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苏晋很早就醒了,她整夜没睡好,坐在榻沿,看朝霞为窗棂覆上一泓彤光,恍惚便想起梦里那抹萦绕不去的绯色。

好端端一身绯袍,废了。

苏晋记得,自己上一回穿绯袍,是景元二十四年的冬。

她领着翟迪、言脩与宋珏三名御史弹劾朱稽佑于奉天殿上。

朱色绯袍加身,意示天子赐权,可无视品级,只求悬明镜于天下。

这一身每一名御史引以为傲的袍服,苏晋知道,要将它彻底脱下有多难。

她昨夜已询过姚有材的死因了,眼下再仔细回想一遍,提笔伏案,写好一份供状,便要动身出门。

守在院外的武卫问:“苏大人,您这是要去哪儿?”又道,“今日陛下巡完军,恐要召见,大人留在衙门等候传召是为最好。”

她是罪臣,朱昱深明日就要摆驾回京,怎么着也该给她一个处置了。

苏晋道:“我去接待寺,不走远。”

接待寺这日人来人往,大约是几位钦差明日要随陛下动身,有太多要务亟待处理,几名蜀地的官员瞧见苏晋,打揖行礼后退去一旁站班子,御史李茕迎上来道:“苏大人,您怎么来了?”

一边往她往寺里引,一边又道:“陛下一早传了行都司的指挥使田大人见驾,沈大人也赶过去了,眼下还没回来。”

田宥护朱南羡出川,朱昱深传召他,自是要问罪,沈奚赶过去是为保田宥,理所应当,但沈苏与柳昀不是一党的人,李茕是柳昀亲信,此事与他无关,本不该由他相告,平白透露个消息给苏晋,大约是盼着她也能帮帮自己这头。

除了想办法让柳朝明重回都察院,如今的苏时雨,还有什么能相帮的?

苏晋将李茕的意思听得明白,不置可否,只道:“我不是来寻青樾的,柳大人在寺里么?”

“在、在。”李茕忙道,带着她折去了东院。

接待寺虽嘈杂,得入东院,反倒安静下来,李茕穿过回廊,顿在书房不远处,躬身道:“苏大人,柳大人便在里头了。”

苏晋点了一下头,正要上前叩门,不想李茕又唤了声:“苏大人。”

他眼中有伤惘之色,追上几步,低声道:“昨日陛下撤了大人的御史之职,大人回接待寺后,将绯袍与都察院的案宗整理好交给下官,一整晚没睡,在书房里坐到天亮,下官知道苏大人与柳大人之间尝有恩怨,还望苏大人能看在昔日同朝为官的份上,哪怕劝慰大人一两句也好。”

苏晋听了这话,沉默了一下,没应声,径自上前叩开了书房的门。

午后满室清光,柳朝明正自案前提笔写着什么,看到苏晋,淡淡问一句:“你怎么来了?”

苏晋将门掩上,道:“姚有材的死因时雨已问清了,是翠微镇江家的老爷江旧同做的,他意外得知昔日逃兵役的大公子已惨死狱中,罪魁祸首正是姚有材,是以失手杀之,翠微镇的镇民恨姚有材入骨,为给江旧同做掩护,与他一并逃出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