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堂!我对你,真正是五体投地了!”

“琢如,你太客气了!” 文祥摆了摆手,“你坐,你坐!我还有话说!”

曹毓瑛坐了回去。

“今上之前,”文祥说道,“我亦以为,女子不能继统承嗣,天经地义;可是,今上践祚,就好像有层窗户纸,一下子被捅破了,自裂缝中看出去,咦,窗外原是如此光景?突然之间,就觉得,哎,好像……一切一切,原本就该如此似的!”

顿了顿,“至少,左也好,右也好男也好,女也好,无可无不可!”

曹毓瑛抚掌,“中堂,你这个‘窗外光景’的譬喻,妙之极矣!”

“当然,”文祥微微颔首,“咱们说的‘继统承嗣’,依旧只限于皇位的承继,暂时不涉臣下、民间。”

曹毓瑛点头,“对,对!”

暂时不涉臣下、民间,则来自臣下、民间的反对,就会大幅度减少,洪绪皇帝的承嗣继统,玩儿的就是这个把戏:这是“上头”的事情,“下头”的,不管是谁,都不许有样学样,不然,就是“僭越”!

“其实,”文祥说道,“我也不是说,皇上的第一胎,不论皇子、皇女,都要立即立为储君”

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我的意思是,有一点,目下就该定了下来即便皇女,也有继统承嗣的资格!当然,若论优先次序,自然还是皇子在前、皇女在后。”

“咦,中堂,”曹毓瑛恍然,“这不就是……英吉利立储的法子吗?”

“不错!”文祥说道,“正是英吉利立储的法子!统嗣大事,咱们不能不取鉴于英伦,实在是因为咱们的皇嗣,一线之悬,太单薄了!因此,皇子也好、皇女也好,都必须有承继大宝的资格!”

这个“一线之悬”,无需多说,曹毓瑛即可默喻,即:继今上之统、承今上之嗣的,只能是今上亲出的子嗣;如果今上无嗣,过继其他“子嗣”,前头已经分析过了,不论作何选择,都将造成绝大的、不可解的统嗣危机,甚至导致改朝换代、江山易色。

而照成婚一年半才有喜的架势,今上只怕不算什么“宜子”之像,只拍……拢共诞育不了几个子女!所以,“咱们的皇嗣”,真的是“一线之悬”!所以,还真是“皇子也好、皇女也好,都必须有承继大宝的资格!”

默谋片刻,曹毓瑛叹了口气,说道:“不立太子,金匮立储,最大的好处,是可以择贤而立,本朝列圣相承,没有出过一位昏君,为历朝历代所不及,金匮立储之功,不可没也如果废金匮立储,改为立太子”

顿了顿,“就只好……默祷太子贤明了。”

文祥亦默然,过了一会儿,“我看,咱们也不必太过杞人之忧了我不会说‘太子必定贤明’一类的虚头巴脑的话,不过”

顿了顿,慢吞吞的说道,“依我看,从今往后,太子贤明与否,也许,对国家的影响,不会像以前那么大了。”

曹毓瑛心中一动,“中堂,怎么说呢?请教!”

“我感觉只是感觉,”文祥说道,“照目下的势头,将来,国家大政,大约未必出自宫禁,而是出自”

说到这儿,甚难措辞,打住,踌躇起来。

曹毓瑛却已是心头大大一跳,就替文祥说了出来:“相府?”

文祥犹豫了一下,“是不过,也不一定!我是说,大政虽出于下,不过,未必一定出自相府当然,这个可能,也是有的!呃,不过……反正,左右是这个意思吧!”

语气吞吐,一连说了三个“不过”,这于文祥,是极少见的。

“我明白中堂的意思了泰西有议院,日本有幕府,中堂的意思是”

顿了顿,曹毓瑛用试探的口气问道:“‘虚君’?”

文祥颇为不安,“也不好就这么说……再者说了,议院之设,是否合适中国,目下难说的很;日本的皇室和幕府,为奸逆离间,最终几成水火,也未必就是什么好制度!琢如,我方才说的,只不过是‘感觉’‘感觉’而已!”

顿了顿,语气愈加不安了,“我说的恐怕太多了。”

曹毓瑛赶紧说道:“中堂说的,我都明白了!”

随即将话题转回“统嗣”:“废金匮立储,改立太子,皇子、皇女,以昭穆长幼排次,皆备储位中堂伟论,我追随步武,一力赞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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