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国皇宫在夜色下显得格外美丽,飞檐之下是满山的秋树,被月光照着泛着寒冷凄美的色泽,如同仙境一般。

看着远处这幕美丽的景致,想象着冲入皇宫之后,掳掠宫女的快活,草原骑兵的眼睛都变得红了起来,待将领一声令下,只闻唿哨之声大作。

骑兵们抽出弯刀挥舞,一夹马腹便向前冲了过去。

数百名草原骑兵依次冲过长街,然后纷纷倒下,十余道绊马索就像毒蛇般,撕裂了不知多少条马腿。在长街两侧埋伏了很长时间的燕军开始放箭,箭如雨下,不过片刻功夫,那些骑兵便痛嚎着毙命。

战斗开始便再没有终止的时刻,几乎同时,整座成京城都响起了厮杀声和惨呼声,鲜血不停地涂抹着夜色,断肢在月光里飞舞。

“应该没有问题。”

燕国皇宫侧方的大直道里,没有一根火把,也听不到任何声音,漏树而过的月光,落在重甲唐骑的身上,让人与马的盔甲表面都泛起了寒光。

这里是大唐东北边军重甲玄骑锋营。

重骑锋营将领拉下面甲,缓缓抽出直刀,斜指前方的夜色,指向杀声震天的长街,沉声喝道:“碾过去!”

马蹄渐动,沉重的重甲玄骑踏着坚硬的地面,就像过去无数年间那样,又一次开始了冲锋,大地开始颤动起来。

整座城市都开始震动起来。

这场针对隆庆和草原骑兵安排的致命伏杀,一切细节都有经心的安排和设计,唐军和燕军的配合做了很多次演练,非常娴熟。

当大唐重甲玄骑如铁流般冲出皇宫侧方的直道,在直道后方牌楼下苦苦支撑的燕军,以最快的速度让开道路。

左帐王庭的草原骑兵正挥舞着弯刀,四处寻觅着还活着的燕军,忽然感受到大地的震动,愕然发现身下的坐骑莫名变得不安起来,下意识里向北方望去,然后他们便看到了那些人马皆黑的大唐骑兵。

“唐人!”

“有唐人!”

“快撤!”

大唐重甲玄骑根本不理会草原骑兵的惊呼,保持着最完美的速度,挟着恐怖的气势,继续向长街之上冲锋,所过之处便有草野渐偃。

然而就在这时,有些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第八十八章

成京之战(下)

街口处的牌楼轰然倒塌。

紧接着,相邻数幢商楼接连倒塌。烟尘大作,无数砖屑木块,堆积成小山一般,堵住了长街的退路。

草原骑兵将领脸上的焦虑惊恐神情,变得狰狞一片,他握着弯刀,看着依然保持着冲锋阵势的唐军,不再后退。

黑压压的草原骑兵也不再后退。

混乱的街面上,忽然出现了更多的绊马索,缠绕住大唐重骑的马蹄。

唐骑重重摔倒在地,沉重的盔甲与坚硬的地面相撞,发出沉闷的声音,血水从盔甲里流淌出来。

街道两侧的楼里,出现了更多的燕军,他们开始向唐军放箭。箭雨骤然狂暴,有唐骑的盔甲边缘,竟同时射进了数枝羽箭。

不时有建筑倒塌,横亘在街面上,变成重骑兵难以逾越的障碍。有骑兵连同坐骑,整个被倒塌的建筑掩埋,再也无法站起。

这确实是一场伏击。

但不是唐军和燕军联手对草原骑兵的伏击。

而是燕军和草原骑兵联手对唐军的伏击。

大唐重甲玄骑,天下无敌。

今日能否依然无敌?

唐军将领看着不停倒下的部属,声音寒冷得就像是岷山上的雪,看着街道两侧的燕军和对面的草原骑兵,说道:“把他们全部杀光,我们就能出去。”

伏袭在城市各处发生。

唐军遭受了极为沉重的打击,然而他们依然无畏地冲锋着,带着被背叛的愤怒,带着同袍牺牲的悲痛,挥舞着手中的朴刀,突刺着手中的长矛,继续冲锋。

东北边军锋营,在长街上面对最艰难的局面,数量最多的敌人,那些如潮水般涌来的燕军,那些射术恐怖的草原骑兵,似乎怎么杀都杀不光。

但世上哪有真正杀不光的敌人?

所有的唐骑都有一个信念,就像将军说的那样,只要把面前这些敌人全部杀光,那么我们自然就能够出去。

凄厉的厮杀声,沉闷的撞击声,在长街上不停响起,像潮水般的草原骑兵和燕军,竟是硬生生被唐骑杀得怕了,在两街相交的宽阔地带,出现了一处豁口。

锋营将领把已经砍出缺口的朴刀交到左手,沉声说道:“继续冲锋!”

