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十一

2017年9月底

没错,就是后天。

沈百福啪地一声合上从蓬莱带出的笔记本,再看看日历,拎起一听冰冻哈啤喝了两口。

书桌正中摆着个大大的天蓝色海螺,里头盛满指头大小的莹莹明珠,一朵有点像玫瑰又有点像绣球的纯白花朵正随着窗外吹进的微风轻轻摇摆,像是在说,hi红焖牛肉香菇、豆瓣武昌鱼、青椒牛柳、蒜蓉扇贝、耗油芥蓝、家常豆腐,热腾腾的二米饭。

家里厨师手艺很好,很久没在家里吃饭的沈百福胃口大开,吃了两碗还要添。

老妈白他一眼:“真是稀客,快赶上你爹了。”

同样不常在家晚餐的老爸连忙应声:“瞅瞅你现在,研也读完了,还不干正经事,天南海北到处晃悠。

眼瞧着二十五了,到底想怎么着?”

我是灵异公司大股东之一,平常什么也不用干,年末就有巨额分红——沈百福把这句话闷在肚子里头,埋头跟酥烂入味的牛肉较劲。

“还有你这脸。”

当妈妈的只关心重点,忧心忡忡地说:“儿子,你把这胡子刮了成不?

瞅着你跟三、四十的似的,以后找不找对象?

谁能瞧得上你?”

小叶说我留络腮胡子好看,沈百福美滋滋的。

当爹的立刻不乐意了:“年轻人都有性格,我儿子谁敢瞧不上?

堂堂985本硕毕业,学业优异一表人才要啥有啥……”

话题很快从他身上移开去。

都说投资不过山海关你,家族业务早早朝着各大城市拓展,分公司遍布各地,父亲平时难得着家;母亲生怕多出几个好姐妹,也跟着东奔西走,倒把他这亲儿子放到一旁。

按照家庭规划,沈百福应该在国外度过求学生涯,谁知前几年有位和父亲相熟的世叔也把儿子送出去留学,却被歹徒绑架勒索,钱扔出去八位数,人还是没了,偏偏国外还没死刑。

缓过劲儿来的世叔折腾几年代孕,生出男孩才四岁,遗嘱信托基金立了一大堆,长女却不乐意了,家里闹的一塌糊涂。

要是我去国外读书,说不定就不会登上蓬莱列车了——那样就遇不到小叶了。

沈百福叹口气,把半条鱼夹到自己碟里。

“明天我出去一趟……”

老爸老妈立刻集中火力:“又往哪儿去?

都跟李X长董X书记约好了,十一假期去拜访。”

“那可不行,你多少日子没见大姨小姨大舅小舅了?

还有你姥你姥爷~”

“就两天,十一准到。”

沈百福擦擦胡子上的鱼刺,“后天我有个朋友从蓬莱回来。”

第二天傍晚,沈百福在西安市火车站对面的酒店开了间房。

其实姜杏是武汉人,提前溜出学校来找本地高中同学,打算趁着十一长假好好在西安玩几天,什么兵马俑华清池羊肉泡馍~蓬莱说起的时候肠子都悔青了。

说起蓬莱,真是个古怪神秘的地方。

“过去一年只是弹指一挥间”这个解释很难说得通,出来之后,满脑袋糨糊的沈百福不信邪,试图联系还留在里头的金丝眼镜和姜杏,才发现确实无计可施:世界上明明有这两个人在,自己却无法靠近他们半步,也无法通过网络电话联系,更不能把关于蓬莱的事情朝外人提起半句请对方转达;试过无数次之后,沈百福不得不承认,就像楚妍说的,自己和姜杏金丝眼镜就像被放在不同笼子的小白鼠,被无形屏障硬生生隔离开来。

好在一年期限已到,姜杏也该出来了——前提是活下来的话。

他有点提心吊胆的想着,也懒得出门,从酒店随便点了些汉堡牛肉面卤肉饭之类,又要了些啤酒。

睡醒一觉,傍晚时分小雀斑和胖子也来了,顺便从回民街打包几大盒特产热菜。

在蓬莱的时候他俩很照顾姜杏,鬼门关两队也遇到一起,关系十分密切,自然要来迎一程。

“小柏没到吗?”

瞧着两位男士大快朵颐,小雀斑却只啃新鲜草莓和红提,“老赵我知道来不了,楚妍得在英国生吧?”

