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一度的东林国祭祀大典,遇上三年一度的全国大考,还是文武双考,于是这段时间的京城,不仅八方朝拜,商贾游客众多,就连各大藩王,亲王也齐聚京城,同时还有来自天南海北的各路文武考生,如今的京城绝对是超负荷的。

于是,除了热闹繁荣的景象之外,这背后的混乱和危险也显而易见。

李墨不是想不到,但他就是那么自信,或者说自负。这两年他雷霆之势掌握大权,给了他足够的底气。

终于,这一天来了。

李墨一身庄重繁琐的龙袍,居高临下站在祭台之上,俯视着文武百官,俯视着他的天下。

今日,不仅文武百官到场,任何有身份的皇亲贵胄,亲王贵族们,藩王们,以及后宫嫔妃们,几乎全部到场。

听着震耳欲聋的“万岁万万岁”,再俯视着这样的盛世,李墨胸腔难免充斥着王霸之气,澎湃激动。

“祭祀大典正式开始~”

主管祭祀的太常卿的声音回荡在祭祀台四周,祭祀大典真正开始,李墨转身接过礼官递上来的香,正准备走过去祭祀天地,向天地,向祖宗们汇报一下这两年的工作。

“且慢,老妇有话要说!”

身后突兀的传来一声苍老的高呼。

因为此时正是庄严肃穆的时刻,偌大的祭坛一片寂静,于是这道苍老的那声音就变得大而清晰起来,以至于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原本庄严肃穆的氛围瞬间被打破,一双双好奇的眼睛也全都朝那里聚了过去。

李墨愤然转身,面色黑沉。

“陈老夫人?”

李墨面色阴沉,早在十日前他就让傅谦将陈元斌抓进了大牢,本打算今日祭祀结束后拿他来杀鸡儆猴的,刚好当着天下人的面杜绝了那荒唐的流言。

倒是没想到,这老妇人自己先跳了出来。

看来,这老妇也不打算活了啊。

他倒是要看看,一个年过六旬的老妇能翻出什么风浪来。

几个锦衣卫已经冲上去将刀架在了老夫人的脖子上,但老夫人面色如常没有一丁点畏惧,反而直勾勾仰着头盯着李墨。

那不卑不亢的气场让在场其他人控制不住的窃窃私语起来。

李墨一挥手让锦衣卫撤开,“老夫人有话不如等到祭祀结束再说,”李墨说着看了一眼老夫人身后的席朗,“陈子扬,还不把你奶奶扶下去?”

李墨这句话不仅在提醒年轻的定北侯注意场合,也是在警告心思通透的老妇人注意分寸,别为了儿子就不顾孙子了。

李墨料想,这老妇不顾死活站出来无非就是为了她在锦衣卫大牢里的小儿子,但李墨必须提醒她,她还有个继承定北侯爵位的独孙子,这可是他们陈家现在唯一的独苗,更是陈氏一族唯一的倚仗。

李墨话一说完几个宫女就要半拖伴扶将老夫人带下去,不想满头白发的老妇人根本不吃这一套,今日似乎是豁出去了不顾一切也要为其儿子讨回公道。

“李墨小儿你根本就不配为皇!”

老妇人此话一出去全场惊呆,试问古往今来有几个人敢直呼皇帝名讳的?而且还是在祭祀大典上,当着全天下的面大骂皇帝不配为皇,这不是找死是什么?不,这是要上天,是要带着陈氏九族上天。

“完了,老侯爷这一脉完了。”

“天可怜见,他们陈家如今可只剩下两个人了啊。”

“不知道又有多少人要遭殃了。”

“怕是要血流成河哟。”

……

几个宫女太监慌得踉跄跌倒,有几个慌忙要捂住老太太的嘴,还有锦衣卫,皇帝护卫纷纷冲出来将老妇人包围,现场一片混乱。

这时候所有人都不敢动,唯独席朗冲上去,三两下踹开抓着老太太的人,又愤怒的怒视着一群凶神恶煞的锦衣卫和皇帝护卫,“本侯在此,我看谁敢动我奶奶!”

