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时夏见闺女哭着离开,饭都没吃几口,她心疼地跟什么似的。

只是,眼看着爹娘脸上的怒火都要溢出来了,她只得忍下心疼帮着自家闺女描补,说孩子年纪还小、不大懂事,不是故意的。

就是小姑娘家家的脸皮嫩,没收住。

时父没吱声,时母皱着眉叫她往后多教教,对往后这种“在饭桌上当着一屋子长辈的面撂脸子、摔东西”的事不能再干了。

时夏不住点头称是。

时母又说了几句,时夏乖乖听训,一句也不分辨。

别看她面上乖巧,实际心里早抱怨开了,娇娇多乖多好的一孩子,要不是三嫂小气,连双鞋子都舍不得给娇娇,娇娇会闹?

小孩子受了委屈发泄一下,就摔了个红包,又没打人、也没骂人的,三嫂总不能小心眼地跟个孩子计较吧?

时夏心里琢磨半天,越想越觉得这事不赖她闺女,所以这会儿就是纯粹应付她娘罢了,压根没想过要教训娇娇,也没想过要给自家三嫂个态度。

锦欢在一旁瞧得分明,眼中的温热逐渐褪去。

大人都顾着说话,小瑾轩则弯腰从地上把娇娇丢掉的红包捡起来,掸掉了上面的泥土后,他歪着脑袋望了他姑姑一眼。

时夏心道瑾轩这孩子还挺细心、有眼色,便走上前伸出手等着小瑾轩把红包给她。

谁知小瑾轩头一扭,径直朝他娘那边走去,然后把红包给到了他娘手心里。

时夏伸过去的手就落了个空。

时夏睁大着眼,微微尴尬了一瞬,便若无其事地缩回了手。

锦欢笑了下,然后伸手摸了摸瑾轩的头,跟着就在小姑子不可置信的眼神中直接把红封拆了,然后将里面的两个小金瓜子给瑾轩和清嘉分了。

时夏原本瞄到金瓜子眼睛霎时就是一亮,跟着想到东西已经被她三嫂分了,她嘴角一垮,丧着个脸,拖着沉沉的嗓音犹豫道:“三嫂——”

锦欢头一转,左右两只手一边一个牵着两个孩子回屋去了。

时夏僵着个脸,木然地站在原地,心里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个啥。

时母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忽然觉得没意思,干脆摆摆手叫时夏快些离开。

眼不见、心不烦……

时夏闻声跟得了特赦令似的,赶紧就溜了。

出了堂屋,时夏就跑到灶屋又重新烧了两个菜,煮了碗香喷喷的面,面上卧了两个荷包蛋。

时母从屋里往外看,就见时夏小心地端着一碗面,支着腿蹲在正在门口抹眼泪的娇娇旁边,然后一筷子一筷子地裹着面条,放到嘴边吹凉后,再送到娇娇嘴边哄她一口口地吃呢!

时母见状眼皮子跳了几下,好半天才对着身边的老头子冷哼一声。

“呵,你看你家的好闺女,娇娇这孩子明显是被娇惯坏了脾气。她不说对孩子先教训一顿掰掰她的性子,反倒是先哄上了。

这样带孩子,孩子能学好?感情我刚刚跟她说的那些都白说了吧……”

时母忍不住一直跟时父絮絮叨叨,满脸写着恨铁不成钢的怨念。

时父静静听她说,也不插话,只等末了时母消停了以后才轻声道了一句:

“儿孙只有儿孙福!”

“何况,娇娇姓胡,她的教养自有胡家长辈负责,你去讨人嫌干嘛?”

别看时父在京里这么些年过下来,好似思想开明了似的,其实骨子里根本就没变过。

在他的认知里,清嘉跟瑾轩都姓“时”,那就是怎么教训都行。

但是,娇娇姓“胡”,那就是旁人家的孩子,别人家的孩子犯了错,那绝对不能随便张口骂动手揍,哪怕这个别人是他闺女。

时母对老头子的想法一清二楚,闻言就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但是到底也没再多少说什么。

***

屋里的两老口说着娇娇被惯坏的脾性,可娇娇却一点儿不觉得自己被娇惯了,非但不觉得自己被娇惯,她反而委屈大了。

她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般委屈?

哪怕她生在乡下、还是个女孩,可因着她有个好舅舅的缘故,加之她娘偏疼她,故而家里人人都疼她让她。

家里的好东西她肯定是头一份,她多幸福啊!

