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家出了个家贼,还是个很会霍霍东西的家贼,气得徐春兰几天没有好脸色,一见封骁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说话也爱答不理,让不知情的封勇看得那叫一个啧啧称奇。

在他看来,小儿子能成今天这副德性,很大原因就是徐春兰无条件的溺爱。

懒散成性?没关系,反正有他老子兄弟,饿不着他。

游手好闲?也没事,他又没作奸犯科。

名声不好?这算啥,名声又不能当饭吃。

某种意义上来说,封骁有些性格其实是像了徐春兰,母子俩都不是很在意其他人的看法

以往封勇要教训封骁,她还会极力阻拦,见他动手就横眉冷对,仿佛他才是大恶人。

现在这副模样可是从未见过。

“咋滴啦,他是干了啥天怒人怨的事,竟然还能把你惹毛?”封勇抽着烟,一脸的看好戏,还有点极力掩饰的幸灾乐祸。

都是做人爹妈的,总不能每次只气我,不气你吧?那也太不公平了。

“说说,我帮你教训他。”

“滚。”徐春兰狠狠瞪了他一眼,不要以为我看不出你心里的小九九。

一个个都是糟心玩意儿!

“不用上工啊,在这坐着干啥,赶紧走!”她没好气的甩上门,走到院中喊大儿子。

“封远!封远!人呢,要上工了,死哪去了?”

屋内的封远一个鲤鱼打挺翻坐起身,赶紧穿鞋下炕,“一大清早的,这是谁又惹咱妈了?”

火气这么大。

“先等会。”何葵拽住他,不让他现在就出去,“妈不是在喊你。”

“啊?”封远莫名其妙,明明喊的他名字。

何葵翻了个白眼,这憨货。

“待着就是!”

她按着他重新坐下,耳朵却竖了起来,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徐春兰见没人应声,喊声越发大,一声接一声,仿佛催命一般。

不大会,何葵就听着对面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而后是她小叔子没精打采的嗓音。

“妈,小声点,大哥就在屋里,你直接进屋去叫不行吗?”

“不行。”徐春兰抱着胳膊站在院中,显然怒气未消,“太远了,走路累得慌。”

何葵差点笑出声,这可是小叔子以前说的最多的话。

让他拿个碗筷,太重了。让他打个水,太累了。让他帮个忙,太困了。

总之,有无数的理由躲避干活。

没想到还有将这句话还给他的一天,该!

封骁似乎也有点被噎住,默了两秒,看来不仅他爸更年期,他妈也不遑多让啊。

“至于吗……”他嘟囔。

徐春兰耳尖听到了,气得狠狠点了点他的额头,“你啊!”

知不知道她弄那些东西是干什么的?

“你不能总这么一天一天的混日子下去吧?下地是力气活,你做不来,城里招工,咱家也没门路,没办法把你塞进去。唯一一个轻松、还有可能办成的就是村里卫生室……”

徐春兰压低声音,“你洪叔闺女前不久刚生了,听说婆家照顾的不周到,身体亏损的厉害,他家正四处打听着想买点营养品,我好不容易弄到,正准备这两天送过去,然后提一提让他收你做徒弟的事。”

哪怕是学点治风寒感冒、跌打损伤的本事,也够让他受用不穷。

“别看那里简陋,好像什么都没有,其实人家一个月还有十二块工资,而且去个人看次诊就是一毛钱,第二次去五分,打一针两三分,如果亲自上门,还得另外给东西,上哪找这样的好事?”

听诊器方向盘、人事干部售货员,可是这年头最让人羡慕的工作。

学点医术,坐在屋子里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就能把钱赚了,还不用担心天是好是坏,收成是多是少,旱涝保收。

尤其村里的卫生室人还不多,庄稼汉嘛,有什么病痛也习惯先忍忍,实在抗不住了才会过去,可也不过是打个针、开个药,并不用费多少功夫,正适合她儿子这个懒劲。

又轻松又有收入,到时候还用愁找不着媳妇?还要愁他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只怕子孙后代都能跟着受益。

仅仅这么想一想,徐春兰就觉得浑身充满干劲。

可惜,这么美好的未来被她儿子亲手霍霍没了。

“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她恨铁不成钢。

东西确实可以再去买,可不仅是钱、票的问题,它还不好买。

况且世上聪明人不止她一个,她能想到的,保不齐就有别人也想到了,她就怕中途再被人捷足先登,那真是后悔都来不及。

封骁眼睛闪了闪,卫生室吗?倒是个好主意。

“您别急,我想办法再给您弄来。”

“你想办法?”徐春兰狐疑的盯着他,“你能想到什么办法?我可跟你说,别做犯法的事!”

“不会。”封骁推她,“行了行了,您等着就是了,再别喊了哈,还有人睡着呢。”

徐春兰:……

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我们家不仅有个懒儿子,还有个懒知青。

这都眼看着到上工的点了,居然还没起?

夏沁颜起了,她又不是猪,外头那么大动作,怎么可能还睡得着?

