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老爹就被那声救命惊得不轻,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编外赤脚大夫,何德何能救命啊?

要救命你不得去县医院?

大队长已经抱着孩子冲进来,后面还跟着好几个社员,老常头儿自然也在其中。

孩子被大队长护在怀里看不见人,只看见耷拉在外面的胳膊,方荻花也吓一跳,“大队长,这要是很厉害得去医院!”

大队长一马当先冲过来,“二哥,快,孩子胳膊!”

陆老爹等人这才看到孩子只是胳膊不能动,人还好好的呢,大家都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陆老爹也没废话,先快速检查一眼,发现不是很明显的骨折,更像脱臼,便示意盼盼拿块橘子糖来。

盼盼:“??”

咋他来看病还要我的糖?

虽然有点舍不得,可爷爷要他还是去拿来。

这孩子也是人才,能在最短的一瞬间准确地抓起一块最小的跑出来。

陆老爹捏着橙色的糖纸,颜色鲜艳吸引孩子的视线,他朝孩子递过去。

小孩子伸手要拿,左胳膊摔了疼,抬不起来,就用右胳膊拿。

陆老爹却躲开,试探他左胳膊,然后根据小孩子左胳膊抬动的幅度判断他的情况,是大臂还是小臂脱臼。

他引着小孩子来抓那块糖,然后出手迅速在脱臼的左胳膊关节处一捏一搓一摁,随即松手。

小孩子用右胳膊抓糖,他挡了一下,拿糖逗他左手。

小孩子抬起左手,他又把糖抬高,小孩子一抬手就把糖块给抢走了。

陆老爹笑道:“好了。”

大队长惊讶地看着他,“二哥,真好了?”

陆老爹:“小孩子骨头软不容易骨折,不过胳膊容易脱环。”

大队长看自己小孙子兴致勃勃地剥糖塞嘴里,已经不哭不喊疼,也大感神奇。

老张婆子一把将小孙子抱回去,“哎呀,我孙儿啊,没事儿了,没事儿了,快给二爷爷道谢。”

小孙子就乖乖地道谢,含着糖咕哝咕哝的。

正是吃饭的时间,陆家一家子都在院子里等着呢。

大队长也不好耽误太多时间,跟陆老爹和方荻花招呼一声,说回头聊正事儿就先带着家里人走了。

他们一走,其他人也赶紧回家吃饭,纷纷兴奋地议论:“二爷就是厉害哈,这以后咱们有个什么不得劲的可方便了。”

“就是,二爷的医术瞧着就好,”她放低声音,小声道:“比张佩金可好太多了。”

“可不咋滴,这孩子脱臼,张佩金可治不了,之前那谁家小闺女脱臼,他给人弄得更肿更疼,最后还是去公社装上的呢。”

她们正议论着,一扭头看到后面阴着脸的老常头儿,哎呀一声赶紧跑了。

老常头儿本就嫉妒,这会儿更气得够呛。

不行,他得赶紧去跟外甥唠唠,让外甥今年一定要去培训提高医术,绝对不能输给糟老头子。

盼盼突然哎呀一声,“爷,不对啊,你给人看病,一分钱没争着,还搭进去我一块糖呢。”

他对钱可太敏感了,他都想好以后要给爷收钱了。

陆老爹摸摸他的头笑道:“没事的,人家大队长才不差这几分钱呢,回头肯定给,不过还没正式行医,咱就大度点不要了。”

盼盼对对手指,啊,一块糖一分钱啊,诊费才五分,哎,亏大了啊。

他似乎能预见他善良的爷给人看病不但不赚钱,还可能往里搭钱的未来。

甜甜捏了捏盼盼的脸蛋笑道:“就你抠门儿!”

大家都笑起来,院子里一片喜气洋洋。

一阵风吹过庭园,树木、蔬菜、花草都发出唰啦的声音,仿佛都在为主人家高兴。

真高兴啊!

林姝和孩子被县公安局和公社主任等领导表扬还发了奖状!

陆绍棠战友汇来了钱!

陆老爹正式成为了赤脚大夫!

这每一桩放在别人家都是能显摆一辈子的大好事儿呢。

只有陆二哥一想到三弟没了,他战友还给汇钱,就算战友感情深愿意替三弟尽孝,可他也不是三弟不是?

他越发沉默难受起来,尤其听着爹娘语气都格外轻松,林姝也笑得很好听,他就剜心得疼。

哎,三弟,你太可怜了。

晚上我去给你烧烧纸吧,爹娘和媳妇儿孩子都有人照顾,你不用担心,你在那边也多花点钱,不用委屈自己。

陆大哥是最高兴的,“爹,这么高兴的事儿,得喝两盅吧?”

