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少东瞧她那副模样就想笑,大掌还在给她捏着腿肚子,不过人已经不老实了,两条腿动了动。

“快点儿吧,珍姐那儿得等不及了。”

“你这肚子守岁难受不?不然今年就算了,早点歇着吧。”

“不成,得守岁的!”陈叶云坚持,每年年三十都得守的,“要是我难受肯定会说的,只要有一点儿不舒服我就回来了,反正也离得近嘛。”

今晚守岁,大伙儿自己家里人也不多,都是离乡背井,陈叶云和黄丽珍赵月两家说好一起热闹热闹,都往黄丽珍家里去。

黄丽珍家得有个近三十平,算是挺宽敞了。

陈叶云四人倒方便,出了门直着走几步就到地方了,黄丽珍家大门敞着,像是早就准备迎客了。

“珍姐,曾哥。”

“哎哟,来啦,快坐快坐。”黄丽珍特意找了把藤椅给陈叶云,上头还塞了个枕头,让坐着舒服点。

曾志刚把家里凳子都拿出来了,不过也不够,因此让郝少东也拎了板凳来。

客厅桌上已经摆了两盘吃食,有瓜子花生红虾酥江米条,隆起高高两摞。

“珍姐,我们也带了的,不来吃白食哈。”郝少东手里还拎着个袋子,里头装了上回陈叶云去采办的年货,他给倒了出来,放在桌上。

“行,一起吃。”黄丽珍又朝门口看了一眼,随口嘟囔一句,“赵月他们怎么还不来。”

“珍姐,你是不是说我坏话呢?”

黄丽珍刚念叨一句,门口就传来一阵说话声,赵月一家三口也到了。

“白松林!快进来!”大军玲玲和曾兆华正站着嘀嘀咕咕什么呢,见小朋友来了忙招呼他。

“来了!”白松林立马冲进屋里,跟朋友们汇合。

三家十口人挤在黄丽珍家不到三十平的屋子里,一时显得满满当当,大家一起烤着煤炉。

“再烤两个红薯!”

煤炉边一圈放了红薯苞米,生火取暖顺便烤着吃,就这样慢慢烤着过会儿也能好。

现在离十二点点也没多久,吃着红薯说着话时间倒也快。

等十一点五十的时候,众人就一起下楼准备去放鞭炮了。

楼里八户人家,都买了一饼鞭炮,长节鞭炮盘着一圈又一圈,倒像个茶饼似的。

“快点儿来!”院门口已经站着董桂花和辛倩一家人,正朝他们一群人招呼。

不多时,人就齐了,二十多口人,八饼鞭炮,各家男人拿在手里准备划火柴点燃引线,女人们和孩子们站得远些。

“这么多鞭炮一起放一会儿扫起来累哦。”

“各家扫各家的嘛,倒也快。”

“那都爆得四处乱飞,哪个还知道哪儿是自己屋头的,不然我们每家比一哈,最后爆完鞭炮的一个人打扫干净,咋样?”

“可以啊!”

“就这样定了。”

刚说好,李思思就朝前头自己哥哥李怀安喊话,“哥,你动作快点,最后放完炮的要扫大街!”

“哈哈哈哈哈哈哈思思,你真的是向着你哥哦!”

“许铭,抓紧点儿哈!别输了!”

说着说着,几人都开始喊起来,就连一群小孩儿也跟着嚷。

陈叶云一看也不能输,因为大肚子,她说话也没敢太使劲,“郝少东,你也快点儿!别输了!”

郝少东看着她嘴一张一合,淹没在一阵人声中,也不知道听清没有。

“3,2,1。”十二点到了!

曾兆华跑去一边倒数,见几个男人同时点了鞭炮引线,然后利落跑到一边。

女人们和孩子们纷纷捂着耳朵,看着前头。

八饼鞭炮噼里啪啦爆着,四处飞溅,红色的爆竹像是寓意着来年的红火,蹦地老高。

一个个鞭炮爆完了,没了动静,大家这会儿也来了兴致,都睁大眼睛看,董桂花,辛倩,赵月家的鞭炮已经停了。

还剩下陈叶云,黄丽珍,赵雪梅家的还在响。

“你们得抓紧啊!”