而且从今天开始,新来的知青就该出工了——

之前的两天是封勇考虑到他们刚来可能不适应,特意给的休整期,如今还是该干嘛干嘛。

只有工分才能换粮食。

“这地是非下不可吗?”卢虹珊看了看头顶的太阳,又看看地里埋头劳作、汗水不停往下落都顾不得擦一下的村民们,眉头几乎皱成了疙瘩。

她知道下乡苦,但也没想到会这么苦。

住宿条件差、饭食差也就算了,还要像他们一样顶着烈日劳作吗?

“想要不饿肚子就得干。”杜兴民苦笑。

他是前几年来的知青,起初也不想干,磨洋工、或者干脆摆烂不做,装病请假,封勇倒也不管,他还犹自窃喜,以为自己很聪明。

然后肚皮教他做人。

他家虽然也在城里,但是兄弟姐妹好几个,压力本就大,这两年陆续结婚生孩子,自己养活自己都困难,更别提资助他了。

饿了将近一个月,很多时候只能以水充饥后,他学会了和现实低头,从此积极上工、努力干活。

哪怕做的仍然比不上当地人,拿不到高工分,最起码不会饿死。

“一开始会难点,慢慢习惯了也就好了,不会的话我教你们。”

说这话时,他有意无意的瞥向夏沁颜,目光在她清丽的面容和整洁的衣身上转了转。

宋喻皱眉,上前一步挡在他们中间,“不用了,我姐有我。”

“那行,你们先干着。”杜兴民笑笑,率先进了田里。

蔡绵左看看右看看,“那我们?”

“走吧。”卢虹珊咬牙,早干晚干都要干,还不如趁着现在日头还没那么高、不算特别热的时候先干点。

“先试试,不行再说。”

“好。”

两人下了地,夏沁颜却没动。

“姐,你在这待着,我来干。”宋喻撸起袖子,一脸坚毅,“你放心,我肯定行。”

虽然他没干过农活,看着那一片片光秃秃的农田也有些发虚,但是他不干,他姐就得干,那还是他干吧。

他给自己打气,拿起工具就要走,夏沁颜拉住他,“两个人的地那么大,你得干到什么时候?”

她压了压帽檐,即使已经是夏天,温度不低,她也依然穿着长袖长裤。

热也比晒伤了强。

“没事……”

两人站在田边说话,不知道其实很多人都在有意无意的观察他们。

这几年他们知青也见了不少,早从一开始的新鲜好奇变得可有可无,甚至内心里对他们还有点看不起。

干啥啥不行,只会糟蹋粮食,还不如他们乡下人。

可是眼前这个女知青又不同,因为她长得实在过于漂亮,比他们见过的所有姑娘都好看。

干干净净、身条也好,瞧着不太爱说话,冷冷清清的,但是跟她打招呼,她也会回应,并不是那种完全不理人的性格。

听说家庭条件还不错——丁菊花说她都用雪花膏抹手。

这得是多牛的条件才能供起这么一个娇娃娃?

原本春心萌动的少年们好些都因此打了退堂鼓,犹豫着就是不敢行动。

“夏知青肯定看不上咱。”曹中蹲在树下,嘴里又叼上了曲曲芽,不知道是不是吃多了,这次竟也不觉得有多苦。

“估计待不了多久,她就会找关系回城了。”

“我也觉得。”另一人附和,“这地方要啥啥没有,连我都想走,何况她们城里姑娘。”

“唉。”曹中沉沉叹气,正要再说,就见从侧方走来一个眼熟的身影。

“封哥!”他立马惊喜的挥了挥手,“你刚才去哪了,怎么到处找不到你人?”

“卫生室。”封骁随意的答着,眼睛却始终望着前面,不自觉蹙了蹙眉。

“去那里做什么,哪里不舒服吗?”曹中站起身,有些担忧,却半天都不见他应声,不由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只见他们刚讨论的主人公身边除了她那个表弟,不知道何时又多了个高大的身影。

皮肤微黑,上身只穿着一件蓝色背心,肌肉微微鼓起,显得力量感十足,个头很高,和夏知青站在一起,几乎能将她完全笼罩其中。

面容稍显硬朗,神情却满是憨厚,仔细瞧,好似还有丝无措和紧张。

那是……

“高盛?”曹中惊讶。

如果说他和封骁几个是村中的反面教材的话,高盛就是长辈们眼里最乖最老实的娃。

力气大、肯吃苦、手脚极其麻利,一个人顶其他家起码三个壮小伙,唯一的缺点可能就是话太少,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闷葫芦,但特别招丈母娘们的喜欢。

早两年就有人在暗戳戳问高家娘想找个怎样的媳妇,想给他做媒的、想嫁女儿的不要太多。

很多小伙伴都曾私下吐槽过,半是羡慕半是妒忌。

“他这是?”

曹中看着他不晓得和夏沁颜说了什么,而后接过她手里的东西,直接跑到另一头干起了活,忍不住瞪大眼,满是不可思议,“他在对夏知青献殷勤?”

