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西恩本来是打算能不吃就不吃这烧烤摊里出售的玩意儿的。
难吃是小事,主要是很可能会死。
如果“每样来一个”的白夜要慷慨地请他来一串……他连礼貌的回绝台词都想好了。
但白夜接过自己点的烤串后，只是反手往背后空气里一塞，完全没有请客分享的意思。
卢西恩：“……”还好没抢先开口推辞，不然现在白夜肯定会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盯着他看。
接着,两手空空的白夜抬起头来,开始直勾勾盯着他看,一言不发,但眼神里催促的意思非常明显。
卢西恩开始汗流浃背：“我不饿……而且您看，我还穿着太空服，也没办法吃。”
“带回飞船上吃。”白夜道。
卢西恩的大脑飞快运转：“……其实，我是素食主义者。”
白夜伸出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
卢西恩好容易才忍住躲开的冲动。
“卢西恩的诊断结果：身体较为健康,但陈年旧伤迟早会……跳过，为了长寿,建议患者清淡饮食，避免大酒大肉。”白夜声音平板地说完，看了看他，“素食主义者？”
卢西恩满头冷汗：“您看,这不就是因为收到了医生的建议，所以才开始转变为素食主义者的吗？”
“你的团员也都是素食主义者？”白夜问。
卢西恩芒刺在背：“大、大多数是。”
“那剩下的人可以吃。”白夜道。
——以这种来往好几个回合的程度，看起来是非要他买不可了。
卢西恩深吸一口气，缓缓掏出卡：“好的，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
“他全要了。”白夜扭头对烧烤摊老板说。
“……”卢西恩看着那些原料,艰难地点头，“对，我的团员很能吃。”
实话实说，让卢西恩非常诧异的是,欢……死荫之地的物价居然非常合理，甚至算得上便宜。
物美价廉这四个字是肯定够不上——主要是够不上前两个字——但至少不是宰人的黑店。
“老板”带着淳朴的笑容，动作飞快地将所有原料都烤熟打包后，餐车的原料柜空了，而卢西恩手里则多出个巨大的打包盒。
“老板”擦了把手，满脸都是喜悦的笑容：“这样今天就可以收摊了，谢谢您啊，这位客人！下次来时我给您多烤一串！”
卢西恩挤出笑容：“您客气了。”而且绝不会再有下次。
“老板”的表情转进如风，瞬间变成了忧愁之色：“就是不知道明天能不能去超市买到原材料呢，真头疼。”
卢西恩张嘴正要再客套两句，一旁的白夜突然跳了起来：“好耶，超市图纸！”
她仿佛瞬间忘了这里还站着两个人，往旁边走了几步后，又开始了那一套神奇又骇人的大变建筑物表演。
上次是一个接待台，这次，是一个小型超市。
是的，卢西恩甚至都已经看见招牌上写着“小型超市#1”了。
白夜举着这个完整的超市调整了好一会儿方位，才“啪”一下将其放到了烧烤摊的隔壁。
本来挂着一成不变笑容和卢西恩静静对视的“老板”就跟突然接到指令了似的，猛地转头看向小型超市的方向，露出欣喜的笑容：“太好了，这样以后就可以方便地在超市进货新鲜材料了！”
卢西恩下意识地松了口气：应该是正常的食物吧？
等他一转眼，正好看见“老板”的眼神里也充满了发自内心的喜悦，不由得沉默了一下。
——扪心自问，卢西恩也不愿意天天徒手用竹签串那么多飞天大蠊和长蚯蚓。
谢天谢地，他不是被白夜抓走的星盗之一。
几十个“建筑工人”再度从天而降，欢欣鼓舞地开始挥洒汗水。
卢西恩快速扫过这些人的面孔，很快确定这又是一些种族各异的星盗。
他的通讯频道并没有关闭，没有离开飞船的领航员正在给每一个“建筑工”进行面部识别，喉咙干涩，就连声音里都听得出惊恐和紧绷：“这个也是，那个也是……他们全部都是星盗！”
很显然，就是白夜跑了两个监狱强行带走的那些。
就在几个小时前，星际网上还有大批人士声讨白夜的劫狱行为，认为她一定是出于利益的目的才去解救那些星盗。
而看着眼前的这一切，那荒谬之中又隐隐透露着合理、合理之下又掩藏着歇斯底里疯狂的气氛让卢西恩不寒而栗。
星盗们或许有牢底坐穿的觉悟，也可能有死于非命的觉悟，但绝不会有在欢迎……在死荫之地成为这种牵线木偶的觉悟。
白夜会关押、玩弄这些人多久？
他们会有解脱的一天吗？
这个答案恐怕只有白夜本人才能解答了。
可白夜这么做的理由呢？
只是因为这一切都只是“游戏”吗？
卢西恩深吸一口气，将杂念压下，低声道：“我们的目的只有一个。”