他把老太太护在身前,一时间还真没人敢上前了。

老侯爷去世已两年,虽然这两年来那个众人熟知的小世子早已成为年轻的新任定北侯,现在更是整个陈家唯一的独苗,也是陈家唯一的顶梁柱,但大家对于他的印象还停留在他做小世子的时候,无知无能却被所有人都宠着。

老太太趁这个空档继续对李墨大声咒骂道,“李墨小儿,忘恩负义的狗东西,你毒死老妇的夫君还不够,你还要害死我儿。”

“可怜我的儿为你出生入死却不得好死,现在你连我的小儿也容不下!他已经放下军权放下一切了还不够吗,他只想守在我这老妇身边啊我的斌儿……”

老妇人一边哭一边骂,声泪俱下,“可怜我的儿啊,你们为这东林国拼死拼活到头来却落得这样的下场,锦衣卫的大牢那是人待的地方吗?苍天啊,你是没有眼吗,为何如此待我陈家,为何让这样忘恩负义的狗东西当皇帝!”

“老妇人我好冤啊!命好苦啊,义儿,忠儿,还有斌儿,我可怜的儿啊……”

老妇人声泪俱下,等一众护卫锦衣卫粗鲁的将席朗和老妇人一同拿下的时候,她哭天抢地,该说的该骂的已经说完骂完了。

在场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一时间议论声更大了,要知道老侯爷和二将军死的时候所有人都震惊非常,很多人甚至为之痛哭过。

可不是说老侯爷是因为年迈,加上多年征战留下的残余旧伤太多,旧伤复发才去世的吗?

还有二将军,不是说中了敌人的埋伏,英勇牺牲的吗?怎么老太太口口声声说是皇帝害死的?

还有陈家老三,这两年一直都留在老太太面前尽孝,不仅主动放弃军中职务,也未在京城谋个一官半职的,规规矩矩的怎么会被锦衣卫抓进大牢?他们没听说犯了什么事啊。

众人越想越迷惑,也越想越惊恐,只觉得这其中隐含了太多的可怕信息。

于是不自觉的,现场变得混乱起来,李墨的面色肉眼可见的越来越可怖。

“暴君!你还我儿命来!”

“够了!”李墨终于忍无可忍怒吼出声。

这老妇人身份特殊,倘若他真当着天下人的面杀了她,岂不是刚好证实了她口中所言?

李墨冷笑,干脆就把杀鸡儆猴的事提在祭祀之前好了。

于是他一个眼神,示意傅谦让人把陈元斌带来,李墨努力压下心中暴戾之火,装出一副和善宽容的模样。

“老夫人,朕念在你年迈,又接连丧夫,丧子的份上,可以不计较你刚才的大逆不道,胡言乱语。”

“老夫人伤心过度神志不清,大概是忘记了老侯爷乃我东林第一战神,陈元忠也是我朝第一勇猛之士,他们二位可都是朕的爱将,是朕信赖之人,朕指望着他们为朕守住这江山,替朕保护百姓,朕如何会害他们?”

“至于你的小儿子,”李墨一副动之以理晓之以情的架势,“老夫人你恐怕是不知道他都做了些什么吧。”

一些人听了李墨的话果然冷静下来,因为确实是这个理,而这发疯的老妇人还真像是伤心过度失心疯了。

一些文武大臣跟在韩丞相身后,丞相一直未动,他们也没动,而一些亲王,藩王则是持看戏的态度,这种时候谁都不愿意冒出头来。

而身为现任定北侯的席朗,本质上似乎还是那个无能的小世子,于是只是无助又慌乱的护着他奶奶,至于那个他传闻中爱到骨子里的男妻,韩知许,则一直站在一旁冷眼旁观,似是还没有把自己当做定北侯的一份子。

李墨这个解释是说得通的,甚至合情合理,不过席朗也不急,一切都在按着计划进行。

很快,两个锦衣卫就架着一个满身是血的人匆匆上来。

众人只见那人不仅浑身是血迹,衣服被抽打得破破烂烂,身上肉眼可见的皮开肉绽,整个人像是失去了行走能力,低垂着乱糟糟的头被两个锦衣卫架着拖上来。

“元斌我儿啊……”

陈老夫人一声尖锐的哭喊,随即就疯了一样挣脱开冲了过去,只见陈元斌不知道在锦衣卫的大牢里受了多少酷刑,整个人都看不清人样了,浑身都是伤,也瘦的不成样子。

“我可怜的儿。”老夫人顿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几乎要昏过去。

在场无不动容,明明半月前他们还见到过,那时候还是一副玉树临风的模样,怎么现在就成这样了?