陈叶云这会儿也紧张起来,不会年三十晚上自己要扫大街吧。

正想着呢,她就看到自家鞭炮停了,放完了。

“哎呀!小云,你家爆完了!”赵月和她握着手,一时有些高兴。

“幸好幸好哈哈哈哈,珍姐,你得跟上啊。”

最后剩下黄丽珍家的和赵雪梅家的,其实前头几家人的就刚爆完几秒,她们倒又遇上了。

“黄丽珍,怕是今天你扫大街哦。”院门口鞭炮炸地老远,地上到处都是红色的纸。

“赵雪梅,你去嘛,我是不想扫的。”

两人斗着嘴,眼睛是一直盯着前方的。

突然有一饼鞭炮歇了,没动静了。

赵雪梅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黄丽珍,真的是你去扫。”

话刚说完,黄丽珍家的鞭炮过了几秒,才最后一个停下。

黄丽珍一脸怒其不争地看着自家鞭炮的位置,旁边陈叶云和赵月拍拍她手安慰她。

“好了好了,黄丽珍扫,我们都回去歇了。”

赵雪梅那话里都是得意,嘴快咧到天上去了。

“赵雪梅,扫就扫,我还没扫过大街嘛!”

黄丽珍拿着一旁立着的笤帚就准备开工,“你们先回去歇了吧,这儿冷,都回去了。”

“珍姐...我们帮你。”

“帮啥子嘛,大家都说好了的最后一家放完的就扫,不兴帮哦。”几个男人走了过来,许铭也看起热闹,天儿冷,他是想回去睡觉了。

赵雪梅男人也开口,“愿赌服输,愿赌服输,我们就先回了,曾哥你们慢慢扫哦。”

“去去去,你们快回去,别在这儿影响我们扫地。”

说完,曾志刚也去拿了个笤帚。

院门口突然又是一声响,短暂而急促。

大家都看见了,是从赵雪梅家的鞭炮里爆出来的。

“哈哈哈哈有个哑炮是不?前头没响,这会儿响了!赵雪梅,你家的才是最后爆完的。”

“哎....!”赵雪梅刚得意完没多久,突然被自家鞭炮杀了个回马枪。

“这个给你,你好好扫,扫干净点!”黄丽珍把笤帚塞进赵雪梅手里,欢天喜地招呼着大家回家去。

院门口只剩下赵雪梅两口子风口凌乱,她儿子孙新杰也跟着人群跑回家去了,嚷着要睡觉。

个小没良心的!

“珍姐,你运气有点好啊!”郝少东抚着陈叶云胳膊上楼,走得小心。

后面是大军拿着手电在照明,在石阶上晃出光亮。

“那是,这回笑死我了,赵雪梅嘴巴都要气歪了!”

陈叶云看着台阶往上抬腿,脸上挂着笑,刚那一幕真是好玩,可因为大着肚子,她都没敢放肆笑,得控制着。

“珍姐,你今年运势肯定好,那鞭炮还能突然再爆一下的,真会挑时候。”

“所以我这会儿跑得快,要是过会儿我的鞭炮又爆个哑炮,赵雪梅不得把我逮回去啊?我得回屋里把门锁好。”

“哈哈哈哈哈”

“快,快锁上。”

年三十就在一阵欢声笑语中结束了,1976年被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送走,翻了篇,带着无数希望的1977年终于来了。

大年初一早晨,郝少东煮了汤圆,陈叶云那边年初一的习俗不能吃面条,因此一家人起了大早吃着汤圆,寓意着团团圆圆。大家都穿的新衣裳,看着特别精神。

大军和玲玲吃着早饭不时摸摸自己衣裳,决心一会儿给朋友们看。

大军穿着军绿色的棉袄,暖和又好看,玲玲穿着红色棉袄,配上姐姐扎的两个小揪揪,格外俏皮。

饭后,陈叶云拿出准备好的红包,给弟弟妹妹们,一人一个,里头装着一毛钱,她成家了也有工作能自己挣钱,加上这是她第一次往外发红包,因此出手是大方的。

“谢谢姐!”