就他那闷葫芦的性子什么时候这么会来事了?而且——

“他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封骁敛眉,他也想知道他们怎么会认识,还成了可以互相帮忙的关系。

“去洗衣服的时候,盆不小心飘到河里,是他帮忙捞回来的。”夏沁颜解释。

其它事有宋喻帮忙,可是贴身衣物那些肯定还得自己洗,河边石头又有点滑,起身时没注意脚滑了一下,人没摔到,倒是盆掉进了河里。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几步跨过去,一把按住了即将顺着水流飘下去的盆。

力气大不大没看出来,速度确实很快,而且腿很长,站在河里,水位竟然只到他的膝盖。

夏沁颜想起那时候的情景,不禁笑了笑,原以为是个硬汉,没想到却是个未说话就脸红的老实人。

连她道谢,都只敢盯着地面,根本不敢多瞧她。

“什么老实,故意装的吧?”宋喻嘟囔,有些不大高兴。

如果真老实,就不会这时候又大着胆子主动提帮忙了。

说到底还是对他姐居心不良。

封骁也这么觉得,他收回视线,踢了踢曹中,“去帮忙。”

“啊?”曹中懵逼,帮什么忙?

“你前个不是还说看不惯高盛吗?他块头大,你打又打不过。说坏话,所有人都信他不信你。”封骁神色平淡,仿佛只是随口一说。

“现在他跑去给别人帮忙,是想献殷情,如果你也去……”

“破坏了他的计划,他肯定得气坏了!”曹中眼睛一亮。

不仅能给讨厌的人添堵,还能趁机给夏知青留个好印象。

“这就去!”他雀跃着跑过去,连干活的累都忘了,还特意选的高盛旁边,他弄多少,他就弄多少,好似故意在和他比赛。

他虽然干活少,可毕竟是村里娃,这些活计就算看也看会了。

其他人见状,互相对视一眼,眼里都有些恶趣味。

“我也来、我也来!”

地头里转瞬便嘻嘻哈哈、热闹成一团。

高盛停下手,看着他们这些“二流子”们,面色显得越发黑沉。

同样面色不好的还有宋喻,他站在路边,将地里的情景尽收眼底,忍不住磨了磨牙,这些人个个不安好心!

如果可以,他真想立马把他们赶的有多远滚多远!

他看向身边的夏沁颜,还是得想办法让他姐永远不用下地啊……

“想不用上工?”

傍晚,宋喻正坐在封家小院里琢磨,就见封骁一边咬着黄瓜,一边走了过来,姿态极为悠闲,让他都不由生出了丝羡慕。

“给。”他将另一根递给他,“免费的。”

“……谢谢。”宋喻接过却没吃,“你有办法?”

“有一个,你听听,自己参详参详。”封骁简单复述了早上徐春兰的话,末了总结:“进了卫生室就是卫生员,自然不用再上工。”

“真的?”宋喻不自觉坐直身体,目光灼灼,转瞬他又面露狐疑。

“你为什么告诉我?”

这么好的事自己不做、不告诉亲兄弟,也不告诉那些“狐朋狗友”,却告诉他?

“因为告诉他们也没用,他们没钱没东西,知道也白搭,而且我也不是白告诉你这个消息。”封骁看着他,似笑非笑。

“和你做个生意如何?”

“什么?”

“你负责弄来东西,我负责给你去打通关系,然后你的工资每月给我一半,怎么样?”

宋喻:?

东西我买我找,工作我干,每月还要白给你一半工资?你怎么不去抢!

“抢劫犯法。”封骁咬了口黄瓜,清甜的口感化在口腔,让他忍不住眯了眯眼。

“我也不是什么都不干,没有我在中间,你一个外地知青就算有东西也办不成事,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宋喻想了想,确实,他们初来乍到,在村民眼里都是外来者,再如何也不会想要收他们做徒弟,可能还会担心他们学了本领一走了之。

可是一半也太多了。

老医生一个月十二块工资,新卫生员刚进去肯定要比这少,还要给出去一半,够干啥的?

麦乳精一罐八百克的就得四五十块钱,那得干九、十个月才能把本收回来,更别提还有鸡蛋糕这些东西。

“至少三分之一。”封骁沉默了片刻,仿佛在斟酌,“最低价,不能再少了。”

“……行。”宋喻抿唇,为了他姐,这个钱得出,过了这个村就很难有这个店了。

“但是我要换个人,让我姐去。”

“我只负责给你牵线,究竟谁去,我不管。”封骁又咬了口黄瓜,唇角微翘,“钱不要少我的就行。”

宋喻越发放心,相比起目的昭然若揭的高盛,他更喜欢封骁这种“视钱如命”的人。

“谢啦,回头事办好了请你吃饭。”

没他提供消息,他恐怕还得发愁好一阵子,这么想着,宋喻眼里带上了两分感激。

“以后有事你说话,能帮忙的我一定帮。”

“再说吧。”封骁起身,朝他随意的摆摆手,“东西尽快准备好,早一日办成,你们早一日轻松。”

他看了眼某间屋子的窗户,垂眸掩下眼底的笑意。

她的手太娇嫩了,本就不该用来做农活,但是同样,他也不会再给别人帮忙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