李墨也不管大家的反应,就让傅谦将此人的一条条罪状列出来。

什么故意传播流言,恶意造谣皇室血脉,大逆不道诋皇上,胡编乱造妖言惑众……条条罪该万死。

众人这才明白,原来,之前那些流言竟然是陈家老三在背后捣的鬼?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谁不知道这么做是要砍头的啊?难道陈家老三也跟他母亲一样疯了?

“老夫人,现在明白你儿子为什么会被锦衣卫带走了吗?”李墨冷冷的问。

“一派胡言!”老夫人愤怒的看着锦衣卫,对儿子心疼得不得了,“昏君,你就是要我儿子死,就是要我们陈家断子绝孙。”

什么昏君暴君,李墨最恨这样的词汇,他当下不想再听什么辩解,直接对奄奄一息的陈老三道,“朕知道,两年前朕不让你回边关,让你一身抱负不得施展,你怨朕恨朕,所以才这么报复朕。”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是因为这个啊。

要不是还需继续演戏,席朗都要被这货给气笑了,他倒是会找借口,很合理。

“念在你陈家满门忠烈的份上,此事不会牵涉到陈家任何人,朕甚至可以饶你不死,但陈元斌你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傅谦,割掉他的舌头。”既然是流言蜚语惹的祸,那就是这张嘴惹的祸,“送回侯府,从此永世不得踏出侯府半步。”

流言惹的祸,所以割舌以儆效尤,李墨也是在告诉世人,那些荒诞离谱的流言最好都烂在肚子里,否则这就是下场,同时他不仅留了他一命,关键还没有牵连到他侄子这个现在的定北侯,以及刚刚发疯的老太太。

这是多么浩荡的皇恩啊,皇上不仅仁慈宽厚,还如此明辨是非,这难道不是天下之福百姓之福?

可惜,虚弱的陈老三却在这时候冷笑,“我父亲戎马一生,一直身体健朗,突然抱病而亡,我不信。”

“还有我二哥,他最是骁勇善战,能以一敌百,而且他熟练掌握各种兵法,如何能中敌人的埋伏?就算中了埋伏,寻常人有几个能杀得了我二哥?”

“李墨,他们究竟是怎么死的你心里清楚,功高盖主,功高盖主啊哈哈哈……”

“可恨苍天无眼啊,但就算我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最后一句完全是恶狠狠的诅咒了,李墨忍着怒气,面色阴沉得可怕,此刻他需要发泄,恨不得抽剑亲自将这人碎尸万段,但他必须忍住,这是祭坛,这里还有文武百官,全天下都看着他,他不能在他们面前展露自己的嗜血暴怒。

所以李墨深吸一口气,只是让傅谦割舌处罚,然后快点清理干净继续祭祀。

却不想就在傅谦准备动手的时候,一直默不作声的亲王中,站在最前面的贤王突然开了口。

“皇上,臣觉得这么做似乎有些不妥吧。”

贤王是亲王中除了齐王之外实力最强的,也是一众皇亲贵胄中地位最高的,他一开口,就是任何人都得礼让三分。

李墨眼睛一眯,看来今天这祭祀大典是不能好好举行了,一个两个的上赶着在这时候找死,他也是没办法。

“哦?贤王叔觉得,有哪里不妥?”

贤王随即转身望着百官,“臣在京城待了有些时日了,跟大家一样,也听到了一些关于皇上的传言。”

李墨只觉得脑中暴戾之气暴涨,但他还是拼命压下去。

贤王身材高大如今上了年纪还微微有些发福,今日穿的又是最隆重的朝服,于是肚子看起来圆滚滚的,整个人显得又高又壮,他不是没有感觉到皇帝侄子身上的杀气,但他还是面不改色继续道。

“传言说,皇上并非先皇兄的亲子。”感觉到四面八方的杀气,贤王脸上的横肉都抖了抖。

其他亲王更是吓得双腿发抖瘫软在地,离他最近的齐王不可置信的冲过来低声呵斥,“王弟你疯了?你在做什么啊!”

这时候的齐王脑子里甚至冒出了贤王要逼宫的想法,整个人显得非常惊恐。

贤王却不管他继续道,“本王自是不信的,可是想要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如此屠杀或者割舌根本就解决不了问题,皇上侄儿总不能杀尽这天下之人吧?那不真成了暴咳咳咳……”

“大胆李鄂!”齐王大呵,“还不闭嘴!”