“谢谢姐!”

两人接过红纸封,笑得眼不见牙,每年就年初一最高兴,睡觉前他们就盼着收红包呢!

“过来过来。”郝少东坐在桌边,手指叩在桌面发出响声,装模作样地打趣他们,“不说谢谢姐夫?”

“姐夫,你又没给红包。”

“姐姐给的红包,当然是谢谢姐。”

陈叶云在一旁听得可乐。

“算得还挺清的啊。”郝少东笑着跟陈叶云说话,“你们怎么知道我不给红包?”

两人一听这话,瞬间瞪大了眼睛,这意思是姐夫也要给?

再一看,姐夫手往裤兜里掏了掏,像是要拿红包了。

“谢谢姐夫!”

“谢谢姐夫!”

不管那么多,先谢了再说。

结果话说出去了,郝少东从兜里掏出几颗瓜子,自顾自磕了起来,压根没有什么红包。

玲玲小脸瞬间耷拉下来,这不是骗人嘛!

“姐夫,你咋这样啊!”大军小小年纪,也拧着眉毛,都快拧成波浪形了。

陈叶云在旁边笑得不行,她给弟弟妹妹出主意,“你们再说点吉利话,你们姐夫给备了红包的,我偷偷看过是大红包。”

完了又说了一阵悄悄话,教两人哄人开心去。

说话时,还给他们使眼色。

“呀!真的啊!”大军和玲玲一听是大红包眼睛又亮了,两人都凑到郝少东身边,一人拉着一条胳膊撒娇。

“姐夫,祝你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姐夫,你今年肯定生产进步!产量翻番!”

“从哪儿学来的,说得是真好听。”郝少东耳朵好使,其实刚刚就听到自己媳妇儿教他们说的话,这会儿说话时也一直往她那儿瞟。

“可不是我啊!”陈叶云连忙否认。

看吧,人直接承认了。郝少东听得舒心,也逗弄完了,从另一边裤兜掏出红包,给两人递过去,他给一人包了两毛钱,算是巨款了。

“谢谢姐夫!”异口同声地道谢声又响起。

等两个小的先出门找人玩儿了,郝少东洗完碗从厨房出来,正好看到陈叶云在发呆。

自己走出来了她也没一点儿反应。

“怎么了?”

“没什么,就觉着原来我也到给人发红包的时候了。去年这个时候我还在收红包呢,大伯和伯娘给我包了大红包,里头装了一毛钱。”

郝少东嘴里噙着笑,从兜里又掏了个红包出来,“来说句吉祥话给我听听,我也给你个大红包。”

陈叶云看着他,刚刚的丝丝愁绪逐渐消散了,眼角眉梢缀着欢喜,嘴角上扬,“你还给我准备了?”

按照她那儿的习俗,成家了就没人给红包了,只有往外发的份儿。

两步走过去,郝少东坐到她旁边,手里捏着红纸封扬了扬,“那肯定的。”

“祝郝连长生产进步,多买机械器材,生产翻番。”

她知道郝少东的愿望。

“跟着大军学的,不算数。”

“哎...”陈叶云心里想着大军的还是自己教他说的,她眼珠子转了转,凑到男人耳边小声说话,“那祝郝连长....”

