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财务科领了工资和各种票,廖杉看着手里的这个月才发下来的月事带票,心情有些复杂。

好消息是来到这个时代十二年了,终于有姨妈巾可以用了。

坏消息,目前又一时用不上了。

廖杉想起自己之前还和苏珂说,江文怡可能一时半会用不上,结果现在反而是自己用不了。

她叹气,心灰意懒的把手里的东西全塞给站在外面等她的王川泽。

王川泽见廖杉情绪不对,把钱票都装好,上前扶住她,“怎么了?”

廖杉摇摇头,“没事,就是身体激素水平变化一时的情绪有些低落。”

两人相携走出被黄昏映照着金灿灿的飞机厂。

晚上吃过饭后,王川泽从书桌下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笔记本,翻开后纸页上一行行记的是各种生活支出,他又从衣服口袋里重新拿出两人的工资,“还是和之前一样,留六十块供日常花销用,还有票,这些我拿着。”

他把剩下的钱全都给廖杉,她只需要攒着就行。

这是两人过日子后慢慢调整好的方式,刚结婚王川泽确实把自己所有的积蓄都交给了廖杉,但买菜做饭这些琐事都是王川泽在做,后来就变成他拿着一部分钱负责日常花销,在廖杉怀孕后,记账的事情也被他揽了过去。

缓过了那几年最难熬的艰苦日子,今年发的票多了起来,王川泽点着手里各式各样的票,工业券可以再去买两条毛巾备着、油票可以买六两食用油、食盐凭副食本每月可以划一市斤、食糖每月供应二两,除此之外还有肉票、肥皂票、理发票……

王川泽拿起那张月事带票,有些疑惑,“这是什么?”

他不记得自己有领这种票。

“月事,顾名思义,每月那点事儿。”廖杉懒洋洋的躺在躺椅上,“先放着吧,反正我一时半会儿也用不到。”

王川泽一下子懂了,他沉思片刻,“我还是先给你领了吧。”

廖杉点点头,随他去了。现在隔壁她那屋堆着各种东西,奶粉、婴儿床、新脸盆、尿布……王川泽像个囤货的仓鼠,矜矜业业的按照他规划的物品清单每月攒一点。

把记账本收起来,王川泽又不停歇的开始锻炼,努力想要把消失的肌肉再练回来。

感受到落到自己身上的目光,他顿时更有干劲了,继续做着俯卧撑。

廖杉看得啧啧称奇,也不知道这人哪来的这么多精力,在进行了一天的脑力劳动后回家还能做完家务、又开始体能训练。

这还没完,四十多分钟后,王川泽起身,去卫生间简单冲了个凉水澡,洗掉一身的汗,又准备开始他下一项工作——胎教。

王川泽找出一本笔记本,他拉过一把椅子,坐到昏昏欲睡的廖杉旁边,低头翻开笔记本,开口讲起来,“空气动力以飞机为例,为便于对其的运动规律进行分析,通常取一个原点位于飞机重心的气流坐标系,将空气动力分解为三个方向上的分量……”

他的声音清泠泠的,廖杉醒了神,却听得只觉好笑,谁家小孩胎教是从空气动力学开始的。

等王川泽讲完这一页,廖杉忍不住插嘴,和他打着商量,“要不咱们讲点小故事?”

“什么小故事?”王川泽难得表情有些茫然,这就是他的知识盲区了。

廖杉绞尽脑汁想了想,她从前对童话故事也没什么兴趣,只能想起灰姑娘掉了只水晶鞋、白雪公主吃苹果、海的女儿变泡沫,只有一句话梗概,想不起更多的细节。

“算了,”廖杉放弃,“你还是继续讲空气动力学吧。”

王川泽用手指推了下眼镜,“我也觉得讲这个好。”

二嫂说十八周的时候就可以开始胎教了,这时候孩子的听力初步发育,每天和它说说话,积极主动的给予声音刺激,能促进其大脑的发育。

王川泽手指捻了一下笔记本的厚度,心想应该可以讲到出生了。

*

座舱小组的工作还在围绕着速度传感器展开。

除了整合数据思考飞机在不同飞行速度和状态下应采用的不同救生程序外,廖杉还找到江文怡,希望她能和材料组的其他同志帮忙研发出抗冲击能力强、足够坚硬的材料,毕竟遇到险情的飞机与汽车不同,传感器又是和座椅一同弹射出去,瞬间的加速度和冲击力都是巨大的,这也对速度传感器的要求也就更高了。

传感器必须要有一定的抗冲击能力、还要有很高的过载能力,才能更可靠、精准的应用到弹射座椅上。

所有的工作只靠座舱小组三个人,还是略有些吃力。

刘浩耀在绘制座椅弹射的不同路径模拟图,忍不住抬头看向廖杉,“杉姐,夏天又有一批学生毕业了吧?今年能不能轮到我们研究所了,哪怕分过来一、两个人也行。”

廖杉在算弹射座椅的飞行包线,不等她回答,隔壁桌的张国光抢先说道,“会有的,王川泽和老冯都向上级申请了,本来负责一个项目的人员拆分成两个项目组,大家都缺人。”

包括他负责的机翼小组,也是忙活不过来。

崔胜平闻言也不禁停下手中的笔,憧憬道,“希望分配过来的新人能多些,我们小组也能多几个人,哪怕一个也行。”

情况比他想的还要好,座舱小组分配到了两个新人。

瘦瘦高高的单眼皮青年,叫姜远,今年才刚二十三岁,刚从哈市航空工业大学毕业。

短头发、个子不高的女同志,名字是陶淑珍,比姜远大一岁,是南市航空测绘学院的毕业生。

廖杉惊喜,拉着小姑娘的手,“飞机组终于又有女工程师了!”