但是打表姐回来,一切就不一样了……呜呜呜……

娇娇心头难过极了,眼角余光瞥见她娘追出来,她眼睛眨了眨,跟着眼泪就簌簌往下掉。

边哭边跟她娘诉说自己的委屈。

讲表姐坏。

特别特别坏。故意在自己面前炫耀她的穿戴。

明知道她很喜欢她的鞋子,却一点儿都不肯让让她,这个姐姐一点儿都不好。

“嗯,表姐坏,咱家娇娇以后不跟她一块玩了。咱们就跟哥哥们玩,哥哥们都懂事,都会让着妹妹的。”

时夏心疼地赶紧把碗放一边,腾出手来给闺女擦眼泪,心里也觉得清嘉这个侄女不懂事。

娇娇哽咽着又说三舅母也不好。

“表姐不懂事三舅母都不说她。”要是三舅母肯向着自己,叫表姐让让自己,表姐肯定不敢不听话的。

——还有姥爷跟姥姥,就在边上干看着,平时还说多疼我多疼我的,关键时候全都不肯帮我说话呜呜呜……”

时夏心疼地跟眼泪都要下来了。

她不觉得是自己闺女有问题,反而觉得娇娇说的很有道理,是清嘉不懂事,是锦欢这个做舅母的小气、不会教孩子,是她爹娘偏心、向着孙女不向着外孙女。

时夏心里怨怪上了爹娘,只是这会儿顾不上多想了,闺女刚刚一点儿饭没吃,饿坏了身体咋张?

她将娇娇抱在怀里又是摇又是晃的,哄啊哄,求着小娇娇肯赏脸吃几口面。

娇娇还是委屈,不过委屈归委屈,她没扛住饿,到底点了头,红着眼眶小口嚼上了细长的白水面条。

只是,不时会抽噎几下,每一下都好似被抽掉了浑身的气力。

时夏听着只觉得心都要裂开了,“娇娇、娘的娇娇,娘的好闺女受委屈了,都是娘不好……”

被哄着吃完一碗细汤面后,娇娇的肚子也填饱了,瞥见她娘关切的眼神,她嘴巴又瘪了瘪,语气委屈委屈地道:

“娘,咱们家能去京城生活吗?”

时夏抚着娇娇的手就顿了下。

娇娇打量着她娘的神色,语带艳羡地道:

“我真的好喜欢表姐的那双绣鞋,其实不单是绣鞋,还有表姐头上粉色的绒花、小兔子的耳坠、亮晶晶的发饰我都喜欢。表姐跟三舅母都说那些都是京城姑娘流行的装扮。我就觉得,京城的姑娘都好幸福啊,我也想当京城的姑娘……要是我们都住在京城,我就能叫三舅母也给我买和表姐一样的衣裳鞋子头花、过上跟表姐一样美好的生活了呀。所以,娘,咱们家也搬去京城吧,我也想跟表姐一样、当京城的姑娘、过幸福的日子……”

娇娇将自己琢磨了好久的话一股脑地倒给她娘听,却见她娘神色怔怔的,好似在发呆,她不满地摇了摇她娘的胳膊:

“好不好呀,娘你吱个声嘛!”

时夏叫闺女晃过神来,眼睛里划过一抹深思。

当初是她命不好,没等到他三哥发迹就先嫁了人,明明有个当官的亲哥哥,如今却只能在农村糊口饭吃……这是她的命她认了。

但闺女还小,以后人生还长。难道也要跟自己一样在乡下风吹日晒、过苦日子?

凭什么闺女跟侄女都是女娃,清嘉就能过小姐生活,穿金戴银,她闺女就不行了呢?

不行……她这辈子就这样了,决不能叫闺女一辈子也这么毁了……

她们一家想去京城肯定是不可能的,端看她大哥跟二哥两家如今的境遇就知道了……但,若是只娇娇一个人呢?

若只有娇娇一个孩子,未尝没有机会,端看如何运作了……

“娘~娘,你说可以不可以嘛?”

“也不是不行。”时夏端详着闺女,很是认真道:“不过,需要娇娇听娘的话,娇娇能做到吗?”

娇娇十分用力地点了点头。

当晚,娇娇就敲门去找三舅母道歉去了。

当然,她一时半会还抹不开脸面,所以特地挑了个大家都洗漱好了回屋睡觉的时候悄悄来找舅母,不叫人瞧见。

此刻,见舅母开门,她脸色涨红,就站在门口小声地跟舅母说了几句表达歉意的话,说她就是一时闹脾气不是故意不给舅母面子,摔了红包的,跟着又问舅母能不能原谅她?

锦欢刚从床上起来,只披了件薄的罩衫,刚又开了门放了些冷气进门,她有些泛冷,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就让她先进门来。

娇娇大概还是觉得脸面下不来,并不肯进,说就是说几句话的功夫,就不进屋了,她就想求舅母谅解她,不然她心里难受。

人不肯进锦欢也没强求,她搓着手吹了口热气,说小孩子家家的赌气而已,她没上心。

娇娇听了脸上终于显露出轻松的笑意,接着她又跟锦欢痴缠了会儿,拐弯抹角地想要回红包,说是舅母的心意,她得好好珍藏。

其实是下午听她娘说红封里包的是金瓜子,她就后悔了,先前不该把红包摔了的……

然而,锦欢这回没之前那么好说话了,她直截了当地当场就给拒了。

“不是三舅母小气舍不得给你,而是三舅母想叫你记住一个道理人:每个人都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哪怕是一时冲动。”

