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星稀夜,树影摇晃，树叶沙沙响。

尤里安的呼吸彻底融于风中，瞄准器始终定格在仓库大门,漫长的等待让他有一些分心。

他所在的地方比帝都大概早一个小时日落，帝都的月亮应该比他头顶的月亮更偏西。

她在干什么，会抬头看看月亮吗？

今晚月色很好,希望她能看到。

他的枪很稳,几个小时过去了，准星没有偏移半毫，几乎凝固的画面忽然有了轻微的变动。

仓库的门，稍微打开了一点点。

尤里安的呼吸更轻。

大胡子已经挣脱了绳子束缚,他在门口左右张望，又等了很久，才脚步踉跄朝一个方向走了。

“他走了。”山猫说。

尤里安的瞄准器一直锁定,他轻声说：“估计他不会现在就去汇报。”

估计在后半夜大胡子会彻底放松警惕,将前秘书长儿子来报仇的事情汇报给首领,顺利的话，他们明天会确定据点。

接下来只剩战斗。

比特别行动队更快一步的是他们的大部队。

黎明时分，天边短暂地亮起橘红色的光，然后是爆炸声远远传来,他们全员停止动作,统一看向西北方向,火光后是在黑夜中也能看清楚的浓烟,脚下大地发出震动。

“他们进来了。”不知道是谁说。

尤里安只看了一眼,马上回头重新用望远镜锁定大胡子，他蹲在草坪间，似乎被刚才的响动惊到,然后站起来一瘸一拐奋力继续跑。

“他慌了，肯定会回去。”山猫说，“我们跟上。”

山猫第一个顺着小路下山，然后是擅长近身战的雪豹和灰狼，海狸在帮助白鸽收起信号机，蝴蝶一如既往的从树下跳下，尤里安断后。

这是七个人最后一次完整的出动。

刚刚眼前还是一片漆黑，队友在前面无声奔跑，忽然间世界变成白色。

红色火光取代黑暗，尖利的耳鸣让他什么都听不到了。

尤里安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脑子是一片空白，只是下意识紧握着枪，他忘记了刚才在干什么，发生了什么，眼前的火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他无法指挥自己的双腿站起来，只能用胳膊撑着自己在地上匍匐，拼命想要移动到树后面去掩护自己。

耳朵依然什么都听不见，护目镜里全是血，他摘下来扔掉。前方是爆炸后形成的深坑，到处在着火，他的左前方侧躺着一个人，不知道是谁，他分辨不出来，因为那个人已经失去了“人”的轮廓。

他必须要很用力才能呼吸，他感觉不到疼痛与恐惧，本能告诉他，站起来，往前走。

他扶着树起来，用枪支撑自己的重量，往前挪动。

空气滚烫，散发不详气味，他无法做到隐匿气息潜行，能感觉到周围一切死寂一片，他这一点声响无足轻重。

渐渐的，他恢复了一些意识。

他们在跟踪大胡子，进入据点后，有人踩中了地雷。

深夜的此刻，除了火焰燃烧的光芒，还有别的光在闪烁，尤里安走过去，发现是白鸽的信号机，那么白鸽呢？

他取下信号机耳麦放在耳边，还是什么都听不到，他按下“急救”和“增援”，不知道有没有用。

他抛下信号机，继续往前走，军靴踩灭微弱的火苗，举起枪，盯着前方黑暗。

米娅有一台缝纫机，她说没事的时候，自己会给女儿做衣服。

“开始做一些简单的口水巾，后来开始做帽子，用我的衣服改成她可以穿的，现在我能从一块布料开始做一件完整的裙子。”米娅把自己得意作品拿出来给莫莉看，“这里没有珠宝相关的店，但是有不少布店，我会去买一些漂亮的布料。”

小孩子的裙子非常可爱，白底红色波点，米娅还用同样的布料做了蝴蝶结头箍。

“做衣服需要画图吗？”莫莉问。

“需要，但是很简单，我拿给你看。”

米娅也有图册，上面是一些宝宝衣服的设计，用彩色的笔标记尺寸，画出衣服上花朵和小熊，充满了细致的母爱。

莫莉抚摸着图案，忽然感受到了她想要的能量。

“因为画图的时候会想象成品被穿上的样子，所以每一笔都是有感情的，真好……”莫莉喃喃，“这是我缺少的吗？”

