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这位老先生姓何,大名何是非。

退休前在大学里教书,是知名的法学教授。

在雁南归看来,何教授做到了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

他区分的好极了。

直到被雁南归撞到。

或许冥冥之中自有一番安排,雁南归如斯想。

何老教授那浑浊的目光骤然间犀利起来,但也只是那一瞬间而已,“你是顾嘉的故人之后,我不跟你计较,但孩子,造谣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知道,你觉得自己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就不用付出代价了吗?”雁南归笑了起来,“老先生,太以为是了吧。”

李智信听这两人对话,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虽说现在火化是常态,要是让古人看到定是要大吼一句“你们怎么可以将她挫骨扬灰”。

但火化后的骨灰洒向大海、江河湖泊,又或者撒到树根下面做肥料都是常有的事。

但喂蛇蝎蟾蜍不常见啊。

李智信严重怀疑,可能还不止蛇蝎蟾蜍,说不定还有蜈蚣、壁虎之类的,顾嘉女士的骨灰怕不是被喂了五毒!

真要是这样的话,那这个何教授不要太歹毒。

死后这般对待妻子,生前他又做了什么?

能对妻子照顾有加,尊重她爱护她?

李智信想想就觉得后怕,死去的顾嘉这是招了个什么女婿上门啊,简直是引狼入室。

也太可怕了点吧。

细思极恐的李智信小心查看,发现这位何老教授很奇怪。

双手止不住的颤动,这是得了羊癫疯吗?

李智信胡思乱想着没啥头绪。

总觉得顾宅这整日里杀鱼羊蛇蛙的有点古怪,但到底古怪在哪里……

他看的都是正统的经书,这个真的不知道啊。

李智信不懂,但雁南归知道啊。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山上那么多旁门左道的书,反正自己都看过就是了。

五毒俱全魂飞魄散,便是再深的怨又哪能经得起毒虫的蚕食?

何是非这一番折腾自然是别有目的,他怕顾嘉来报复他。

便一不做二不休,永绝后患。

但人在做天在看啊。

曾经何是非对顾嘉做了什么,如今又都报应在何是非头上。

雁南归忽的问道:“老先生难道没觉得自己最近身体不舒服?总是消渴难耐,但又不想喝水。”

何是非听到这话下意识地舔了下嘴唇,没说话。他最近是特别想水,有种自己应该生活在水里的念头。

雁南归继续道:“偶尔又觉得腰酸腿疼,总想着如果能像牛羊那般有四肢就好了,对么?”

端坐在太师椅上的人双手紧紧握住两边扶手,青筋暴露,显然是在竭力控制自己。

“鱼羊蛇蛙,鱼羊合为鲜字,至于蛇蛙。我倒是知道有这么一道菜,以乌梢蛇和石蛙为主食,精心烹制一番名曰蛙跃龙潭。”

“准确点说这是一道汤,鲜汤美味,老先生您自然吃不到,不过府上或许快要开席了。”

李智信听到这话忍不住笑了起来,不知道沪城的白席味道如何。

之前他跟着师兄们去做水陆道场,倒是没少在事主家里吃饭。

到底是乡下大火做菜好吃,酒店里的席面还真比不了。

不过沪城顾家是名门,桌上的菜色都是有讲究的。

他还真被雁南归说的嘴馋起来,没留意到站在门口的人。

“不过老先生也别介意,那些蛇虫撕咬总能喂养出一个最厉害的,届时您这一身肉喂了这蛇虫,倒也不浪费。”

血腥助戾气,那些鱼羊蛇蛙都是活物,经日累月的厮杀过后,总是有个赢家。

而那个赢家的奖励,就是这位老先生,赢家会自己找上门来。

“你胡说八道!”何是非猛地站起身来,佝偻的身形颤颤巍巍,拐杖指着雁南归不住的晃动,“你给我滚出去,把她给我撵走!”

“父亲何必动怒?”门外的男人笑着走进来与雁南归招呼道:“母亲临终前倒是提起过她有一位故交好友,只是有些年没联系,没想到长辈的情谊在我们这一代倒是又续上了。你好,我是顾颜开,三军过后尽开颜的颜开。”

李智信觉得这个男人不简单。

是他对何是非下的手?

