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一左一右两个发卡,再看看许盛杰较真又期盼的眼神,梁宝珍手一指,拿起二哥送的紫色玻璃发卡,夸起来,“这发卡漂亮。”

见许盛杰听到这句话就拧着眉,梁宝珍努力抿嘴憋着笑,又拿起他买的蝴蝶结发卡,“蝴蝶结发卡也好漂亮的...不过你买的这个特别小巧,戴着很方便。”

在心里默念两声对不住二哥,梁宝珍看着许盛杰严肃的脸像是冰山化开,霎时春暖花开,暖洋洋的,暗道这男人真好哄!

不过她还挺惊讶,这发卡不像是城里卖的,至少她和程彩丽去百货大楼的时候没见过这款式的。

“你是不是偷偷摸摸去黑市了?”

许盛杰翻身上床,坚决否认,“我去黑市干嘛?我们现在除了票紧张点,其他生活都过得去,干嘛去干些担惊受怕的事儿?这是我托之前认识的人带的,他从南边倒腾来的货,说是最时髦的。”

“确实时髦,我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梁宝珍以前可买不起什么好看的发卡,能买个钢卡就不错了,这两个发卡她好好收起来放进了桌上的梳妆盒里。

*

接下来的几天,梁宝珍和王欣一边熟悉着厂里操作,一边准备扫盲班的授课内容,上扫盲班的工人大多是三四十岁的,从小没念过书,大字不识一个,经过这几年厂里的扫盲班教学,不少人能勉强认一些字。

两人决定还是得从基础上起,教拼音。

国棉厂食堂背后的空屋子以前是食堂,后来扩建了新食堂,那处便没用了,不时堆些杂物。现在正好当做扫盲班的根据地。

今天来上扫盲班的主要是梳棉一车间、粗砂二车间和细纱一车间的工人,拢共三十多人,多是住在厂里筒子楼的,吃过饭便赶着来上课。

“小梁老师,小王老师,今儿上啥课啊?”

“我可是会认十多个字儿。”

旧食堂是一排排长桌椅,此时坐着一群中年工人,王欣站在台上突然生出些胆怯意思,她初中毕业,后头一直在家,当年要求每个非独生子女家庭安排一个孩子下乡,家里大哥主动下乡,让她留在城里。她生活还不错,可也没经历过给这么多人上课的场面。

“宝珍姐,好多人啊。”

“别害怕,就当下头的人不存在。”

梁宝珍稍稍有些经验,给村里孩子们上过课,此刻教起比自己年长不少的工友倒是没露怯。

一堂课上四十分钟,其实也就讲二十分钟,剩下的都让大家自由活动,互相练练,读领导语录或者课本上的作文,哪能真和学校里似的,事无巨细。

说了好一会儿话,梁宝珍口干舌燥,咕噜咕噜一盅水灌下去,看到下头有个大妈举手。

“小梁老师,这个字儿念啥啊?”

梁宝珍走过去,干脆坐到空座上看,“翠,翠绿的翠,就是夏天树叶的颜色。”

“哦。”粗砂二车间的秦沛春看着书上的复杂字,努力记下,她今年三十六,小时候家里穷就没上过学,还是在厂里上过十来回扫盲班能认一些字了。

学习嘛,越学越有动力,一群人凑在一起上课倒有点意思。

“秦沛春,你咋还不认识?我都认得这个字了。”一旁梳棉车间的李淑芬有些嘚瑟,她和秦沛春是差不多时候进的厂,认识多年,就连在筒子楼分的房子也挨着,邻里邻居吵吵闹闹了小半辈子。

就连认个字也较劲。

“呸,我就不认识这一个字儿,其他的我可认得清。”

“得了呗,你少来,你才是认不了几个字儿!”

两人较劲多年,谁都不服谁,梁宝珍凑在一旁,干脆提议两人凑个学习搭子,互相监督互相考试。“这本书上的字,你们互相指着认认看,顺便加强记忆。”

“来来来!”

“我还就不信了,赢不了你!”

“这个字念啥?”李淑芬手一指。

“强嘛。”

“这个呢?”

“华!”

.....

折腾半天,两人考来考去,兴致高昂,连带着整个扫盲班也跟风互相考起来,梁宝珍和王欣一看,这不比枯燥上课好?

有时候莫名其妙的胜负欲还真有点用!

