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有这事儿。”陈思明推推鼻梁上的眼镜,挺直腰背,“厂里有些工作岗位被人顶替来顶替去,要是没查清楚,让来路不明的人进了厂,咱厂里不就乱套嘛。”

吴秉年听着陈思明一番话,不禁在心里冷笑一声,这人干出些没脸没皮的事儿,现在倒还诋毁起人姑娘来了。

“我怎么听说许家人还有新进门的媳妇儿人都不错啊。”

“吴叔,您没跟他们接触过,可能就听岔了。”陈思明讪笑一声。

“人该是咋样就是咋样,许家大儿子是退伍回来的,人品更是信得过。当年工作岗位的事儿没有什么问题,现在自然该还给人家。”

陈思明拧眉看着吴秉年,不知道他怎么非要过问许家的事儿,他还等着把许家工作岗位的事儿一挡,让梁宝珍求到自己跟前来,正好拿捏她,现在被吴秉年一掺和,还能有好?

“吴叔,按理说我不该管这事儿,可是我是真听说了一些许家的事儿,他们思想不够积极,在个人觉悟上也不够深刻,我觉得不太符合咱们厂里工人的要求。”

“思想怎么不积极,觉悟怎么不深刻了?”

“您等会儿,我让细纱车间的丁晓霞跟您说。”陈思明早做好了准备,让人把丁晓霞叫了进来。

丁晓霞是头一回单独见厂里的厂长,旁边还有个采购办主任,难免有些紧张。

尤其是陈思明还冲自己使了个眼色。

“丁晓霞同志,你说说看,梁宝珍和许家人怎么对你的?”陈思明胸有成竹开口,前几天他便和丁晓霞对好了说辞。

“我...”丁晓霞嘴唇张了张,没憋出一个字儿。

“不要紧张。这是吴厂长,人最公道,你要是受到了威胁是可以说出来的。”

吴秉年自然能听懂陈思明话里话外的意思,他看着丁晓霞,目光如炬,沉声道,“丁晓霞同志,有什么说什么就是,不用害怕,只要你说的是真话。”

“你快说啊,许家人怎么对你的!”

“许家的...”丁晓霞看着面前的两个领导,咽了咽唾沫,鼓起勇气开口,“许家的对我挺好的。”

“你说什么?”陈思明差点从沙发上蹦起来,引得吴秉年盯他一眼。

“丁晓霞同志,你是不是记错了?许家的要你让出工作,这可是国棉厂的正式工啊,这还是对你好?”

丁晓霞抬起头看着陈思明,早没了前头的紧张,“陈主任,我丁晓霞是舍不得这个工作,一想到要让出去就心里难受,整宿整宿睡不着...”

陈思明听着丁晓霞的话,面色稍霁,看来这个女工还是上道的,对着吴秉年道,“吴叔,您听听,把人逼成啥样了!”

“虽然我没念过书,可也知道有恩就要报的道理,当年是周婶儿心肠好,看我快饿死了答应让我去顶班,那可是进厂当工人啊,每个月都能有工资,多好啊!要没有这个工作,我指不定早饿死在十多年前了。现在人家要把工作拿回去,天经地义,我再舍不得也没有恩将仇报的道理。”

“厂长,主任,你们问我,许家的对我咋样,那我能说一句,简直是我的大恩人。”

“你!”陈思明拍桌而起,恶狠狠瞪着丁晓霞,自己叫她过来是说这种话的?还大恩人?!

“思明啊,你看看,你是不是从哪儿听了些谣言,不然怎么能够说人家思想不积极。丁晓霞同志的话就证明了许家人心地好,至于梁宝珍同志,你看看这份报纸。”

吴秉年把桌上的《日报》翻了个面递过去,陈思明往上一扫,正好看见上头一版写着《学雷锋,两名有志青年救下落水儿童》的报道,而报道的主人公正是许盛杰和梁宝珍。

“厂里看着这个报道,也准备予以嘉奖,对于这种学雷锋的优良精神和行动,我们是要学习的。这就叫思想积极,觉悟深刻,你说是不是?”

陈思明看着那黑白报纸,上头的许盛杰和梁宝珍几个字扎得他眼睛痛,吴秉年在一旁,陈思明只能咬着牙勉强挤出个笑,“是,这样的同志咱们都该学习。吴叔,那我就先走了。”

“行。”吴秉年看着陈思明离开的背影顺道又喊了一嗓子,“那你记得跟薛立军说一声,工作不能耽误,没问题的话就早办快办。”

陈思明没有回身,咬牙切齿应了一声好,临走时又瞪了一眼丁晓霞,这才怒气冲冲出了副厂长办公室。

“丁晓霞同志是吧。”吴秉年教训了陈勇儿子,心情要好不少,转头关心起这个普通女工。“我今儿早上看见你在车间无精打采,就是因为这事儿?”