李智信脑子转得飞快,捋出了整个的时间线。

大师今年二十岁,洛云裳是二十年前上的山,与山下再无瓜葛,那么洛云裳与顾嘉的交集至少得推到二十年前。

但瞧着何是非这一把年纪,虽说有疾病缠身的缘由,但退休多年怎么说也差不多七十岁,顾嘉就算比他年轻几岁,那也得六十大多。

洛云裳与顾嘉相差将近二十岁?

这都得跨越几个代沟了。

更为关键的是,顾嘉怎么死的那么早?十八年前就去世了,那会儿也就是四十来岁,也太年轻了些。

至于这个称呼何是非为父亲,是顾嘉的儿子吧。

瞧着倒也不算大,看起来就三十来岁模样。

因为何是非病容憔悴,倒是看不出父子俩有多少相似之处。

“洛姨遭遇了些变故,一直深居浅出,今年早些时候去世,临终前吩咐我来帮她探望故人,没想到顾嘉女士竟是英年早逝。”

雁南归的话引得青年唏嘘,“母亲生前也惦念旧友,可惜疾病缠身不能出远门,没能见上最后一面确实遗憾,不过洛阿姨心中挂念母亲,也足以告慰母亲在天之灵,您说对吗,父亲?”

顾颜开的眼神中带着些讥诮,这让何是非想到了自己来到顾家,被顾家族人看不起的旧日时光。

他们也是这样,正眼都不肯给一个,余光瞥你一眼都是给你面子。

那样的日子,他熬了十几年。

什么时候这个儿子竟然一心贴着顾家,贴着顾嘉了?

何是非再也忍不住的扬起拐杖往人身上敲,“她不是你母亲!”

这个寿命没多少的老先生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大有不把雁南归的天灵盖敲碎不罢休的意思。

李智信吓得站起身来,谁能想到这老畜生竟然对雁南归下手啊。

好在这拐杖被人抓住了。

顾颜开很轻松的拿捏住这拐杖,当即来到了父子对峙局。

雁南归想,自己就是他们父子较量的额外一环罢了。

“你松手。”何是非恶狠狠的盯着儿子,“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当然。”顾颜开歪头看着这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既然父亲说了,那我就松手了。”

说罢他就放手。

何是非没防备,力气没卸下来以至于就这么跌坐在地上,几乎把全身的骨头架子都摔碎了,原本就苍老的面容因为龇牙咧嘴而变得分外扭曲。

甚至没人过来搀扶他,顾颜开业任由着老父亲跌坐在那里,半点没有施以援手的意思。

还说起了风凉话,“说了我松手,父亲您怎么也不留意着点,摔疼了吧?”

李智信听着这大孝子的话,目瞪口呆。

这是咋回事。

对了,老东西说顾嘉不是顾颜开的母亲,这话什么意思?

雁南归倒是看出了点端倪,但没说。

她冷眼看着顾家发生的闹剧,神色间看不出丝毫的波动。

顾颜开也没把她当外人,甚至连李智信都被他视为自己人,“道长是否不解,为何我父亲会老糊涂的说这话?”

李智信是不明白,但也不觉得何是非是老糊涂,他稍加思忖,“令尊有婚外情?”

真假千金文学流传久矣,当初就有狸猫换太子,如今把家里和外面的儿子对调一番也不是不可能。

当然这只是李智信的猜测,具体内情他是真不知道啊。

“道长高见。”

顾颜开用掌声告诉了李智信答案。

李道长面无表情心中呵呵,真是预料中的狗血。

赘婿、真假千金、婚外情,再来个发妻火葬场,这要素不要太齐全。

追妻是不可能追妻的,年轻时候男人抬不起头来,等到三十年河西就恨不得能把全天下踩在脚下,以报当年之仇。

追妻火葬场?送妻子去火葬场还差不多。

李智信心中暗暗吐槽,听顾颜开说起了何是非与顾家的恩恩怨怨。

顾家是沪城的名门,到了顾嘉这一代,就她一个女儿。

父母疼爱女儿,也不想再收养个儿子传宗接代,女儿何尝不可?

