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源稚女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他连站也站不起身,只能在血水中爬行,但他追不上赫尔佐格。

赫尔佐格故意拖得很慢,这样他才能看清源稚女那绝望的神情,这样源稚女就可以爬得更近,好好地看清哥哥在圆锯下被肢解的景象。事到如今,每个人都是疯子了,大家都要死,都只能靠对方的绝望温暖自己。

把源稚生送上解剖台耗尽了赫尔佐格的力量,他跌跌撞撞地奔向操作台。

“不!不!不!”此刻源稚女只能发出这一种声音了。

狂怒令风间琉璃的人格再度复苏,但赫尔佐格敲击着梆子,压制着风间琉璃的人格。无法唤醒风间琉璃,源稚女就不可能具备杀死赫尔佐格的力量,这是在无数实验体身上测试后的科学结论。

轮到赫尔佐格笑了,他操纵着呜呜作响的圆锯,由上而下,逼近解剖台上的源稚生。

这时巨大的风声从背后袭来,竟然压过了圆锯的噪音。那可怕的风声中,似乎有某个东西在呼吸!什么东西的呼吸竟然可以造成风啸般的声音?分明这口井里的其他人都死了,他背后只有满地的尸体。

赫尔佐格缓缓地转过身来,他不敢转得太快,怕惊动了什么。

黑暗中,绘梨衣已经无声地坐了起来,像是上了发条的人偶。随着她缓缓地睁开眼睛,井底的黑暗被她的瞳光照亮,她的眼底仿佛流淌着熔岩。她仰望天空又俯瞰脚下,再扫视这个地狱般的地方。

面如冰封,而又君临天下。

这是王的苏醒,第一件事就是看这万年后的世界是否还依旧。

赫尔佐格和源稚女在她的威压下都不由得战栗,圆锯停止了转动,井底只剩风雨声,风雨中绘梨衣悠长地呼吸着,全世界似乎都在她的呼吸声中舒张。

此刻岩浆再次照亮了日本的黑夜,从熊本的阿苏山到千岛的硫黄山,已经平息的火山再度喷发,从天空中看下去日本各地的火山带是明亮的,像是大地深处涌出了金色的血液。

“近地轨道卫星‘天巡者’,识别代号sw001,变轨成功,正接近东京上空,预计1分45秒后到达指定坐标。”

“姿态调整完毕,达摩克利斯之剑自检完毕,进入释放预备状态。”

“美国国防部所属卫星cwa002、cwa005,俄罗斯航天局所属卫星dgc034,欧洲航天局所属卫星esa254,中国航天局所属卫星s027正提供导航。”

“大气流动剧烈,能见度接近于零,螺旋仪受限,主导航方式改为空间坐标扫描。”

“倒计时1分钟,各部门准备!”

东京都气象局楼顶,副校长通过无线耳机监控着天谴的释放,难得装备部严肃了一次,各部门衔接精准得像是钟表。这帮神经病也不是不能正经,只不过对天才来说值得他们正经的事情不多。

天谴是例外,除掉核弹这类可能导致世界毁灭的武器,天谴是迄今为止人类制造出的最强力的屠龙武器,精准的定位打击能把目前所知的各种级别的龙类化为灰烬。

这件武器的发射对装备部来说也是个值得见证的时刻。

但事实上天谴的释放既不需要副校长的监控也不需要装备部的协力,真正的控制者是eva,这个安安静静的虚拟女孩才是掌握最终权限的人,以她的计算能力,随时都能修正装备部的错误,确保天谴被正确地释放。她坐在副校长身边,和副校长一起望向东边的天空,如果没有乌云且天气晴好的话,他们应该可以看到那颗晨星般的天巡者正从地平线上升起,带着致命的“剑槽”。

“红井那边似乎没什么变化吧?”副校长喝着酒随口说,“可别神已经从井中逃走了,我们还把天谴扔下去。这么贵重的东西,砸到花草树木多不好。”

“这么短的时间里,应该不至于发生什么大的变化吧?”eva淡淡地说,“很快这件事就能结束了,还剩下30秒钟。”

“现代科技真是太棒了,以前屠个龙可不容易,得扛着刀片子或者装炼金子弹的来福枪,骑着马跑上几天几夜,还说不定能不能摸准龙穴的位置。”副校长舒服地伸了个懒腰,“现在可好,坐在东京城里喝个小酒,等着远处的爆炸声。”

“但这样井里的人都会死。”

“只怕井里的人都该死吧?他们都已经是怪物了,人类的世界里没有他们的位置。”副校长幽幽地说。

“10、9、8、7……”eva开始倒数,副校长转而看向多摩川的方向,一直蒙蒙眬眬的眼瞳中,忽然透出一股隐约的锐气。

“6、5、4……”副校长似乎能听见太空中那根致命的金属棒解除安全锁的声音。

eva忽然站了起来:“取消!天谴发射取消!”