细细把整个馍掰成小块浸在羊汤里,沈百福这才就着糖蒜大嚼。

“小柏月初刚聚过,俩人把时差给忘了,明天夜里才能到。

楚妍还早呢,怎么也得年底。

胖哥,这要在外头我都不敢认你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捧着肉夹馍和胡辣汤猛吃的胖子顿时停下来,不好意思地瞧瞧小雀斑吸口气,像是打算把凸出来的肚子吸回去似的。

他原本便不瘦,在蓬莱整整一年打了鸡血似的苦练之下消瘦许多,出来之后自然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刚刚几个月体重便涨了回去。

小雀斑嫌弃地瞪了他一眼。

胖子赶紧转移话题:“哎,我们小兔爷早八百年就闹腾着找芥川虎,跟牛郎织女似的,明儿个总算能见面了。”

话虽如此,次日直到中午,姜杏却一点消息都没有。

“等等吧,谁知道她是几点的任务?”

胖子只能捡好的说,“没准夜里十二点那场呢。”

也对,临近十一长假车票不好买,姜杏这倒霉孩子只抢到傍晚九点到西安站的长途车票,还大半天时间呢。

沈百福这么安慰自己,把手机摆在面前桌面时时盯着,一罐接一罐喝酒。

小雀斑受不了这种紧张气氛,只好出门逛街SHOPPING,胖子念叨“难得来趟,给你家里带点特产”臊眉耷眼跟着。

这俩人真好上了。

沈百福微微笑着,想着在撒哈拉沙漠中初遇两人的情形,真是恍如昨日。

又过了几个小时,他渐渐笑不出了:曹,怎么还没来?

一个冰冷冷的话语在脑海中嚷着:十八个任务,最后还有鬼门关,哪儿那么好闯出来?

1999年到2015年,能逃离蓬莱的也不过二十多人!想想自己经历过的德古拉伯爵和不夜城,可有多艰难!那个动不动就哭的小女生八成早就死在不知什么任务里头了!

另一个充满感情的声音强调着:姜杏有非常牛B的芥川虎!还有我留给她的金刚经和乌羽藤黄短剑,玄铁护心镜和天马羽毛,一大堆奇珍异宝,只要运气别太背,都能熬过来!

两种截然不同的念头掐得不可开交,总算被突如其来的铃声打断了。

“徒弟,刚到北京。”

小师傅的声音听起来满是疲惫,“姜杏回来了吗?

哦,还没动静?

小雀斑也在?

帮我俩订间房,到西安得半夜了。”

挂了电话的沈百福按捺不住,出了酒店直奔火车站。

相比白天这里清净不少,不少举着纸牌接站的人伸着脖子等在出站口,还有个怀抱大捧红玫瑰的青年人,在电话里故作矜持:“刚到,刚到。”

临近八点的时候,沈百福蹲着抽烟,不时看一眼熙熙攘攘出来的游客,小雀斑和胖子并肩站在稍远处。

往后很长一段时间,三人谁也没有说话,直到身旁青年把红玫瑰送给刚刚出站的美丽少女,后者脖子都红了;又一群从出站口涌出的游客像蒲公英的种子般分散开来,纷纷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出不来了吧?

这个念头沉甸甸冷飕飕,令沈百福心脏不停往下坠——对他来说,那个小女生是偌大蓬莱仅存的牵挂了。

一只手臂拍拍肩膀,正是胖子。

他看起来也不好受,长吁短叹着,小雀斑掩面而泣。

口袋不停振动,看看是个陌生外地电话,现在诈骗太多,这种电话一天十多个,他想也不想挂断了。

没几分钟又打过来,随手接了,却是足足等待一天的人:“福哥!”

听起来姜杏又哭又笑,话语毫无逻辑:“鬼门关掉河里去啦,东西都湿了。

邻座是个神经病,和我吵一架。

怎么还是2017年?

你的号码我背下来,我在蓬莱的东西怎么办,会不会丢?”

可算回来了,沈百福深深吐口气,感慨地捏着烟卷,另外两人激动地拥抱着。

片刻之后,一个熟悉的身影匆匆出现在视野中:只到耳根的短发,倒像个清秀俊美的小男生;举手投足敏捷利索,满脸大多数蓬莱乘客都有的果断坚毅,姜杏看起来像大了好几岁。

她很快发现三人,像小孩子似的尖叫着迈开脚步朝这边奔跑着,满脸泪水在灯光下闪闪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