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笔尖沙沙地在纸张末端划过,闻司慎疲惫地揉着鼻梁。
在签完最后一份文件后他放下笔，闭目靠着椅背。
等再睁开双眼，天色已经彻底黯淡下来,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雪。
夜幕中，莹莹的雪花落下。
他起身，走到窗边望去,眼中景色逐渐被大雪覆盖。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只剩一片悠远与沉静。
雪花还在源源不断地落下，闻司慎站着发了会呆才拉上窗帘。
闻家老宅建在郊区,本就远离喧嚣。
现在更是因为过年的缘故，连仅剩的一缕人气都散了，安静得让人忍不住打寒颤。
除夕本该是团聚的时候，可偌大的闻家老宅里,却连人影都没瞧见。
闻司慎转身下楼，年夜饭摆了一桌，可惜已经没了热气。
他见状挽起衣袖，想着先把饭菜加热,好歹让闻衡回来的时候能吃上热乎的。
等走到餐桌边上，拿起近处的一道鱼时他才回神。昨晚闻衡就和自己报备过，今天和好友约好了跨年，不和他一起过。
房间里的暖气开得很足,温暖舒适,是最宜人的温度,可闻司慎却莫名升起一股凉意。
闻家人虽然不多,但往年坐在一起,好歹还有些过年的气氛，今年却只剩他一个人。
闻司琼还在庆祝自己恢复单身,闻司华不知道在哪个雨林为人类做贡献，就连闻衡也有了能一起过年的小伙伴，抛弃了自己。
细数起来，他认识的似乎都是合作伙伴，唯一能称得上好友的也就只有姜淮，但今天去找他显然不合适。
难得的，闻司慎坐在沙发上，认真思考了两秒钟，心想自己是不是太孤僻了，竟然连能一起过年的朋友都没有？
或许是周围太安静了，闻司慎独自坐了一会儿就不想再继续待下去。
随手拿了件大衣穿上，他起身出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去哪里都好，就是别让他一个人。
早在一个星期前，路上的车流就减少了大半。
闻司慎握着方向盘，一路畅通无阻。
颜朝在老宅的花园里布满了眼线，有一点风吹草动，林宸他们都能立刻收到消息。
闻司慎冲动地开车离开，一时将自己的安全抛到了脑后。
林宸这段时间一直留在闻家老宅，见乔希被萧郁仁解决后才回到之前的住处。
他想趁过年的功夫，看望许久未见的师父。
剑一真人的牌位照旧立在原处，林宸给牌位上了香，看着眼前升腾而起的烟雾，心里闪过愧疚的情绪。
自从和闻司慎签订合约，搬入闻家老宅负责对方的安全后，自己就再没回来给师父上过香。
虽然剑一真人作为师父非常之不靠谱，经常留下一堆烂摊子。但到底是养大自己的人，在这样的日子里还是该回来尽孝。
房间里烟雾缭绕，颜朝被氤氲的白雾遮去大半面容，双眼炯炯地透过雾气盯着桌上的佳肴，只等开饭。
“吃吧。”
米云琦话音未落，颜朝就飞速地夹了块鱼肉细细品味。
林宸失了先机，脸上表情立刻变得认真起来。
饭桌如战场，一不留神就会让自己失去多吃一口的机会。
三个早该辟谷的修士差点在饭桌上打起来。
颜朝本来胆子最小，但因为开花店赚了钱，面对他们时也有了底气。
在一个家庭中，收入就代表话语权。
他之前在林宸手下艰难求生，今天明显硬气了起来。
他的筷子和林宸的在半路相遇，要是之前，只需对方一个眼神，他就会败下阵来。
可这次，他在林宸满含杀气的眼神下多坚持了两秒钟，硬气地将筷子掉转方向，挑了白斩鸡最肥的部分，上贡似的放在他的碗里。
颜朝的骨气只够维持两秒，接着就立刻恢复了谄媚讨好的态度。
米云琦摇头，果然自家师弟在饭桌上是无敌的。
颜朝也觉得自己刚才的举动太过丢妖，鼓着腮帮子转移话题：“王瑜呢？”