齐王慌得说话都在抖,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本来这皇上侄子就多疑,一直容不下他们,这糊涂王弟是疯了吗,生怕小皇帝找不到借口杀了他们几个叔叔?

锦衣卫也已经冲出将他包围,但贤王还是继续道。

“皇上祭祀,祭的是这天,祭的是我李家列祖列宗,倘若皇上背着这身世含糊不清的名头给列祖列宗们祭祀,本王身为李家人,觉得这不妥吧,怕列祖列宗们怪罪这没问题吧?”

李墨的血管都快忍到爆炸了,指甲扣到肉里而不自知,至于其他文武百官,皇亲贵胄后宫嫔妃们,此时也是吓得大气不敢出,太皇太后甚至直接被吓晕了过去,太后也是离晕不远了。

别的不说,贤王这番话也够他满家死光的了。

“那,贤王叔觉得该如何处理?”李墨一字一顿,在场无不噤若寒蝉。

贤王盯着侄儿那恐怖的眼神,扬了扬头,“不如趁着今日,当着天下人之面,皇上做个滴血认亲,这样也好堵住天下人悠悠之口。”

话音刚落,现场安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到,所有人吓得不敢呼吸,不少人颤颤巍巍站立不稳,有的直接被吓得瘫软在地。

滴血认亲?跟谁滴血认亲?皇上跟太后?可这又如何证明皇帝是先皇的种呢?呸呸呸,一不留神就想歪了,这不是在质疑太后给先皇戴绿帽嘛。

与先皇滴血认亲吗?可先皇都死了两年了,听说用骨头也能滴血认亲,呸呸呸又想歪了,那可是先皇啊,难不成要刨先皇的坟吗。

总之,当今天子被质疑身份,被当众要求滴血认亲,这事儿简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别说皇上乃九五至尊,天子,世界上最尊贵的人,就是一般人也忍不了这样的羞辱啊。

所以贤王这哪里是提建议,这根本就是在挑衅皇帝啊。

一时间人人如履薄冰,战战兢兢不敢言语,连呼吸都硬憋着。

然而谁也没想到,就在这时候,一直没有表态的另一大佬突然站了出来。

“南湘王?”李墨咬牙切齿,眼神杀人。

“皇上,”身材魁梧的南湘王不紧不慢的看了一眼脸上已经在冒汗的贤王,“臣觉得,贤王的话有道理。”

此话一出,他身后几个藩王也相继跟着站了出来,“臣也支持。”

“臣也支持!本王可不愿意朝拜一个贱民。”

“支持滴血认亲,本王贡的是皇室李家。”

……

这些藩王大多都是偏远之地的一方土皇帝,要不就是曾经祖先对李家天下做过大贡献被封了地做的王,除了南湘王,他们在京城可能没有那么大的实力和影响力,可若是回到他们的地盘,这就是一个个土皇帝,实力不容小觑。

普通人早就吓呆了,这阵仗别说见过了,他们就是听都没听过,所以现在根本不知道怎么办。

然而还没完,刺激的还在后头。

就在这时候,一直没有发表意见的重量级大佬,竟也慢悠悠的站了出来。

“臣也觉得,贤王的话有理。”韩丞相慢悠悠开口。

“丞相?”这时候李墨已经呆了,不可置信的后退了一步,整个人都被气得发抖,理智已经在丧失边缘。

老丞相就是沉得住气,面对这么惊心动魄的恐怖场面,他脸上竟没有半点表情,对上李墨杀人的眼神他也没有任何退缩,甚至毫不畏惧的直直对上皇帝的眼神。

艹了,疯了,今天的人都疯了,现场已经惊得目瞪口呆。

而更疯狂的是,就在丞相站出来之后,他身后的文武百官竟然有一半跟着他站了出来。

“臣附议,请皇上滴血认亲!”

“臣附议,请皇上滴血认亲!”

“臣附议。”

“……”

一声声附议冲击着李墨的耳膜,脑中更是嗡嗡作响,眼前的一幕是那么的陌生,仿佛是一场噩梦,可又那么真实。

李墨只觉得喉头一甜,一股血腥味冲鼻而来,他强行将血咽了回去,这才稍微恢复理智,然后他盯着众人艰难的吐出一句话。

“你们,这是……在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