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下了一场桂花雨,早起的鸟儿栖息在窗沿上,啄着被打落的桂花,鸟鸣清脆。

褚一诺已经换上了自己的衣服,立于窗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格外清新。

身后的门被扣响,她回身,扯唇一笑,朝来人喊了声:“师兄。”

“一声不吭地住了院。”身着白大褂的孔远一走上前来,温润地笑着,却明显是责备,“还是我医院。”

褚一诺不用动脚指头就猜到一定是远在北京的师父所为。昨晚他老人家一得知消息,便给她打电话询问伤势。

她按住了师父说自己什么事儿都没有,让他别跟她家里说。

这可好,不往她家里说,就往他自己家里说。

她这个师父哦。

不过也是,在人家的地盘上却没告知一声,换她也生气。

“我这一没伤筋,二没动骨,三没头疼脑热的。”褚一诺赔着笑脸,“没必要劳师动众嘛。”

孔远一瞧着笑容诚恳的褚一诺,轻轻叹了口气:“走吧,陪你办出院手续。”

褚一诺笑嘻嘻,她这师兄不愧是医者父母心,就是好说话。

*

市医院一向人满为患,褚一诺算是工伤,今儿也不用去警校,不赶时间。

她不慌不忙,悠闲且耐心地等着。视线一瞥,瞥见周围好几处目光落在孔远一的身上。

诶,有人过来了。

褚一诺赶紧往一旁移步,腾出位置来,转身留了个后背。双手往风衣口袋里一放,摸到口袋里的糖纸。

她伸手将其拿了出来,几颗绿色的水果糖,像身着绿军装的军人,摊在她白皙的手心里。

这是昨晚搁在晚餐袋子里的。

虽然没说,但她很清楚这不是商家送的,而是顾尧留给她的。

因为她从慕卡尔回来以后,有专门的去搜过这个糖,也前前后后买了很多。

可惜,无奇不有的网购世界,却再也没能让她吃到与当初那个一模一样的味道。

就像再也吃不到同样味道的面一样,那时的她认为她跟顾尧的缘分尽了。

而后,她便不再执着于去寻找这种糖。

然而,神奇的缘分尽不了。

褚一诺笑了笑,剥了一颗丢进嘴里,浓郁而熟悉的苹果味在口中蔓延。

说来也奇怪,因为顾尧身上的薄荷味,她第一次吃的时候先入为主,以为这糖是薄荷味的。结果却不是。

肩侧一只修长冷白的手无声地伸了过来,褚一诺眼疾手快地一握拳,将糖塞进了风衣口袋。

“不分享。”褚一诺抿着口中的糖,挑眉笑道。

孔远一简直是瞠目结舌:“你都有能耐住VIP病房了,居然抠得连一颗糖都不舍得给。”

“说什么抠不抠的,节俭是美德。”褚一诺含着糖,说话略显含糊不清,“当然,跟糖没关系。”

“那跟什么有关系?”

“人。”

孔远一明显好奇:“什么人?”

褚一诺看向刚才过来跟孔远一搭讪,还未走远瞧着他们的姑娘,抬了抬下巴,说:“异性。”

“相亲对象?”孔远一没顺着褚一诺的视线看过去,而是看着褚一诺询问。

“嗯。”

褚一诺收回视线,想起她这位相亲对象,笑意浓浓:“我师父,你爸总算是做了回最正确的安排。”

孔远一垂眸瞧着褚一诺没说话。

褚一诺越想笑容越灿烂,也不跟孔远一打哑谜了:“哎,就是那个八观,我跟他再见了。”

孔远一一听,打量着褚一诺。

她这个人向来开朗,很爱笑,笑起来甜美温和,总是能抚人心。

但眼下,她提到那个人时,笑意是不一样的,眼睛里的光熠熠生辉,是发自内心的欢喜。

是他从未见到过的笑容。

“想什么呢?”褚一诺拍了下孔远一的胳膊。

孔远一被这么一拍,捡起微笑,随即开口询问:“那你们现在到什么阶段了?”

说起这个,褚一诺就撇嘴:“什么阶段也不阶段。你也知道他是军人,归队了,下次见面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

“你很喜欢他?”

“喜欢啊。”

“那他呢。”

“不知道。”

是真不知道。

你说他无情,他对她是真的周到也细心。

你说他有点儿意思,可他明里暗里的拒绝从不迟到。

饶是她褚一诺精通心理学,却独独走不进他的心里,看不到他的真心。

“到我了。”褚一诺收回心思,走到缴费窗口。

不一会儿,里面的收费员对褚一诺说:“你等等,我这边还要退你费用。”

褚一诺:“?”

