终于忍不住,抬手。

两人同时射击。

枪声之后。

李漪站在那,胸口淌着血。

枪法很准,一击毙命。

比任何时候都准,因为她不要他因为死亡而忍受痛苦多一分一秒。

但他笑了,“不许过来抱我,我坚持。”

然后他倒下了,带着一身的血,倒在冰凉的雨水中,而他射出的最后一颗子弹打在了KL公司的招牌上。

姜曳的确没有过去,而是眼底含泪,就这么隔着台阶看着他。

他躺在那,看她的眼神始终那么温和深邃,带着眷恋,又像是解脱跟怅然。

这辈子,从认识到现在,他们始终没办法接触到彼此。

隔着台阶,隔着雨幕,隔着生死。

此刻,姜曳只想到了大学毕业那一天,他淋着雨来,明明决定以后不再见了,他却还是无声送了她一本书。

佛经。

当时她还觉得这人神经病。

但里面说的是往生。

往生不忘,但奈何不见。

她花了很多年才悉悉索索把它看完了,才发现最后一页有他的留言。

——我终将带着最极致的浪漫,与你相见,再与你分离。

这世上,还有比死在她手里更浪漫的事吗?

没有了。

明明可以把老科林的性命交给她来杀,他不,宁可自己承担这个罪责,因为老科林的身份太敏感了,如果没有确切的罪证,她没法公然杀他,但又不能给老科林更多的时间,让他回到副本世界,宁可他来杀...宁可再让她杀了他。

也许他早就想好了这一步。

他最终不是一个好人,好人不会想出这么变态的办法。

他就是在逼着她记住他。

姜曳坐在了台阶上,看着尸体被带走,她低垂着头,像是失去了全世界的孤魂,但在脑域的世界里,她终于得到了提示。

控制权,她得到了。

“关闭,消失。”

“是。”

过了一会,电话相继打来,因为各种突发病症而陷入死亡危机的那些人...转危为安。

姜曳抬起头,看到了雨水转小,乌云开始散去...没有彩虹,但见到了晴天。

她用手抚了疼痛的眼角,站起身,走向朝她走来的亲友。

走向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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