下课后,一群人步履匆匆往外赶,秦沛春今天上课又多认了几个字,还背了两条领导人语录,一个高兴就准备回家炫耀去。

她儿子闺女都在念初一,学习还不错,她这个当妈的也不能拖后腿。

“小梁老师,小王老师,今天谢谢你们啊。”

“这法子好,我又认了字,又赢了李淑芬,气死她哈哈哈。”

“秦沛春你少在背后埋汰我啊。”李淑芬跟出来,一屁股顶开老邻居,对着两位年轻老师道,“还是人家老师教得好,你们上过学的就是不一样,厉害。”

“秦姐,李姐还是你们聪明啊,听了一会儿就记住了。”梁宝珍主要是鼓励为主,越鼓励,来上课的工人兴致更高。

“哎呀,这话说得,我们哪里聪明啊?”秦沛春摆摆手,突然谦虚起来,“我们一把年纪了,能认两个字就不错了。”

李淑芬难得和秦沛春统一战线,“小梁老师嘴就是甜,说得我脸都要红了哈哈哈哈。”

“你脸皮那么厚,能红啊?”

“秦沛春!你说啥呢?”

梁宝珍和王欣听着两人斗嘴,不禁相视一笑,一块儿往外走。

两个女工爱和年轻人聊天,说着说着就想打听人处对象没有,得知王欣还没处对象,立马来了兴趣,“要不要姐给你介绍个?咱们厂里的优秀男同志还是不少。”

“小梁老师呢?我也给你介绍个吧。”

王欣脸一红,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她还从没跟男同志近距离接触过,收起介绍对象的时候有些害羞。

梁宝珍倒是笑得大方,“谢谢两位大姐好意,我已经结婚了。”

“结婚啦?”秦沛春看着梁宝珍漂漂亮亮一个姑娘,以为才十七八岁呢,没想到已经结婚了,“哪儿人啊?能把这么俊一姑娘娶回家去,真是好福气哦。”

“也是咱们厂的,人家还是退伍军人呢!”王欣见过许盛杰,抢先替梁宝珍夸起人来,“宝珍姐和她对象站一块儿,特别般配。”

“谁啊?哪个车间的?”李淑芬一天到晚就爱四处打听,哪家有事儿她都知道,不知道是谁家小子这么有福气。

梁宝珍莞尔一笑,报了大名,“是前不久退伍回来进厂里清花间的许盛杰。”

“许盛杰?”秦沛春看着李淑芬,觉得这名儿有些耳熟,“是不是华翠的儿子啊?”

“是!”李淑芬经过这么一提醒也想起来,“就是华翠的大儿子吧,这么多年没见过,居然都结婚啦?”

“秦姐,李姐,你们认识我婆婆?”

“那可不,以前咱们还一块儿做工呢,我们小时候还见过你男人呢,那时候才几岁啊?应该就是五六岁吧,小伙子小时候就长得俊,是咱们院里长得最好的,跟他爸一样。”

“哎,可惜了,许工和华翠多好两人,也没听说两人爱喝酒,咋就会落河里嘛...”李淑芬说起十多年前的往事还耿耿于怀,不过才想起梁宝珍在,立马改口,“不过现在好了,许盛杰都结婚了,挺好的,你们小日子过得好就成。”

梁宝珍听着点点头,刚想再问两句,已经快到国棉厂家属院了,秦沛春和李淑芬忙着回家去,和两人道了别。

“宝珍姐...宝珍姐?”王欣看梁宝珍一路走到国棉厂门口都心不在焉的,不知道在想什么,忍不住提醒她,“许哥在门口等着你呢。”

梁宝珍抬眼看去,许盛杰站在国棉厂门口,身姿挺拔,一手把着自行车在等自己。

这个点儿已经是晚上七点二十了,金乌歇下,圆月上岗,还有点点繁星缀着。两人今天出门前就跟家里说过,今晚来不及回去吃饭,在食堂吃。

炽热的夏天过去,初秋悄然而至,夜里风吹着惬意无比,下班的工人大军早早散去,这会儿回家路上人不多,只偶有形行人路过,许盛杰推着自行车和媳妇儿一块儿往前走。

“今天上课咋样?”许盛杰知道宝珍还当上了扫盲班老师,自己媳妇儿真挺厉害。

“还挺好的,大家都挺用心。”梁宝珍看着许盛杰的侧脸,在夜色里更显英俊,想起秦沛春和李淑芬的话,想问一句他父母当年的情况,可又担心触及他的伤心事。

毕竟,那时候的许盛杰才十二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