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渔出了花厅,立在二门边等候饶管事牵马出来,发觉西院门内频有女子窥视,转头看时,依稀是那日在园子后面山涧洼地见过的那几个放浪美妇,那个被陆妙想推下水的裴琳却没看到——

曾渔心想:“这些年轻妇人饥渴得紧哪,严世蕃就在这里她们都还敢抛头露面媚眼频抛,嘿,这园子住不得,到介桥村才安稳。”

饶管事牵了马出来,二人上路,曾渔依旧骑那匹名叫“黑豆”的蒙古马,这马原是那个严府伴当的,现在归曾渔代步了,“黑豆”善能吃苦耐劳,又因为曾渔从石田带出来的驴名叫“黑宝”,所以曾渔对这“黑豆”也颇喜爱。

策马行在去介桥村的田畈上,曾渔油然记起范成大的秋日田园诗:

“秋来只怕雨垂垂,甲子无云万事宜。获稻毕工随晒谷,直须晴到入仓时

新筑场泥镜面平,家家打稻趁霜晴。笑歌声里轻雷动,一夜连枷响到明。

从寄畅园去介桥村的路上,曾渔所见就是这种景象,晒谷打稻、抢种麦豆、植桑筑场、输租贮藏,一年当中最忙的一月即将过去,有些家境好的农户开始筹办丰收宴,把嫁出去的女儿接回娘家团聚,正所谓嬉嬉如也。

当然,曾渔看到的这一派田家乐只是表面现象,嘉靖以来徭役、赋税渐重,农民一年辛苦,交完田租剩下的粮食往往不够养家,在江西尤为如此,仕宦谚语有云“命运低,得三西”,所谓“三西”就是指陕西、山西和江西,相对而言,江西土地贫瘠,且田少人多,所以江西人游食四方的很多,堪舆、星相、医卜轮舆、梓匠,这是江西人外出谋生的主要职业,如曾渔的祖籍兴国三寮,一个村有一大半成年男子是风水师,周游大明两京十三省,不事子母,赤手空拳混饭吃——

策马而行的曾渔心道:“我曾九鲤给权贵子弟做伴读算是不务正业了。”又想:“此前我一直以为一条鞭法是万历朝张居正首创,现在才知道嘉靖九年就已开始推行了,一条鞭法是中国古代赋税制度发展的里程碑,赋税由实物转向货币化,相对其他赋税制来说比较公平简便,折银代役使得农民有了更多的自由,晚明商品经济蓬勃而起与这种赋税制度有很大关系,但一条鞭法似乎触及了官绅地主的利益,所以阻力很大,严嵩作为嘉靖朝重臣,一条鞭法若没有严嵩的支持显然是不可能推行的,士绅阶层对严嵩意见很大,莫非与此有关?

曾渔心道:“反正我是不知道严嵩犯了什么大罪,写青词奉迎皇帝算大罪吗,徐阶青词比严嵩写得还好,害死了夏言?沈炼?杨继盛?政治斗争你死我活,沈炼、杨继盛弹劾严嵩有十大罪、十五大罪,严嵩不反击难道束手待死?都是封建王朝独裁统治,严嵩的罪责一大半是替嘉靖皇帝担的,只是严世蕃行事肆无忌惮实在太招人恨,方才那个鄢懋卿也是个大贪官,送给严世蕃的礼单我随便瞄了一眼,就看到有金麒麟壶二把、金龙双耳杯六只、金锭十二对,后面还有一长串,还瞄到公权,三个字,想必是鄢懋卿搜罗来的柳公权书法轴帖——严嵩之败大半因为这个儿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