只要冲出长街,燕国便再也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拦截,那么他便可以依照大将军事先的计划,经由东城门带领儿郎们回去。

他没有回头,也知道自己麾下一千多名重骑兵,如今只剩下半数不到。

这是数十年来,大唐重甲玄骑所遭受的最惨重的打击。但他并不难过,因为他相信自己麾下的每一个骑兵,在死之前,至少都杀死了数倍于己的敌人。

这样就够了。

这样就可以挺起胸膛,骄傲地回去了。

锋营将领提起马缰,纵马而前,一刀砍下,将一名草原骑兵从刀箭到身体砍成两半,然后穿过血雨,暴然向前。

忽然,他握着马缰受伤的右手变得有些僵硬。

已经有些疲惫的坐骑,随之停下蹄步。

他身后的数百名大唐骑兵,也随之安静。

草原骑兵早已被他们杀得魂飞魄散,阵势凌乱不堪,四散在侧。

然而先前那个看似可以让唐骑离开的豁口,又已经被骑兵填满。

那些骑兵也穿着黑色的盔甲,只不过与唐骑相比,那些盔甲上绘着繁复的金色符文线条,在夜色中显得更醒目,更光明。

在世上,只有两种骑兵有资格与大唐重甲玄骑相提并论。

一种是金帐王庭的直属精锐骑兵。

还有一种是西陵神殿的护教骑兵。

传闻中甚至有西陵神殿护教骑兵过千不可敌的说法。

无数年来,大概是为了避免让俗世皇权感到不安,西陵神殿的护教骑兵数量,都被严格控制在千骑之内。

然而如今看来,这明显是西陵神殿欺骗世人的说法。

因为此时出现在长街对面的西陵神殿护教骑兵数量,便已经超过了千骑。

锋营将领微微眯眼,掀起面甲,望向长街对面。

他抹掉脸上的血水,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忽然大笑起来。

“我这辈子都想证明一件事情,你们这些西陵的骑兵,只配给我们提马靴,没有想到,在我临死前,居然迎来了这样一个机会。”

锋营将领笑声渐敛,缓缓举起朴刀,说道:“谁愿陪我杀一场?”

他身后的数百唐骑齐声应命,毫不畏怯,只有拼死的战意。

酒楼上。

冼植朗看着夜色中的城市,双手紧紧握着微凉的栏杆,指节微微发白。

他眯着眼睛,沉默了片刻,右手渐松,手指依序在栏杆上轻敲。

当他敲到无名指时,便停止了敲击,然后他下达了三条军令。

“锋营散开,禁入民宅令废,随意杀人,务撑到天明。”

“各营半个时辰内突到东城门,路线战术与战前安排相反。”

“近卫营随我去王府。”

酒楼里的军官和传讯兵怔住片刻,才开始分头行动。

以唐军的素质,应该不至于出现这片刻的凝滞,只不过冼植朗这三条军令的内容,即便是他们也都需要时间来消化。

让锋营散开,那便等于是让他们送死,来为其余的骑兵营争取脱困的时间。

“我们已经败了。”

冼植朗看着众人说道:“那就要败得漂亮一些。如果此战之后,你们当中还有活着的人,记得给公主殿下带句话,此战败在信任二字,如今已然举世伐唐,那么大唐除了相信唐人,再也不能相信任何人。”

说完这句话,他看了那名燕将一眼。

那名燕将是燕国最重要的将领之一,不然也没有资格出现在这里。

他惨然一笑,抽刀自尽。

冼植朗向酒楼下走去。

数十名身负朴刀的唐军,从夜色里走出来,警惕地注视着四周,他们很明白既然中伏,那么大将军肯定是敌人首先要除掉的人。

不过冼植朗不想等着燕人来杀。

他的第三条军令,已经表明了他的选择。

他将带着近卫营去东面的那座王府。

他要去见崇明太子。

或者杀死对方,或者被对方杀死。

第八十九章

败在一时

李渔信任与自己相交相识相知多年的崇明太子,所以才会有今夜燕国都城里的背叛与杀戮,冼植朗则信任李渔,但他是以智谋见长的帝国大将,在按照李渔要求配合燕国行动之余,没有忘记做出自己的安排。

为了保险起见,他为潜入成京城的数千大唐重甲玄骑安排了一条后路,那条后路,便是在相对最不起眼的东城门处。

军令通过烟花与死骑,从酒楼处传到了成京城各处,大唐骑兵奋勇杀敌,拼命地向着东城门处杀去,渐渐要汇集起来。

如果任由唐骑合兵一处,再冲出城门进入原野,那么死地便会变成生地,再想把数千重骑歼灭,便会变得非常困难。

用多年隐忍与伪装,崇明和隆庆兄弟二人才获得如此良机,怎么可能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便在战势初起时,四处城门便已关闭。

燕人的手段非常狠,非常绝,城门不是像往日那般关闭,而是用万斤石和沉重的铁闸门直接封死,如此一来,战后重开城门,都要动用很多的民夫劳役,这样即便唐军杀到城门处,也根本无法出城。

唯一的变数便在东城门,这里是冼植朗为唐军留下的活路,自然在此做了安排,数名军中强者带着一百多名唐军健儿,早已控制住了此间。

沉重的铁闸门悬在半空中,万斤石距离离开坑道滚落只有数尺之遥,城门处的地面上到处是鲜血,燕国守城军的尸体躺在血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