郝少东笑得开心,满意了。

他把红包塞她手里,“你今年健康平安就好,到时候顺利把孩子生下来,别太遭罪就成。”

两人摸着陈叶云的大肚子。

*

农场里,大年初一都要自己搞庙会。说是庙会其实就是仿着以前的庙会搞的各种表演活动。

上回看电影的空坝子里,由农场农工,知青,兵团士兵演。

大伙儿从家属院里出发赶来时,里头已经人山人海了。

踩高跷的,舞龙舞狮的,演大头罗汉戏的,应有尽有。

啪啪啪

“好!”

围观群众看得兴起就鼓掌吆喝,一时人声鼎沸。

“好热闹啊,这人踩高跷真厉害。”

郝少东本来担心人太多挤着她,可陈叶云听说这处热闹耐不住性子一定要来看。

前头有人踩着一两米的高跷走路,还走得飞快。

几个孩子一来更是东窜西窜没了踪影,过年这几天是疯玩的好时候。

陈叶云也没管他们,看了会儿表演活动就和郝少东一起去看周医生了。

郝少东手里提着袋子,里头装着一罐麦乳精,一袋白糖和一把面条,是上回陈叶云去供销社买的,给周医生的新年礼。

过去一年,不管是在卫生所还是地震去五莱的时候,周医生都对她挺照顾的。

周医生就住卫生所后头的院里,房子是她住了二十多年的,比家属院的宽敞,自己带个小院。

大过年的卫生所没开门,新年里没人吃药,因为不吉利,不过要是有个紧急情况去医生家里找,也是可以的。

“周医生。”

两人走进院里,看到周医生站在门口摆弄药草。

“你们咋来了?”

她鲜少与人交往,也不太搭理人。家里至亲都过世了,有几房远方亲戚是几年才见一回,逢年过节她这处是冷清的。

有些她给看过病的人会给她送点吃的,也是说不了两句话拿了东西就走。

结果今天居然还有上门客了。

“来看看你。”陈叶云让男人把拜年礼送过去。

“带啥东西嘛,浪费钱。”周医生一见面又数落人。

也幸好是陈叶云和郝少东知道她性子,不然大年初一这么说话,换做旁人心里肯定不悦。

“给你买了点儿吃的,你去年照顾我,我怎么也得来看看你呀。”陈叶云说着俏皮话,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总觉得周医生像自己长辈似的,以前自己有些怕她,现在完全不怕了,还能跟人撒娇。

“周医生,新年好,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谁照顾你了,自己想一出是一出的。”嘴上说这么说,不过礼还是接过去了,背过身悄悄扬了嘴角,谁也没看见。

两人进了周医生家里,周医生给泡了两杯茶,里头飘着几片嫩绿的茶叶。

“周医生你坐着,别忙那些。”

“是的,我们可不是来麻烦你的,你别拿吃的出来了,早上刚吃了汤圆还饱着。”

周医生没管他们,自顾自又去拿了个盘子,装上一把糖和一把瓜子。

“我家里啥都没有,这点儿过年礼节还是有的。”

“你昨天怎么过的啊?叫你来一起吃饭也不肯来。”

“我不兴凑你们的热闹,我一个人过惯了,听到那么多人说话都脑壳痛,还是清净点好。”

陈叶云知道她性子,也不勉强。

三人刚坐下说了会儿话,屋外就来了人

“周医生,你帮忙看看呢,我娃摔下来了,腿怕是摔断了。”

一个大姐火急火燎跑了进来。

周医生反应快,起身就拿着医药箱准备出门,“咋回事?”

“一群娃儿在耍,轮流从西坝后头那个半坡上往下跳,我娃跳下来就摔了,痛得哇哇叫。”大姐说着话,是又心痛又担心,大过年的还惹出事儿!