何况孩子可是女人生下来的。

原本顾嘉有一个谈婚论嫁的男朋友,只是赶上当时局部战争爆发,男朋友入伍去打仗,留下一句“等我回来”。

这像是一句谶言,顾嘉没能等他回来,等来的是他牺牲的噩耗。

顾家父母见状,知道女儿的心也死了,也十分心痛。他们开明,没想着催女儿再迅速投入到新的一段感情中,想要把这件事交给时间来处理,用时间冲淡顾嘉的悲伤。

父母的开明换来的是有心人的觊觎,彼时顾嘉毕业留在学校当老师,与同样留校当老师的何是非有些交集。

她被何是非热烈的追求。

而且还被何是非英雄救美——在被小流氓尾随后,何是非保护了顾嘉。

何是非家中兄妹多,父母虽然是工人但养活这么多孩子也并不容易。

攀上顾家的门楣,这让何是非家里都受益匪浅。

“金钱、机会都给了你,你从一个平平无奇的大学老师成为法学界的权威,不会真觉得是自己努力的结果吧?”顾颜开笑了起来,“你的同班同学,又有几个成为学术权威?”

“可你并不满足,因为上门女婿让你觉得耻辱,你觉得爷爷奶奶他们从来没信任过你,宁愿把顾家的产业给我母亲也不交给你,可为什么要交给你,你以为他们不知道你在外面偷吃?”

何是非脸色惨白,“是顾嘉她背叛我在先,她的那个男朋友回来了,她去找他了!她背叛了我!”

谁都没想到,战场上的一个乌龙事件,让几人的命运都发生了变化。

如果没有那个噩耗,或许顾嘉再等几年,就能等到归来的男朋友,他们结婚成家幸福美满。

但人生没如果。

“她从来就不爱我,听说他回来了立马去找他,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们在一起做了什么。我跟她结婚那么多年,她都没怀孕,怎么就这个节骨眼上有了孩子?”何是非从不觉得顾嘉肚子里的孩子是自己的。

那个孩子姓顾,对顾嘉而言,孩子的父亲姓什么无所谓,是谁也无所谓。

可何是非决不能容忍。

妻子给他戴了绿帽子,凭什么他要忍着?

“你说的可真是大言不惭,明明是你偷.情在先,母亲假装不知道罢了,她的确想要跟你离婚,但当她发现自己怀孕后,还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选择跟你继续生活。”

“而你,四十多年前你用小流氓算计她,让自己如愿成为顾家的女婿,三十多年前你又把孩子掉包,想要自己的私生子日后继承顾家。父亲,您可真是歹毒。”

“可是你千算万算,没算到这孩子压根没掉包。”

顾颜开的话让何是非愣在那里,“怎么可能,我亲自把你抱回来的!”

两个孩子相差不大,小孩子长什么样顾嘉也分辨不出来,毕竟她生孩子的时候亏空太多,都没怎么照顾孩子。

“那是因为你的情妇她压根没调换这两个孩子。”顾颜开冷笑一声,当知晓真相的人将这一切告诉他时,顾颜开觉得这简直匪夷所思。

素来敬重的父亲竟然是这样的人面兽心。

而他的母亲,生前抑郁寡欢又是因为什么?她英年早逝可是跟父亲有关?

十几岁的顾颜开很是沉得住气,他是母亲一手带大的顾家继承人,哪能连这点底气都没有?

真相一点点浮出水面,而属于顾家人的报复也一步步付诸行动。

直到今日被雁南归挑破。

顾颜开很是礼貌的询问,“不知道妹妹喜欢吃什么口味的席面。”

雁南归想了想,“好吃的都喜欢,我不挑食。”

李智信直呼好家伙,这是真把老畜生当死人啊。

不过这么死,真的便宜他了。

何是非慌了,人越老越不想死,谁舍得这好日子啊。

“小开别这样,救救我,我是你父亲啊。”

顾颜开一脚踢开了这个抱住自己腿脚的人,“你也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