“白夜带走了上万囚犯，怎么知道那头肥猪在哪儿啊？！”
“……”副团长缥缈的声音慢悠悠加入对话，“对症下药。”
“……”
“……”
通讯频道沉默片刻后，卢西恩开口：“你是指，我们应该直接问白夜？”
“不，”副团长走到烧烤摊前，和卢西恩并肩而立，“我是指，我们得找到那头肥猪的长处。”
卢西恩觉得自己似乎想明白了什么，正要开口，就被“老板”响亮的台词打断了：“欢迎光临欢迎光临，各位是第一次来欢迎光临吧？”
卢西恩：“……”
是和刚才招呼他时一模一样的台词。
“真可怕。”副团长仔细端详着“老板”的脸，“谁能想到白夜会把赏金一亿七千万的‘食人鱼’安排成烧烤摊的老板？”
卢西恩觉得“老板”的眼神像是要吃人。
副团长抽出枪指向“老板”：“那么，欢……死荫之地会允许游客杀人吗？”
“老板”满眼仇恨屈辱，身体却非常流畅地抱住了自己的脑袋，瑟瑟发抖地大喊：“不，不，客人，请不要伤害我！”
卢西恩下意识四处环视，很快在不远处发现了白夜的身影。
她正叉着腰看着这边，完全没有要阻止的意思，眼睛微微睁大，看起来有点好奇。
“她才不会在意。”副团长干脆利落地扣下扳机，“老板”毫无反抗地被一束高能射线击杀。
紧接着，卢西恩脑中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确切说，那不是能被辨别出男女老少的声音，只是一道通知式的意识、一个突然传至脑中的念头。
内容是这样的：【因为杀害了一名并不无辜的员工，罚款100万信用点。】
卢西恩忍不住道：“又不是我杀的。”而且明明“并不无辜”！
副团长道：“我也听见了——我们是团体游客，有错同享。”
【因为损坏了公共财产，罚款1.2亿信用点。请在三天内缴清罚款，否则后果自负。】
卢西恩：“……”
副团长：“……”
他们难以置信地低头检查，最后在烧烤餐车的顶上发现了被高能射线贴边擦过后融化的一道浅浅凹痕，还没半个指甲盖深。
——哪怕放在二手市场出售，这点瑕疵也不会影响到商品状况！！
副团长安静地收起枪，转了半个身，狂奔离开案发现场。
卢西恩目瞪口呆地看着副手弃自己而去，直到一道阴影突然出现在他右侧时，才下意识地扭头看去。
——烧烤摊#1后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出现了一个“老板”。
这次的老板高高瘦瘦，连种族都和以前不一样了，但笑容一样灿烂、眼神一样惊恐愤怒。
这个明明和卢西恩第一次见面的二号“老板”热情地向他打招呼：“欢迎光临欢迎光临，客人是第二次来了吧？上次说好给您多烤一串的，可惜，暂时没有可以烧烤的食材，让您失望了。不过领主大人已经下令建造超市，这样以后就可以方便地在超市进货新鲜材料了！”
似曾相识的台词让卢西恩一阵毛骨悚然。
他转头看向建造中的“小型超市#1”，竟真看出了一点“这是游戏”的架势。
毕竟，只有游戏里的建筑会有这么潦草的命名，只有游戏里的NPC可以死了就刷新。
白夜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走了过来，叉腰望着新的烧烤摊老板看了片刻，拿出扫描枪扫了对方一下。
“烹饪只有67点……算了，将就。刑期2387年，”她啧啧称奇，“牢底坐穿。”
卢西恩条件反射地搭话：“2387年？是指他的刑期吗？”
白夜头也没转：“对。”
“给您打工？”
“对。”
通讯频道里，领航员正声嘶力竭地大喊：“不，这个星盗原本被判的刑期只有449年！！！而且我刚刚查过了，前一个烧烤老板‘食人鱼’的皮肤防御很高，本来完全可以抵挡副团长的高能射线，可却被一击穿透——这颗星球上的囚犯的防御力被无限削弱了，很可能和普通民众一样……不，甚至比普通民众更低！”
卢西恩的脑中飞快闪过一个念头：因此，这些前星盗在遭遇暴行时变得毫无反抗之力……就像他们自己从前暴力对待那些无力反抗的弱者一样。
简直像是一种来自于更高规则的、强行实施的惩罚。
“……”卢西恩干了这么多年星盗，从没像今天一样认真地思考自己是不是该趁着没被抓住之前退隐。
别的行当可能会从顶峰走向下坡路，再从下坡路走向黄昏，如果出现奇迹，说不定还能焕发新的光彩、出现新的上升之路。
而星盗这一行，肉眼可见地被白夜砍得一刀两断、坠落悬崖、直达地狱。
不可能有前途的，绝不可能的。
哦，除非你觉得自己能打得过白夜。
……
哈哈，想什么呢，还是趁早退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