“周医生...”陈叶云叫住她,“我们一道出去。”

“茶刚泡好,你们刚来坐会儿再走,歇一哈。”周医生把兜里的钥匙扔给郝少东,“你们走的时候把大门锁上就行,我身上还有钥匙,下回给我。”

瞧瞧这人做事多不寻常,主人家走了,让两客人自己在家里吃茶,陈叶云看着两人匆匆离开的背影愣神,“周医生也是挺放心啊。”

郝少东拿着钥匙,喝口茶,等陈叶云稍微歇了谢,两人也起身离开了。

热闹的年味持续到了大年十五,过了十五日子又该忙起来了,转眼到了三月初。

今年清淤固渠郝少东没去,他负责了另一个重要工作。

今年一月份的时候,国家提出了“农业机械化”的口号,要大力推进农业机械化发展,保证在1980年基本上实现农业机械化。①

这是正合他们的意。

陆庆华办公室,郝少东正跟营长汇报工作。

“上回首都来的专家给我们做了调研和培训,他非常看好我们农场的发展,只要生产设备提起来,肯定能大有帮助。”

“联合收割机,拖拉机,水轮泵,喷雾机这些都在更新,还有农机局那边想自己改造,我觉得也是办法,到时候你跟进这个事,我们农场机械那些就你玩儿得最溜。”

“好,营长,还有个事。”

陆庆华示意他继续说。

“设备来了,技术工不够,还要再搞培训,城里的拖拉机培训考试拿证得下半年了,我们等不了那么久。”

“也是。”陆庆华略一沉吟,自从农业生产开始机械化发展,城里会举报培训班,当拖拉机手不容易,要会开会修,等拿了证就算个正式的拖拉机手了。

“我们干脆也搞个农业机械化设备比赛,提高大家积极性,争取给今年的农业机械化开个好头,打响第一枪!”

“让开让开,嘟嘟嘟...嘟嘟嘟...”

家属院里,一群小孩儿坐在板凳上,嘴里发出声响,“我开的是东方红拖拉机!”

孙新杰手随处乱点,假装进行驾驶,搓着凳子往前进。

“你没有我开得好!我开得稳!”王义正把屁股底下的凳子反复拗起来,乐此不疲。

“你们真是皮得很!”赵月坐到凳上,转头跟陈叶云说话。

“你回屋歇着不?”

陈叶云快九个月了,现在动得也少,就每天走一会儿,她今天刚走下来呢,天天在家里闷着真是快闷出病了。

“别,让我在外头待会儿。”

赵月笑笑,“我瞧你现在还挺精神,到时候肯定能顺利生下来。”

“可能是前头遭罪了,后头倒还好。”

“嘟嘟嘟嘟,冲啊!”

“对了,你知道不?这个月月底农场要搞什么农业机械化比赛,反正就是选人,看看谁是最厉害的。”

“不知道啊,郝少东都没跟我说。”陈叶云听着来了兴趣,“就比赛看谁开得最好吗?”

“哎哎,哎哟。”王义正拗着凳子,一不留神就翻了,一屁股摔了下去。

“小心点儿!对,瞧他这样开拖拉机的肯定不行,拿不了第一名。”赵月说起这事儿还有些激动,“你知道第一名奖品是什么不?”

“什么?”

“收音机!”赵月不自觉抓着陈叶云手,拉着她的手摇,“这可是好宝贝啊,那么贵,不过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到,我家白威说这是团长拍板的,给的现在市面上最好的收音机,说是要提高奖品,调动积极性。那报名去参加的人可多了,差点把大队报名点的门槛踩塌了。”

收音机在供销社卖四十块一个,是大多数人一个月的工资还不止,加上买一台收音机得花十五张购货券,可农场兵团一人一年才发两张购货券,这攒起来多费劲。

因此一听说奖品是一台收音机,大伙儿都铆足了劲要好好干,争取拿第一名。

郝少东从外头回家的时候,先去屋里看了看媳妇儿。

人刚睡了觉起来,躺在床上。

一见到男人回来了,她立马问他农业机械化比赛的事儿。

“你听说了?我这阵子就忙着这事儿。这回上头发了文件要搞机械化,真是好事。”

“那你要参加比赛吗?”

“要,这回农场大部分人都参加,你是没看到报名点纸都不够用了,一个个的反正先把报了再说。”

陈叶云想着那副模样笑笑,又问他,“那你能拿第几名?”