陆老爹没拒绝,“嗯,喝两盅。”

今儿大好的日子,晚上林姝也做了丰盛的饭菜,虽然没有肉,但是菜品种类不少。

她做了番瓜鸡蛋糊塌子,大酱炖茄子,韭菜炒鸡蛋饼,橙红流油的咸鸭蛋,油煎知了猴儿……

这一顿吃了平时一个月的油。

方荻花也就是小小的心疼了一下,随即就被喜悦取代,她三儿汇钱回来,难道不该给他媳妇儿孩子吃点好的?

老大个狗东西又跟着沾光了。

家里有好事儿,陆平、陆安、陆翠翠也在家吃饭,一时间更加热闹。

只有陆二嫂这热闹里总掺杂着一些嫉妒和难受。

领导来表扬林姝?她有啥值得表扬的?

表扬她好吃懒做?

哼,还不是看在陆绍棠的面子上才来慰问她的?

不过既然战友汇钱来,那家里现在更宽裕,是不是也得给她几块花花?

她清了清嗓子,鼓起勇气想问方荻花要钱和上头给的慰问品,不过方荻花一直没正眼和她视线接触,她突然又怂了。

吃完饭,方荻花替林姝刷碗,今儿饭菜有油,她下意识不想费三儿媳的手。

林姝知道公爹虽然低调骨子里却是要体面的人,就让俩崽儿把一个雪白的大茶缸端给他,让他上班用。

新茶缸子配新上任的陆大夫,气派,有范儿!

陆老爹一开始不好意思要,盼盼就脆生生地劝他,“爷,这是我们一起得的奖品!你快收着吧,另外一个和暖壶给我娘用。”

方荻花也让他收着,他就乐呵呵地收下,自己也用上三儿媳和孙辈的孝敬了呢,舒坦。

陆大嫂和陆二嫂都没份,陆大嫂无所谓,她觉得理所当然,她本来就不喜欢占林姝便宜,陆二嫂却难受得很,心口堵得慌。

陆大嫂看了她一眼,“老二家的,你是不是嫉妒三弟妹呢?”

陆二嫂矢口否认。

她脸上的表情裂开了,不是,你特娘的,有你这样直接说人的?你懂不懂给人留面子?

老二家的?

三弟妹?

你倒是挺会区别称呼啊!

她一难受就想掐人,扭头却不见闺女。

陆翠翠但凡在家里集体吃饭,都坐在林姝和方荻花边上,躲她娘远点,这样挨不着拧。

陆翠翠对她娘的情绪非常敏感,立刻知道陆二嫂已经很生气很憋屈,她三两口吃完悄悄后退。

陆二嫂:“翠翠,黑天了你干啥去?”

陆翠翠吓得不知道说啥,林姝道:“二嫂,她肯定要去找知了猴儿啊,翠翠和大家伙儿一起,注意安全啊。”

陆翠翠应了声,“嗯。”

陆平也吃好了,“等我们一起去。”

盼盼和甜甜也赶紧吃完跟着哥哥们去找知了猴儿。

不只是后头的老常家难受,隔壁的陆绍材也难受,他有心要来找二叔唠唠,可惜方荻花太了解他的德性,直接说累一天早睡了让他明儿再说。

第二天陆老爹就去后面大队部,他以后也得有个诊所。

重回自家的青砖大院,陆老爹心绪微微波动,面色却没什么异样。

大队支书和大队长早早就来等着陆老爹了。

大队长更乐意陆老爹当赤脚大夫,不说陆老爹昨晚上给他小孙子接胳膊,就陆老爹扎针的手法也比张佩金稳一千倍!

反正陆老爹不会抢他的大队长,不管赤脚大夫还是会计,他都乐意陆老爹当。

陆老爹当那可造福全大队社员,他和支书也能跟着沾光,受公社表扬。

自从陆绍材个瘪犊子当会计,他和支书整天跟着吃瓜落,不得不额外花工分和粮食请陆老爹帮忙盘账。

哎,不说首都的老爷子退休荣养了么,那……是不是也该人走茶凉,管不到陆绍材这个瘪犊子了啊。

大队支书也高兴,他觉得陆老爹做赤脚大夫能发挥更大的作用,是好事。

他是抗战年代过来的武装队长,考虑问题自然更顾全大局,不只是陆老爹,对于其他有文化的人他也希望能放在更合适的位置上。

陆老爹是和陆绍材、侄孙陆长福一起来的,因为陆绍材在门口堵着他呢。

昨儿听见二叔当上赤脚大夫他直接懵了,他见天盯着隔壁,二叔是怎么在他眼皮子底下当上赤脚大夫的?

走了谁的关系?送了什么礼?

他怎么一点都不知道?难道是县里因为陆绍棠牺牲特意补偿给陆老爹的?

嗯,这么说不用担心他抢自己的会计了。

不对,他一把年纪当什么赤脚大夫?

有这好事儿干嘛不把工作让给侄孙长福?