楼下大厅里的研究员们都傻了,原本已经走到尽头的进度条高速地回退,达摩克利斯之剑退回剑槽中,安全锁重新锁定了它。在最适合释放的几秒钟里,系统强行中断了进程,在几十公里的高空中,天巡者和东京擦肩而

过,放弃了最完美的一次机会。下一次完美机会要到90分钟之后才会到来,谁也不清楚90分钟里红井会发生什么样的变数。

“怎么回事?庞贝取消了发射?”副校长喝问。他知道不是eva自行打断了发射,再怎么有自我意识,eva也还是一个人工智能,她不会也无法违背指令。

eva看着副校长,瞳孔中闪过无法解读的字符,用一种很陌生的语气说:“对不起,这个问题我无权回答。我收到了来自更高级的命令,另一套屠龙系统已经开启,正在前往红井的路上,天谴的释放可能会影响另一套系统的安全,因此天谴必须被中断。”

“另一套系统?”副校长震惊了,难道世界上还有另一套可以比拟天谴的屠龙系统?难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武器能够杀死复活的白王?

此时此刻,雪亮的大灯撕开雨幕,敞篷的兰博基尼轿车在山路上横冲直撞,路明非狠狠地踩着油门踏板,用尽全身力气控制着沉重的方向盘。

偶尔雷电撕裂云层,照亮他紧绷的、神色有些狰狞的脸。

车内音响里放着玉置浩二的老歌《friend》,路明非把音量开到最大,原本那么细腻那么悲伤的情歌在雨中轰然作响,像是天使们在天国的尽头齐唱着圣咏。

路明非真不想听这么悲伤的歌,他是去救人的,带着他的千军万马。他必须听些雄壮的歌,好让自己不要怕,也不要想。

人生在世很多事都不必想,很多账都算不过来,想屁!冲上去就好了!怎么不是过一生?像烟花也是过一生,像樱花也是过一生,只要亮过和盛开过不就好了么?

还有就是不要做会让自己后悔的事,不要让那些爱你的人难过,因为这个世界上,你爱的人固然很少,爱你的人也绝不会多。

他多希望车里有张cd,上面载满雄壮或者咬牙切齿的情歌,它的歌词应该像郑钧的《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那样,歌声也那么地撕裂: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一切全都,全都会失去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你的眼泪欢笑,全都会失去

如果你爱上哪位姑娘,一定要好好保护她,

如果有人想伤害她,你要用弓箭去射他!”

可惜他没有,他只有一张玉置浩二的专辑。真没想到那个长着超级长腿的姑娘看着跟个女杀手似的,却听这么伤情的歌:

“只有再见,再无言,

在你的影子里,我的眼泪掉了下去

手指、头发和声音,都变得冰冷

两人相伴的生活远去了,连气息也失去

已经是朋友

从心里是朋友

凝视也是朋友

变得悲哀,因为已无法回忆

但梦境仍然清醒,梦中一见,还是不能忘记

已经是朋友

漂亮的朋友

就像这样的朋友

温柔的……

已经是朋友

从心里就是朋友

永远是朋友

从今往后……

朋友……只能说再见,其他都说不出口”

莫非她也爱着谁么?爱着某个在视野里却永远无法抵达的人?

说真的他快要累爆了,大口地喘息,只觉得车头随时会失控,带着自己栽下山崖。所以他必须听歌,还得跟着大声地唱,才能不失神。

该死!还得再坚持那么一会儿……穿越今夜惊恐不安的东京城,穿越寂静的群山,顶着海雨天风往前跑,千万要赶上啊!

时至今日他终于明白了,明白了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觉得绘梨衣像诺诺。因为她虽然美丽但是太空白了啊,她看着绝大多数人的时候,眼睛空得就像镜子,而诺诺的眼神那么深邃和灵动啊。

唯有在和路明非对视的时候,那对空白的眼睛仿佛被妙手点睛那样活了过来。只有那些双目交错的片刻,她灵魂深处作为“女孩”的那部分才是活着的。

后胎带着刺耳的尖叫声在坡道上滑动,车灯光柱仿佛高速旋转的时钟一样扫过一圈又一圈,最后兰博基尼狠狠地撞在一棵树上,水箱盖开裂,白色的蒸汽四下喷射。

最终还是把大美女的兰博基尼给弄坏了,看起来屌丝就是跟好车没缘分啊,从那辆布加迪威龙到如今这辆兰博基尼,所有超级跑车到他手里也就是开一把的事儿。

安全气囊全弹出来了,他的脑袋也在方向盘上撞得鲜血淋漓。他推开车门,跌跌撞撞地往山上跑,他也不知道自己去了能干什么,这次他连七宗罪都没在身边。他只是觉得自己得快,你只有跑得比时间还快,才能改变这个故事的结局。