“那肯定是第一名,我这辈子还没拿过第二。”

“你还真敢说啊!”陈叶云看他得意的模样打趣他,“既然这样,那我就等着收音机了!我就以前见过收音机,是以前村里大队办公室的半导体,不过那个是他们自己组装的,经常出问题,收个信号地在村里走十圈八圈的,好不容易出声了,又全是刺啦刺啦的声儿,别提多费劲。”

“那我肯定给你把收音机挣回来!到时候你想听戏啊,听曲儿啊都随你。”

这些天,农场里多少人操练着,人人都想挣个第一名,有面儿还有奖。

连队里,不少人互相探讨着技术,当拖拉机手或者康拜因手是全国不少人的梦想。

“我拖拉机开得溜,康白音也会!”

“吴广茂,你这说的啥,洋文懂不懂,康,拜,因,你看我说得多标准!”

康拜因就是联合收割机,这名儿是根据英文音译过来的。

“屁哦,我的才标准,康白因。”

几人纠缠吵闹着,谁也不让谁。

“吴广茂!”张翠青从外头来,叫住他。

“哎哟哎哟,你对象来了,快去快去。”旁边几个士兵瞎起哄,吼得大声。

“你怎么来了?”吴广茂小跑过去,见到心上人步子都要迈得大些。张翠青很少来连队找自己,这人不太喜欢太多人来起哄,上回让她知道自己把处对象的事嚷得满世界知道,还挨了一顿批。

“你是不是报名农业机械赛?”

“是,大伙儿都报名了,你放心我指定没问题!我康拜因开得特好。”

这会儿队友走了,他悄悄纠正了自己的发音。

“那你好好比,我到时候去给你加油!”

“你放心!我肯定拿个第二名回来。”

张翠青愣住,这人信心满满怎么开口说出来的话这么不对劲,“哪有人专说自己拿第二名的?不都说拿第一嘛。”

“第一?那肯定是我们连长了,我争一争第二就行了。”

三月底,628农场举办的促进农业机械化发展比赛开始。

大红的横幅挂在墙上,随风飘扬,前面半个月经过了两轮比赛淘汰了一大半人,尤其是淘汰了很多为了收音机来凑热闹的人。

剩下能参与今天比赛的百来人都是有点本事的。

比赛要比两个大项,五个小项,拖拉机和康拜因,又分为驾驶,收割,开堑,拐弯,把向,修理,修理又分二十多种故障毛病。

这年头会开拖拉机和康拜因已经很了不起了,不过光会开还不够,还得自己会修,机器成日工作,毛病很多,修不好就废着了。

陈叶云这回没去比赛现场,站久了坐久了她都难受,肚子九个多月大了,还有半个月到预产期,不定哪天就生了。

满农场的人都去看比赛了,参加比赛的同志要去地里开着拖拉机走堑,要是走歪了就扣一分,旁边都是计分员,眼睛毒得很。

玲玲在家陪着姐姐,大军忍不住窜去现场看了。

“姐,你渴不渴?”玲玲知道姐姐没多久就要生了,还有些紧张,时不时就问她一句。

“不渴。你自己拿点儿吃的,不用守着我。”陈叶云躺在躺在床上,上半身半靠着床头,正在看书。

“好!”玲玲听着这话,回应的声音也大了。

她蹦蹦跳跳去了客厅,家里有小卷酥,红虾酥和米花糖,不过这些都没打动玲玲的心,她径直往把手伸向旁边,抱出一罐麦乳精。

上回的麦乳精吃光了,是一粒都没剩的那种,吃得干干净净的,姐夫又去买了一罐回来。

她打卡盖子,伸手往里抓,就那么干吃起来。麦乳精冲水喝着香,干吃又是另外的滋味,嚼着又脆又香,比米花糖还好吃!

一会儿抓几颗,一会儿抓几颗,玲玲吃得太香压根停不下来,直到门口传来哥哥的声音。

“玲玲,你咋一个人吃独食!”