在家里住这么多天，米娅早就发现莫莉的设计图纸一直是空白的，她选择不提起这件事。

莫莉不会无缘无故离开帝都，肯定遇到了困难。

“在学校的时候你不是得过很多次奖吗？二年级的比赛，你给塞伦设计的冠冕让我印象非常深刻，怎么想出来的呢？白色的羽毛和橄榄叶编织，用珍珠点缀，我清楚记得每一个细节。”

莫莉回忆，“是因为她有件白色的裙子，她穿上后，我觉得和冠冕很适合。”

“三年级的比赛呢？”

“那次是贝雕，贝雕吊坠是制作者送给我的，我想给他回礼……”

“毕业前那次呢？”

“那一次的主题是‘献给心中的alpha’对吗？我好像没有拿到名次……”莫莉的话音突然止住。

“可是我觉得那次作品也很不错，是珠宝领结，主石为皇家蓝的海蓝宝，使用碎钻做了流苏，我没有记错吧。”

米娅没有记错。

那张没有获得名次的设计图，她交给老师以后没有理会了，不久后参加基因配对工程，和她匹配上的alpha来见她的第一面，戴着海蓝宝的领结。

他是不是一直希望自己能够发现，对他说点什么？

莫莉捂着胸口，轻声说：“感觉有点奇怪……”

爆炸持续影响着尤里安的听觉，或许有队友受伤在呼唤他，或许有敌人正在靠近，他统统听不见，索性也不再关注。

月光不受干扰的洒落，斑驳的月影中，有一团黑色一动不动。

尤里安调整呼吸，枪口抬起，一枪击中。

寂静的假象被他的枪声撕碎，树影中突然间出现道道人影，一枚子弹贴着他的头盔擦过。

尤里安立刻反击。

黑暗中，子弹射出枪膛那一刻的火光让他能辨别敌人方位，一枪、两枪，惨叫声仿佛从水里发出来的，他只能听到一点模糊的声音。

面前作为掩体的树干已经残缺不堪，他单膝跪地更换弹夹，凭借直觉扔出□□。

巨响过后树林恢复了平静。

但是，他的目的没有达到。

他解下背包，把多余物品清理掉，减轻负重，背包最底层是一件棉质睡裙，肩带轻轻钩住他的手指。

“莉莉……”

他默念。

他的战斗还没有结束，如果只能在梦里相见，到时候再告诉她，他拿走了她的睡衣。

“目前，躯体依赖症无治愈先例，只能缓解，中度及重度躯体依赖症患者必须接受全方位监督，治疗失败患者有一定机率发生伤人行为，极少数会产生自我毁灭冲动，并付诸实施。”——爱德华《alpha行为心理学》

“你真的要去？”

“对呀。”莫莉把手提箱合起来，锁扣扣住，“如果不去，我可能再也画不出图了。”

“可是外面现在很危险。”

“我会小心留意的。”

米娅充满担忧，“你要怎么去呢？他们会让你坐车吗？”

“有人告诉我一个办法。”莫莉拉下头绳，长长的卷发散落下来，“只要我假装自己是beta，没人会阻拦我的。”

米娅瞪大眼睛，“你要干什么？”

莫莉把自己头发拢到一侧，“先从剪头发开始，beta不会留这么长的头发。”

棕色的卷发掉落在地上时，还保持着柔软的弧度，婚姻仿佛改变了莫莉的发质，让她从毛躁的自然卷变成了柔顺漂亮的长发，她很喜欢。

今天，她又毫不留情剪掉了。

头发被她自己剪短，长度刚刚到肩膀，发尾惨不忍睹，她并不在意，随便戴了顶黑色帽子。

“头发解决了，剩下是衣服，你发现没有，beta喜欢穿设计简洁的衣服，身上颜色不会超过三种，而且不会穿裙子。”莫莉在米娅衣柜里找了两件衣服，“这两件借给我，好不好？”

“可是莉莉……”

莫莉停下动作，她握住米娅的手，“这么多年，我或许在等的就是这个时刻。”

“你摸——”

她拉着米娅的手按在自己胸口，她的心脏咚咚跳，眼睛亮得惊人。

“我的梦想除了找到心目中的完美宝石，还有将宝石做成珠宝，送给别人。”莫莉说，“我完全回忆起了海蓝宝领结的设计，我想要把它做出来。”

她被喜悦、激动填满，快要燃烧了，无法多等待一秒钟。

“请祝福我，不要为我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