“和一群小朋友去跨年了，说这活动不适合我们这些老年人。”
林宸开始认真吃饭后是绝不会再开口的，最后还是米云琦开口回答。
林宸和米云琦对自己的年纪有数，对这些年轻人的新奇玩意没多大兴趣。
身为网瘾少年的颜朝却是不满地嘟囔了一句：“按妖族的算法，我还是个宝宝。”
林宸就坐在他边上，闻言呛咳了声，难得认真道：“吃饭的时候不要讲笑话。”
被嫌弃的颜朝扁了扁嘴，趁对方被呛到的功夫往自己嘴里塞了好几口对方喜欢的菜肴。
一顿年夜饭在吵吵闹闹中结束。
林宸和颜朝是第一次在异界过年，米云琦却已经过了许多次。他轻车熟路地打开电视，等待每年今天的固定节目开始。
电视里传来的人声和音乐声让小小的房间充满了烟火气。
颜朝打了个饱嗝，抱着肚子瘫坐在沙发上。
三个在异界摸爬滚打的修士像极了社畜，在难得的长假里过上了颓废的日子，懒懒靠躺在沙发上等待春晚开播。
刚坐下五分钟，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
颜朝懒得动，抽了根藤蔓将门打开。
鲁大爷刚抬起手，就见门被从内打开。
他往里看了好几眼，似乎有些闹不明白。
“小林啊，你们怎么都不关门。”
鲁大爷站在门外，一手举着，一手抱着保鲜盒。....
林宸见是许久没见的晨练小伙伴赶紧起身，经过颜朝身边时还伸手弹了下他的额头，让他收敛些。
....
颜朝抱着脑袋不敢吭声。
“你们吃完年夜饭啦？”鲁大爷被迎了进来，看着一桌杯盘狼藉问道。
林宸点头，视线却落在对方手上的保鲜盒里，他好像闻到了香味。
鲁大爷和他通过晨练建立起了牢固的友谊，自然知道他是个吃货。
“刚准备和闺女一家吃年夜饭，包了点饺子给你们送来。”
林宸双眼放光，接过保鲜盒道谢。
鲁大爷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我外孙女是你粉丝，明年就要高考了。之前我答应过，要是这次期末考试有进步就帮她要你的签名。”
林宸看他双眼笑得眯成了一条缝，心想签名不算难事，爽快地应承了下来，除了签名外还给写了几句勉励的话。
收了签名，鲁大爷也没急着走，开口询问他有没有拍新戏。他们这群晨练的老大爷老太太追完了他的新剧，最近正在剧荒中。
“拍了电影。”林宸还记得合约，含糊道。
鲁大爷这才欣慰地点点头，鼓励他多多搞事业，好让晨练的小伙伴们多个交流话题。
等送走鲁大爷，他们又迎来了好几波客人。
林宸居住的小区建成多年，住户虽然上了年纪，但互相都认识，不像一些新建的小区，连住在对门的邻居都没见过几面。
他凭借着讨喜的长相，规律的作息，及与老人家完全一致的处事态度顺利打入内部，成为团宠。
大家知道他工作忙，平时也不上门打扰，这次听说他回来过年，纷纷前来串门。
说是串门，也就是送点东西聊几句，没过半个小时，家里的茶几上就摆满了水果点心。
米云琦看着满桌的东西只觉得无比扎心，自己住在这里的时间比师弟还长，怎么就没这待遇。
“我对这个看脸的世界感到绝望。”
虽然嘴上是这么说的，但他吃起点心来却一点没客气。
看他脸上的表情悲痛欲绝，林宸终于良心发现，在他吃第二口的时候才出手阻止。
颜朝没注意两人的小动作，反倒转过头，隔着玻璃望向窗外的一片夜色：“雪停了。”
这话很快被电视里的背景音乐盖了过去，春晚开始了。
林宸闻言坐直身体，视线偏移，落在了师父的牌位上，又在片刻后突然起身，开门离开。
“他怎么了？”颜朝看他离开时的表情有些奇怪，压低声音问道。
米云琦叹气：“老毛病，估计是想师父了。”
虽然表现得没那么在意，可没过多久他还是起身，隔着起雾的窗户盯着楼下的师弟。
被剑一真人带回剑宗那天也是除夕，林宸那时年纪不大，只依稀记得天上正下着大雪。自己还没开始修炼，被冻得瑟瑟发抖，缩着脖子握紧师父的手，一路不肯松开。