陶淑珍也很意外,座舱小组的负责人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

就像新工人在进入车间后会由有经验的工人带着工作,这就是常说的“师傅”。对于他们这些分配过来的新人工程师来说,每个小组的组长其实也相当于“老师”的角色,就像廖杉刚来飞机厂时,林为华就是他们的老师。

陶淑珍没想到这个“老师”会是个年轻的女性,并且……她的目光落到廖杉隆起的肚子上,更加震惊了。

在得知廖杉只比她大三岁,却比她多了三年的留学经历、四年的工作经验后,陶淑珍只觉自己受到了人生冲击。

崔胜平见新人恍惚的神情,安慰道,“习惯就好,咱们研究所能人不少,杉姐她对象也很厉害,就是咱们轰炸机组的统筹,年纪轻轻就扛起了重担。”

陶淑珍不禁张开了嘴,一点都没有被安慰到。

待大家都自我介绍过后,廖杉给新人们讲起目前小组的工作进度。

姜远和陶淑珍两人听得脑袋发晕,表情逐渐茫然。

“廖老师,”陶淑珍忍不住举手,“为什么要加一个速度传感器?”

姜远也跟着问,“要是想解决最后一个乘员弹射时高度的问题,为什么不将火箭发动机的动力加大?”

廖杉在心里叹了口气,四年的大学学习只能说是在飞行器设计这个专业初入门而已,她把黑板转了个圈,露出空白的那面,拿起粉笔在上面写起来,“弹射座椅的设计需要考虑到人体的耐受极限,根据前人的试验,总结出三项需要遵守的基本原则。”

她从头教起,“第一,加速度峰值不能超过21G;第二,峰值作用时间不能超过0.1秒;第三,弹射过程中过载增加率不超过300G每秒,与此同时,飞行员在弹射时需要保证头部、颈部、脊椎保持在同一条直线上,过往不乏有飞行员在成功弹射逃生后却落下瘫痪的……”

姜远看着站在黑板前条理清晰一条条讲解着的人,她穿着一件宽松得仿佛麻袋般的浅绿色竹纹连衣裙,只有肚子顶起了一个明显的弧度,在这一刻,理性的头脑和母性的光辉在她身上奇异的融合在一起,吸引着他一时忘记了呼吸。

各小组都分配到了一个或是两个新人,研究所注入了新鲜血液,更加高效的运转起来。

对于刚来研究所不久的这批新人来说,也在抓紧跟上工作节奏、掌握当前小组研发的理论知识。

陶淑珍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已经晚上九点多了,她刚动了想下班的心,目光又落到对面埋头看资料的人身上,她咬了咬牙,又继续默记起面前的图纸和数据。

严格来说,她和姜远作为同期进入座舱小组的新人,是存在竞争比较关系的。

廖杉又出现在研究所里,她有些诧异的看着还没走的两个人,“你们怎么还没回去休息?”

“我们想把今天工作的内容再巩固复习一遍。”陶淑珍回答,暗自庆幸自己刚刚幸亏没有离开,“廖老师,你怎么又回来了?”

“不用这么叫我,像小刘那样叫我杉姐就行。”廖杉说着,想要去找今天的资料,“我刚才突然想起今天有个数我算错了,横滚角大于等于九十度、真速小于等于六百五十千米每小时的时候,火箭包工作时间不应该是0.5秒。”

廖杉这个点又回到研究所就是为了订正这处错误,不然今晚她烧心的要睡不着觉了。

一直不声不响的青年人突然开口,“我已经改过来了,本来想等明天拿给您再核对下的。”

廖杉诧异的看向他。

姜远把自己手上的几张纸递给廖杉,“您看看,我算的对吗?”

廖杉低头定睛一看,找了张草稿纸再次算了一遍,“你没算错,我重新算的也是0.7秒。”

没有老师不喜欢用功又聪明的学生,她看向姜远的目光不禁带上赞赏,“不错啊。”

姜远不好意思的抿唇笑起来,唇边两个梨涡若隐若现。

廖杉让王川泽在楼下等她就好,可他等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抬脚上了楼。

他刚走到二楼,就听见廖杉夸了一句,然后王川泽就看见了站在她面前低头浅浅一笑的青年人。

虽然长相什么的大不相同,但这种羞涩内敛的气质,王川泽再熟悉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