山是银白色的,石头也是银白色的,放眼所见都是枯萎的树木,树上缠满银白色的丝,好像有一条巨大的蚕在山中吐丝作茧,又像是佛经中所说、远离尘世的琉璃世界。

但这些银白色的丝显然不是什么好东西,没跑多远路明非就看见树上挂着红色蚕

茧一样的东西,茧衣是半透明的,隐约可见里面那个枯萎的人形。

茧里的人穿着黑色的忍服,是风魔家的下属。路明非对风魔家的历史并不了解,也没心思去想这个时代怎么还有忍者在外面活动,但他能看出那个忍者是怎么死的。他的身体和脑颅被这种白丝包裹和贯穿,身体里所有的液体都从丝中细细的管道流走,所以茧衣被染成了红色,那是有红血球残存在丝里。他被这些白丝吸干了。树木也不例外,所以满山的树都枯萎了,树木里的营养物质也被抽空。

所有白丝都来自红井的方向,好像那里坐着白发的妖魔,它披散着几千丈的白发。

难道这就是龙类的孵化方式?把周围区域的生机都吸干,在很短的时间里达到成熟,何等暴虐的掠食方式,不愧是食物链最末端的猎食者。

路明非沿着山路奔跑,尽量躲开白丝密集的地方,但还是有几次不小心碰到,立刻就觉得那些白丝像是有生命的东西那样,要往他的身体里钻。那些白丝带有强烈的腐蚀性,半秒钟的皮肤接触就会造成烫伤般的疼痛。沿路上他又看到了那种血红色的茧,有时候被吊在树上,有时候猎物被包裹起来之后黏在岩石上,里面有人也有动物,都已经被吸干了。

他越前进越惊恐,这哪里是一片山地,这根本就是血腥的孵化场,他闯进这里,纯粹就是白兔钻进了蛇穴。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绘梨衣又怎么样了?他试着用line导航,却在这片银白色的山里迷了路。他急得想要跳脚,同时筋疲力尽。他扶着一棵枯萎的樱树,大口地喘息,剧烈地咳嗽,吐出的唾液粘稠得像是胶水,心脏发疯似的狂跳,似乎要撞破胸口。这让他想起当年在仕兰中学跑一千五,每次总是跑成这个怂样,体育老师骑着自行车掐着秒表跟在后面,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啊,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可佛的脚是你想抱就抱的么?你想抱的时候,总是晚了。

见鬼,你真的是体育老师不是语文老师么?怎么修辞那么好呢?好像预言了路明非的人生似的,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一辈子追着人家的背影,却总是追不上。关键时刻只能靠燃烧生命。

召唤小魔鬼么?召唤了就不用跑了,只要牺牲1/4的生命,小魔鬼就能把这一切都搞定,他只需要放轻松在这里等着,自然会有一辆豪华轿车接他回东京,在东京半岛酒店的套房里睡到早晨看日出。

在北京地下铁里的那次,自己也是豁出命跑了一路,最后还是把小魔鬼召了出来。小魔鬼满脸都是鄙夷,说你早点召唤我我早就把事情摆平了,用得着你跑成这个熊样?

可路明非还是没能下定决心,首先召唤了也未必来,刚才他快被死侍虐死了路鸣泽也没出现;其次他真的害怕,他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也许到达红井的时候会发现一切都好,自己的担心只是杞人忧天。

他拉紧身上的衣服,试图抵御劈头盖脸的暴雨,扶着枯树转过弯道,抬起头来的瞬间,惊呆了。

彩虹般的高架公路横在面前,路灯在雨中发出温暖的黄色光晕,前方依稀是灯火通明的城市。高架路下,瀑布般的水流后,停着一辆黑色的奔驰车。

路明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竟然到了新宿区的路口,那条高架路就通往不夜的歌舞伎町,他太熟悉这个路口了,他跑着跑着,竟然跑回了东京。

路鸣泽站在奔驰车边,穿着黑色的西装,打着一柄黑色的大伞。他显然是在等候路明非,已经等了很久很久。

今夜的路鸣泽出奇的安静,路明非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今夜这样的表情。

漠然而惋惜,像是要去参加一位远房亲戚的葬礼。

很罕见的,他们的相遇没有以路明非的大惊小怪或者路鸣泽涎皮赖脸的问候开始,两个人隔得远远的对视,雨水打在路鸣泽的伞上噼啪作响。

“哥哥你来晚了,最后的演出已经开始了。”路鸣泽淡淡地说,他的眼里仿佛转动着金色的曼陀罗花。

路明非的意识忽然间错乱了,他隐约觉得路鸣泽说得对,他来这里是要去看一场演出。他再低头看着自己身上,没错,他也穿着黑色的西装和礼服衬衫,打着白色的领结,这是要去看一场盛大演出的装束。

可去看演出的话他为什么要跑得那么惊惶?他想不起自己为什么而来了,只记得在一分钟之前自己还发疯似的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