最早的记忆停留在自己被师父牵着手走在山道上的瞬间，大雪覆盖了脚下的石板路，一踩一个浅坑。
虽然乖乖跟剑一真人上了山，可毕竟还小，就算把自己裹得跟个雪球似的，还是被冻得龇牙咧嘴，连做梦的时候都在想着下山。
在剑宗没待多久，剑一真人就察觉到了他对冰雪的抵触抗拒，开始想方设法地让他改变。
回想起自己被连人带被子地扔雪地里，用雪水洗脸，被雪球塞脖子……
林宸忍不住一抖，都不是什么美好的记忆。
而在那些堪称糟糕的回忆里，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是值得回味的。也就是这些略带着温情的画面，让他在能自由出入剑宗后依旧执着地留在剑宗，直到变成个彻头彻尾的宅男。
不远处就是万家灯火，即使隔着一扇门，林宸还是能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法，满含喜悦的心情。
在异界待了大半年，他偶尔会羡慕生活在这里的人。
在修仙界，修士能够呼风唤雨，可凡人却只能听天由命，但凡有天灾发生就只能认命等死。
而这个世界则不用，这些看似弱小的凡人们敬畏着天地却并不惧怕，即使在灾难面前也有与之抗争的魄力。
如果出生在这里，即使遭遇百年千年难遇的雪灾，他应该也不会被抛弃吧。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踩进了雪地里，脚底陷下了一块，雪粒像砂糖一样洒在鞋面。
林宸身上只披了件单薄的外套也不觉得冷，缓缓走到路灯边蹲下，伸手划拉了几下周围的积雪，滚成一个小球。
可惜他在堆雪人这事上实在没什么天赋，半天才把一个不怎么滚圆的小球安在奇形怪状的雪堆上。
见雪堆松散，他伸手拍了两下，想要拍实。
手掌温热，他拍了半天也没拍出一个顺眼的雪堆，反倒融化了表层的雪，手心沾满水珠。
“他这是干什么？”颜朝站在米云琦边上，和他一起偷看林宸的举动。
米云琦摸下巴：“应该是在堆雪人，师父捡到师弟时他年纪还小，没多少关于家人的记忆，之后师父索性就将把他带回剑宗的那天算作他的生辰。”
他的声音渐渐轻了下来，心里怪自己早早离开了剑宗，到此时才想起今天是师弟的生辰。
颜朝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你们剑宗的不靠谱是祖传的吧。”
“好歹是生辰，我去把他带上来，别让他一个人待着。”看米云琦抓耳挠腮，一脸尴尬的样子，他忍不住再次开口。
....
“别去当电灯泡。”
米云琦刚想点头，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停在林宸身边，连忙伸手拉了颜朝一把。
好不容易合体的两个雪团没坚持太久就犹如山体滑坡崩塌，林宸不死心，去远处捧了雪压在原本的雪球上，就连袖口沾满细雪也没在意。
闻司慎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开车穿过大半个城市，停在这个老旧的小区门口。
这并不是个登门拜访的好时机，他本来只想远远地看一眼，无奈双腿有自己的想法。等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站在这里，又十分凑巧地遇到了正在堆雪人的林宸。
闻司慎勉强辨认出雪球的形状：“你在做什么？葫芦吗？”
林宸闻言仰起头，一眼望见了站在自己身侧的闻司慎。
他穿着深灰色的大衣，鼻尖和手指被冻得通红，一张脸在呵出的白雾后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