大军飞奔回来就看到妹妹趁自己不在一人在吃麦乳精,眼睛都红了。

“姐让我吃的。”说着话,玲玲还抓了一小把给哥哥。

大军接过也扔进嘴里,一嚼,真香啊。他走了过去,低头往罐子里一看,“好啊,你吃了多少!这都少了一层了!”

这罐麦乳精买回来没几天,就冲过一杯,结果大军现在一看,明显少了很多。

“啊,我吃着吃着给忘了。不吃了!”玲玲心虚地盖上盖子,又嘬了嘬手指。

“大军回来了?”

“姐,回来了,我跟你说,第一项比赛比完了,姐夫现在第一名!”听到里屋姐姐的声音,他立马跑进去,嘴里连珠炮似的往外蹦字儿。

“姐夫好厉害,拖拉机开得可稳,说走直道一点不弯!其他人开得都没他直,还有修拖拉机的时候,有的人看了半天也不知道咋修,有的人也厉害会修但是比姐夫慢很多。”

“瞧你激动成什么样了。”陈叶云把书盖上听他说话,“喝点水歇会儿。”

大军抱着搪瓷盅咕噜咕噜灌水。

“我先回去了,等比完我再来跟你说!”大军播报完比赛进度又赶着回去比赛现场。

“慢点儿走,别摔了!”陈叶云看着他风一样的速度,一会儿就没影了。

大军风风火火跑回比赛现场,这次又是在开康拜因了,他激动啊,大声给自己姐夫加油,带着家属院里几个孩子,曾兆华白松林他们都喊起来。

结果这一闹,其他参加比赛的同志的孩子也跟着学,一时四处都是孩子们的叫喊声。

这回农场购买了最新的康拜因,比以前的先进不少,驾驶难度自然也更高。

郝少东蹬在轮子上利落上去开了驾驶室的门。

陈叶云想着等大军回来汇报比赛进程,可这回等着等着,眼皮直打架,人实在是撑不住就睡过去了。

再醒来时,耳边隐隐有什么声音,像是个铿锵有力的男人声音。

“北宋仁宗坐汴梁,君正臣贤民安康。可恨西夏来入侵,致使中原遭祸殃……三月的天气,万物复苏,八百里秦川,绿柳成行,风景如画。这时顺着大道来了一个人......”②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就见到郝少东已经回来了,正背对着自己弯腰在摆弄桌上的什么物什。

“你回来了?”一开口,嗓子有些哑,午觉一睡就睡久了。

男人转过身,“吵醒你了?我想在这儿找找收音机频道,刚突然就出声儿了。”

收音机?

“你拿第一了?”陈叶云有些惊喜,虽说之前听他说了那么有信心的话,这回真看到他点了头还是高兴。

“你瞧瞧。”郝少东把收音机递给她。

这是一台海鸥牌中波收音机,大约是个四方形,可也不是特别方正,上头是块透明面板里面有这种波段数字,写着几百,几千的,陈叶云不太看得懂。

里面五档琴键开关,从左至右分别是电源、拾音器和选择波段;除音量和调谐旋钮外,还有三档高中低音音调开关和音调微调旋钮和磁性天线方向调节按钮。③

下头是一大块黑色的出声孔,刚刚听到的评书就是从里头传出来的。

她拿着收音机前后翻转,左右瞧瞧,爱不释手。

四处按按,突然,里头又出声儿了!