丁晓霞已经豁出去了,立马点点头,她被陈思明找上后备受煎熬,一方面想着工作舍不得,可又觉得对不起许家人,另一方面还担心不按照陈思明说的办,以后会被报复,她把工作还了,可自家男人还在厂里啊。

可就在一小时前,自己男人过来商量,两人都觉得不能对不住许家人,不然以后指定天天做噩梦,他们宁愿苦点儿也不愿意日日背着债在身上。

“是,厂长,我肯定好好改正,在还工作之前一定把每天的工作干好!”现在全都说了,丁晓霞只觉得浑身轻松,工作没了就没了,她在家待着,有机会找点便宜活儿也成。

至少良心是安的!

吴秉年看这个女工倒是勇气可嘉,能在这时候逆了陈思明的意,“我们厂就需要你这样的人,诚实守信,做人做事不亏心。厂里食堂还缺个临时工,你要是愿意干的话,就去找食堂主任给你安排,就说是我说的。”

“真的?”丁晓霞睁大双眼,没想到还能有这种好事儿落自己头上,脸上笑开花,“谢谢厂长!谢谢厂长!”

“出去吧。”吴秉年看着丁晓霞离去的背影,一个普通女工尚且有这样的勇气,比十二年前的自己勇敢...只轻轻叹了口气。

*

工作的事情解决,许家一大家子蒸了白面馒头庆祝,这回工作顺利拿回来,主要是能把宝珍的户口迁进城,以后她也是个城里人,能拿每个月定额的粮食和一应票证。

“宝珍,你过几天回村里去□□明,到时候让小杰领着你去街道办把户口迁了。”周云算了算,以后家里能再多三十斤粮食,怎么也能缓缓压力了。

“好,正好能回去看看我爸妈他们。”梁宝珍对于要回村里十分兴奋,上回回门的时候,宋春花特意叮嘱了她,别没事儿就想着回娘家,婆家人会不高兴的,结婚了就有自己的小家,不能当是姑娘的时候。

再说了,坐班车来回一趟就是四毛钱,能买半斤肉!真真儿太贵了。

“到时候给爸妈带点东西回去,家里还有几张洗头膏的票,晚点儿去供销社买点回去。”许盛杰琢磨着给媳妇儿娘家带些啥。

周云也正想着这事儿,亲家人都不错,她其实还想和他们见个面,就是担心耽误他们上工,“要是你爸你妈他们进城来一趟,咱们高低得吃顿饭,总还没见着。”

“我回去跟他们说说,我妈就担心过来打扰了您清静。”

“那肯定不能够,我这人啊,最喜欢热闹!”

许盛杰和梁宝珍出门去了趟供销社,不光是洗头膏,又准备了火柴票,买了两盒火柴,这些要票的东西对村里人来说都挺稀罕。

供销社主任刘坚早知道老战友许盛杰结婚了,可见到人领着媳妇儿过来的时候,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你们...?”刘坚手指在两人之间来回晃,万万没想到这两人会结婚。

“这我媳妇儿梁宝珍。”许盛杰手撑在玻璃柜台上,指尖轻轻点了点台面,复又看着梁宝珍道道,“刘哥,你认识的,也是我战友。”

“刘主任好。”梁宝珍微笑看着满目震惊的刘坚,问了好。

“好家伙,你们俩居然结婚了!”刘坚收起那份惊讶,再看看面前的两人,许盛杰英俊高大,梁宝珍漂亮大方,确实般配。

等梁宝珍去另一边选洗头膏的味道时,刘坚悄悄对着许盛杰问话,“不会是在我这儿拿尿素袋的时候你就看上人家了吧?”

现在他再一琢磨,不对劲,真的不对劲!许盛杰哪有那么好说话?指定就是看上人了,才愿意分她几个尿素袋!

“别瞎说,那时候还不认识呢。”许盛杰瞥一眼正垂着头认真挑选洗头膏味道的媳妇儿,修长白皙的脖领被垂下来的辫子遮了大半,纤纤玉手拿着不同的洗头膏放到鼻子边闻了又闻,梁宝珍做事细致,最后认真挑了三个。

“啧啧,你也有今天哦~”

刘坚是过来人,看许盛杰刚刚的眼神就不对劲,哎,真是岁月催人老啊,他当年刚结婚的时候也这样,那眼神就黏自己媳妇儿身上,扒拉都扒拉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