他想让二叔把赤脚大夫这个工作让给自己儿子长福,但是长福不会治病,所以得先给二爷爷学学。

大队支书和大队长见了陆老爹都很热情,恭喜他,同时也表示感谢。

大队长拿出两毛钱,“昨儿的诊费。”

陆老爹自然拒绝,就说今儿才开始呢。

大队长不容他拒绝,强硬地塞进他口袋里。

陆老爹原本还想拒绝,后来想着盼盼早上趴在他耳边嘀咕“爷,要是大队长给你钱,你拒绝一下意思意思就行,他要是非塞给你你就收着啊”,他忍不住嘴角勾了勾,就收下了。

这孩子!

张佩金也过来,笑得很勉强,昨晚上老常头儿耳提面命了几乎一宿,他都没睡好。

大队支书看他眼圈浮肿,看着还没有陆老爹有精气神儿。

当初老常头儿拼了老命活动非要让外甥当赤脚大夫,张佩金小时候也聪明伶俐,学习还行,他才同意试试的。

张佩金:“书记,这边两间腾不出地方呢,你们看看,这一间是我的诊室,放着药品柜,还有一间是手术室,要打针、处理个外伤什么的。”

大舅说了,争取把陆老爹挤出去,平时多挖苦挖苦他在自己以前的家里工作是什么感觉。

不过他年轻人脸皮嫩,不好意思这样说,显得很没品还欠揍。

大队长大手一挥,“那没事,隔壁不是还有两间,收拾一下给二哥当诊室。”

张佩金:“……”

那两间更大更宽敞,当时他想要来着,大队不同意,没想到这么容易就给陆老爹?

陆老爹:“我一间就够,咱赤脚大夫诊室也备不了太多药,都得按方去县医院抓。”

大队支书:“那还是要一间静室的,推拿针灸啥的,方便。”

就这么说定了。

大队动作很快,立刻就让人搬来大夫问诊的桌椅、长凳,还搬来两张给病人躺的凉床,又让木匠做中医陆大夫的门牌给挂上。

陆老中医就正式上班了。

至于陆老爹的待遇,在大队这里和张佩金一样,拿全工分,诊费跟大队对半分,如果有出诊,多赚的诊费当自己的补贴,大队不分。

不过陆老爹还有额外医院的补贴呢,他得去医院帮忙熬药,还得帮病人们去县医院抓药。

陆绍材觍着脸,“叔儿,让长福跟你学当大夫呗?”

大队支书挂脸了,“长福不是连个通知都念不全?”

陆绍材:“当大夫不用识那么多字吧?”

大队长故意问陆老爹:“二哥,当大夫得背一大堆书吧?”

陆老爹:“那要的,人身上有常用穴位三百多个,不常用的也三百多个,还有全身的经络以及相关的知识,那都得熟练掌握的。另外还得辨认草药,会背汤头歌,会……”

旁边的张佩金听得目瞪口呆,他可啥也不会呢!

呜呜,还是西医好学,他就学拿药打针就行。

陆长福一听要背书吓一跳,他最怕学习背书了,赶紧找借口溜了,给陆绍材气得够呛。

其他人都去忙工作,陆老爹和张佩金也上班。

陆老爹很有仪式感地把自己的桌椅擦干净,又拿出一个崭新的白色大搪瓷缸子。

张佩金看看自己那个小的、白瓷被磕碰得露出不少黑铁芯的茶缸子,登时有一种别比下去的感觉。

他主动帮陆老爹倒上开水凉着,笑道:“二叔,咱大队医务室很轻松的,一天到晚也没个人来,这些人可抠门儿呢,连五分钱的诊费都舍不得,流血都不来包扎,直接一把干土和锅底灰摁上,呵呵,你说可笑不?”

陆老爹看了他一眼,目光隐隐有点……

张佩金可能不知道别人怎么说他。

他医术不行,当赤脚大夫也是吊车尾的那种,所以社员们都不爱找他,怕白花钱。

张佩金却认为是社员们抠门儿,舍不得花钱。

他觉得陆老爹肯定也得跟他一样混日子。

结果没一会儿就有老头子老婆子结伴儿过来,找陆老爹看眼睛的、看耳朵的,还有胳膊抬不起来的,还有小孩子发烧过来的。

这当中还有大队书记和大队长家的老婆子。

她们一听陆老爹挂牌行医,几个老婆子就结伴儿跑来。

支书老婆子:“陆大夫,我落枕了脖子动不了。”

大队长老婆子:“陆大夫,我这偏头疼老毛病了,快给我瞧瞧。”

支书和大队长听说自己老婆子过来,本以为是找自己的,结果发现人家目不斜视往陆大夫诊室跑,登时面面相觑。

他们过去偷摸瞅瞅,发现当大夫的陆老爹跟平时有点不一样呢?平时更加精神饱满容光焕发,瞅着跟四十来岁一样英俊潇洒呢?

两人心里不禁有点酸溜溜的。

这得亏陆二哥年纪大了!

这要是年轻十来岁,还不敢让他当大夫呢。

四外村的老娘们儿都得往医务室里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