“他每过村庄镇店,身后都跟随着一群儿童,一边指一边乐。这个白眉毛是谁?他就是白眉大侠山西雁徐良......”③

陈叶云把收音机拿起来凑近耳朵,只觉得好听,比看书还有趣,这不就是有人把书上的东西念给自己听嘛,多贴心多省力气啊。

“小心震着耳朵。”郝少东探身给调小了音量。

“郝连长,你真厉害!”陈叶云把收音机抱在怀里,十分高兴,听着里头不断传出的声音喜得眼睛都弯了。

晚饭的时候,一家人吃饭都心不在焉的。七点,收音机调到了中央人民广播电台,里面有位老爷爷在讲故事,正在讲《西游记》。

大军往嘴里塞着饭,听着放在柜子上的收音机里的孙猴子的故事,忘了动嘴嚼。

玲玲干脆忘了夹菜吃饭,就拿着筷子发愣,眼睛直勾勾盯着收音机。

那故事太好玩了,老爷爷讲得生动有趣,抑扬顿挫。

“好好吃饭,再不吃饭就关了啊。”陈叶云也听得入迷,可再一看两个小的,不能养成这种习惯。

今天家里吃吃饭晚,郝少东比赛完忙活回来已经六点多了,结果吃晚饭的时候就撞上了七点的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开播。

“别关,就吃就吃。”大军忙往嘴里塞两口饭,夹了块红薯嚼起来。

因为听着广播,两人吃饭吃了半天,还是陈叶云催了三四遍才吃完了。

“下回再听也是,别惹你们姐生气啊。”郝少东忙出来说话了,“吃饭就好好吃。”

“好。”大军和玲玲把碗里的饭吃得干干净净,就连碗边黏着的一两粒也没放过。

“吃完了。”

碗筷一搁下,两人齐刷刷拖着凳子移到放着收音机的柜子前,认真听起来。

“随他们去,我去洗碗。”郝少东把桌上的碗快收拾起来拿去厨房。

后来,这台收音机伴着一家人领略过不同的故事世界,走过了无数春夏秋冬。

四月中,距离陈叶云预产期还有十来天,家里人精神都紧张起来。

不过肚子倒是一直没动静。

吃了晚饭消化了一会儿,陈叶云抱着收音机回屋。

要说为什么她现在每晚都得把收音机拿回自己屋里,也是有原因的。

上个星期,一天半夜里她有些不舒服,郝少东去打水给她擦擦,结果一出屋子就发现客厅有人鬼鬼祟祟像做贼似的,他走近一看,竟然是大军和玲玲偷偷起来拿着收音机玩。

要说大晚上的收音机也收不到频道了,可这两人就是没事儿干拿着到处看看,四处按按,爱不释手。

陈叶云知道了这事儿就把收音机管起来了,晚上都带进自己屋里。

“睡了不?”郝少东准备熄了煤油灯。

“别,等我听会儿再睡。”

“你还说大军他们,你自己不也迷。”郝少东也没熄灯便躺回床上。

“我这不一样,我知道时间的,他们不行,哪有大半夜不睡觉跑去玩收音机的。”陈叶云说着话又挠挠男人的手,“快听,再过二十分钟就没了。”

......

广播结束了,故事停在了且听下回分解的时候,陈叶云意犹未尽地把收音机递给男人,让他放桌上去。

这台收音机帮着陈叶云打发了生孩子前的时光,倒是有大用处。

下一秒,灯也熄灭了,屋里最后一丝光亮也没了。

“睡吧,明儿再听。”

凌晨四点,陈叶云是被疼醒的,她明显感觉到肚子不对劲,腹部有些下坠胀痛,呼吸也有些难受,自己不断地出汗,宫口收缩着,越来越难受。

她看了不少妇产科的书,再算算日子,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郝少东。”她喉咙有些紧,发不了太大声,又想伸手拍拍身旁的男人,可她实在没力气,压根没碰着人,不过这一声还是叫醒了男人。

郝少东自从陈叶云怀孕以来经常半夜起夜照顾她,也睡得浅,他睡着突然听到有人喊自己,听到声音直接睁了眼,第一秒,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等下一秒听到若有似无的声音才发现不是做梦。

身旁的女人额上冒着汗,手捂着肚子,瞧着很是难受,这跟她以前的样子都不一样,他心里有预感,着急问她,“是不是要生了?”

“嗯...去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