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衍听此一问,又想起晁清当时的样子。

右边的袖管子空空垂着,他伸出左手,握住案前盛了清水的茶盏,怔怔地看着里头荡起的涟漪,一时无话。

初遇苏晋的样子,他到现在还记得。

端秀洒落的一个人,举手投足间,都有清风皓月的气质。

他当时还有些嫉妒,觉得她就像一颗明珠,只要她在,便有万千华光,足以让周遭所有人都失色。

后来走近了一些,才知她从小孤苦无依,比家里还有一个老父的他更凄苦些。

那年她落难,一个人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他找到她,背着她走,在发现她其实是女子的时候,不是没有过愤懑与震惊。

但在满腔怒意平息后,心中恍恍生出的,竟是欢喜与释然。

他是不孝的,那年他老父过世后,只回乡守孝了半年,然后便天远地远地去找她。

在松山县的日子,大约是他这一生最愉快的时光。

她在衙门做小吏,他就在街巷卖字画,春日赏花,冬来踏雪。

她渐渐将他引为知己,对他十足信任,竟连她是谢相孙女这样天大的秘密也坦然相告。

他知道她一生至今已走得鲜血淋漓,束心缚情乃是人之常情,有时候心里想,就这么作为知己,陪她一生一世也不错。

直到今日在凭栏处,看着她看向宫楼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华光,才知原来这世间,也会有让她真正的牵挂的人。

这样也好。

晁清想,若心头有了牵挂,从今往后,也不必那么孤苦无依了。

赵衍问他为何当日要去寻月楼。

晁清望着杯中水泛起的涟漪,慢慢地说了一句话。

赵衍对柳朝明道:“他说,爱而不得,所以自甘堕落,奈何曾经沧海,覆水难收。”

柳朝明垂下眸子,眸光流转万千,淡淡问:“晁清人呢?”

赵衍道:“他说京师若无他事,他明日便去蜀中了。”

柳朝明道:“这就要走了?”

赵衍再叹一声:“我觉得他是怕拖累苏时雨,他到底是得罪了七王的人,留在京师,苏时雨必然会保他,到时岂不是又让苏时雨卷入险境么?”

柳朝明轻声道:“令沿途湖广四川两道御史多加护佑吧,左右一个无名小卒,七王的人至多追出湖广便不会跟了。”

赵衍应是。

柳朝明想了想又道:“我府上有副《春雪图》,乃他平生得意之作,明日他走时,你交还给他罢。”

赵衍道:“行,那我先去你府上把画取了。”说着,拾起搁在案头的官帽,转身走了。

钱三儿看赵衍的背影消失在公堂门外,才走上来道:“柳大人,这苏晋后日就要走了,可要着他明日上都察院来在官册名录上签押?”

柳朝明略一思索道:“她后日卯时便要走,明日还有诸多事要办,你派人把都察院官册名录送到京师衙门让她签押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