娇娇又遭一击,眼泪都攒在了眼眶里。

只是想着她娘交代的不能惹舅妈生气才能去京城生活、才能跟表姐过一样的好日子,她就忍住了没哭出来。

非但没哭,还忍着委屈跟舅母认错,说她记住了,往后做事一定要考虑后果,不再随意任性了……

娇娇嘴上乖乖认错,心道:要能跟表姐一样当京城姑娘,吃这么个委屈也不算什么了……

***

年初一,爆竹声声不绝于耳,时家的小院从早到晚就没断过人,都是赶着来拜年的。

最新上门的是隔壁的时宗跟时勇两家。

前头两兄弟做事不像话,叫爹娘又骂又吓的,一点儿没脸登门。

但是今儿不是年初一嘛,新年伊始上门拜年,没谁会想不开将人打出门去,两兄弟到底是腆着脸带着媳妇孩子来给时父时母拜年。

时父时母没撵人,但是脸上神色俱是淡淡的。

还是锦欢笑着请人坐下,又给两家几个孩子一个包了一个红封。

锦欢觉得,大人的事情跟小孩子无关,再说公婆心里哪怕对儿子失望,但对两家的孙辈肯定还是心疼的。这两家,该警告的都做过了,毕竟是公婆亲儿子、相公的亲兄弟,锦欢愿意面子上做的大方些。

孩子嘛,本来就对大人之间的恩怨情仇不甚明白,再被红包一个“收买”,态度顿时就倒向了这个好看又心善的“三婶”。

几人脸上挂着灿烂如花的笑靥,整齐划一地给锦欢又拜了个年。

锦欢见着心里欢喜,不免又更上心了些,尤其是对那三个在镇上读书的男孩子多交代了几句,让他们好好读书。并许诺往后若是在读书上有天赋,读出名堂来了,可以叫家里写信过去,她们当叔婶的不会干看着,能拉拔的肯定拉拔。

几个男娃乖乖应是,不过眼里是懵懵懂懂,并不晓得这承诺对他们的重要性。

倒是他们爹娘眼睛俱是一亮,仿佛寂灭的光辉又重新点燃。

时母心里松了一气,看着锦欢的神色透着满意,转眼却朝着不争气的两对儿子儿媳瞪去,恶声恶气道:

“呵,你们别当老三跟他媳妇好说话就万事大吉了,真想叫老三他们帮衬前提也得是你们几个以后能表现的好,不找事不作妖。否则,就是老三跟他媳妇想帮衬,我这个当娘的也不会同意。”

哪怕时母语气很坏,赵氏跟孙氏两个还是惊喜,毕竟婆婆话没说死,还有希望不是嘛……不就是要好好表现嘛,为了孩子们,有什么苦吃不得的?

两家人心中又燃起了希望,偶尔片刻之间生出的破罐子破摔的心思彻底湮灭,如今是一门心思想着如何好好表现叫爹娘看见,好为孩子们的将来添个筹码……

这下,两家往后是再不敢闹了,甚至还明着暗着相互对立起来,生怕对面的先入了爹娘的眼,抢了先机。

老两口瞧在眼里,心里满意,面上却不显。

况且,因着来拜年的人很多,老两口还忙着待客呢,倒是也分不出多少心思在两家身上了。

之所以这么多人登门拜贺,除了时家如今富贵发迹、今非昔比的缘由还,还有部分是因着时家出钱在村里兴建族学,让很多孩子都有机会读书识字,这叫很多父母都十分感恩。

当然要趁此机会带着孩子上门表示一二心意。

他们倒是不指望孩子能跟时迁一样当大官,可是但凡能读书识字,能学个算数什么的,将来成年了去镇上、县里能找个活干,写个文书啥的,也就算脱离农门,再也不用在地里风吹雨打地挣扎了,这就是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啊!

就冲这,怎么感谢人时家都不为过!

因而,时家这春节过得忒热闹,门槛都要叫人踩破了。来来往往多少人上门,手里不拘带点儿啥,进门就是“我叔、我婶”的。

态度是尊敬的,语气是热络的!

时父跟时母心里那个舒坦呦,真是出了好大的风头,到晚上睡觉时老人家嘴角还翘着呢!

***

年初二,是出嫁闺女回门的日子。

锦欢已经跟公婆商量好初五就出发回京,想着马上要走,走之前两天肯定要收拾家里,算来算去也就今儿有时间跟她爹娘告别。

于是,大清早她就带着两孩子回娘家团圆去了。

时夏动了叫闺女能跟去京城过好日子的心思,这两日便一直在脑子里思索着法子,还真叫她想到了个一个……只是碍于锦欢这个嫂子在一直不好说。

今儿锦欢不在,可算是叫她找到了机会,几乎是锦欢前脚刚走,时夏就开始行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