……

孔向明回来后直接去了警校,褚一诺在上大课。

阶梯教室讲台上的年轻女老师,身着警服,给她本身较为温软的气质镀上了一层硬朗。

在她的专业领域里,她格外自信,眸光明锐,言谈举止间英姿勃勃。

“这个世界上的罪犯身份,环境,性格等绝无相同。但终其所有,其实大致是可以区分为两类。”

褚一诺抬起食指:“一种是天生恶人,在他们的世界里没有所谓的同理心。心理扭曲者,通常对待事物的方式是报复与毁灭,可以毁灭自我,也可以毁灭他人。”

她伸出中指:“另一种,是被逼到绝境的人。这一类人,因为各种内在或外在因素,被迫不容于社会。当思想进入死胡同时,便会对外界的一切产生失望和恨意,从而走上歧途。”

“那他们为什么会被逼到绝境,他们经历了什么?他们……”

褚一诺倏然停了下来,望着一整个阶梯教室投向她的年轻目光。她蓦地想起了那日天台上那个才23岁,却对世界满满的失望,最终离开了这个世界的胡晓峰。

整个阶梯教室都陷入了诡异般的静谧,渐渐的,有同学开始低声交头接耳。

褚一诺回过神来,暗自清了清嗓子:“这些都可称之为犯罪之根本……”

*

下了课,褚一诺才看到孔向明,师徒俩一边走,一边聊了起来。

路过的学生朝他们敬礼:“孔教授,褚老师。”

两人一路回礼。

“你去看了那天天台的录像?”孔向明问。

“嗯。”褚一诺知道瞒不过孔向明,直接承认。

“胡闹。”孔向明提高了音量,“你知不知道你这是越界。”

褚一诺当然知道,这不属于她的工作范围,但是这也算是她的工作失误。

死的是挟持者,但他也是活生生的人啊。

“我只是想亲眼确认当时的真实情况到底是什么样的。”

“那你确认了吗?”

褚一诺点头。

她出院后就直接去找了给她做笔录的老民警。

因为这起案件她身在其中,相关办案的同事并没有为难她,而是让她看了当时天台摄像头的录像。

摄像头的位置在他们的东南面,是一个斜角角度,离得远,但足够看清事发当时的具体情况。

整个事发过程也确实如人质所言,他们三人的肢体碰撞导致了最终悲剧的发生。

而她也注意观察了当时顾尧的位置。

他略微在胡晓峰的侧后方,看他的准备状态应该是往胡晓峰这边进行突袭擒拿。

但是因为人质下一秒的猝不及防,推撞了她,让她失去了重心,仰翻至天台护栏。

以至于他反应迅速地调转了方向,飞扑过去救她。

看到那个画面的时候,她整个背脊瞬间激起一层冷汗,后怕的头皮都在发麻。

她顿时明白了当时的情况是有多么的惊心动魄。如果不是身为特种兵,有着非常人能力的顾尧,她必死无疑。

所谓的眼见为实,她看到了。

扎在心上那仅剩下的一小截不痛不痒的刺也应该拔了。

两人走到走廊的尽头,孔向明问褚一诺:“看到了什么?”

褚一诺看向远处,是身着警服在楼下经过的学生,也有操场上身穿作训服正在进行体能训练的学生。

“国民的安稳,国家的未来。”褚一诺说。

“从警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你当着国旗警旗宣过誓,你佩戴上警号的那天起我是告诉过你,作为警察,作为老师,作为谈判专家你肩上的重任是什么。”孔向明说着拿手指戳着栏杆,“但是我什么时候让你拿命去拼,你自己几斤几两心里没数吗?国家培养一个警察不容易,如果你的学生都跟你一样,你拿什么去谈国民安稳,国家未来。”

孔向明那晚的电话里全是关心,褚一诺差点儿就忘了他师父是会秋后算账的。

憋到今天面对面教育,也是不容易。

她明白师父是关心她,为她好,虽然发生危险并非她所愿。

但是不能犟嘴,立正站好老实听训。

孔向明见褚一诺态度还算端正,该训的也训了,打了个总结:“明白了么?”

褚一诺点头如捣蒜:“明白了,师父。”

“嗯。”孔向明满意地点点头,话锋一转,“听说那天救你的是小顾,人还亲自送你去的医院,你俩……”

“师父。”

褚一诺打断孔向明,这前一秒还怒火冲天,这一秒就开始八卦了,变脸也得有个一二三吧。

“我俩还是纯洁的革命友谊。”褚一诺虽然想升华这友谊,但是也不能无中生有,“师父您摄像头该撤撤啊。我多大的人了,你要给我空间。”

反被埋怨的孔向明哭笑不得,他就是当时询问情况,听人告知的,这现在还成了他的不是了。

“谁有那闲工夫管你,就你这脾气,人小顾那么优秀,你简直是拉低人家水准。我反倒是觉着你俩不成最好。”

“我脾气随谁啊师父。”

孔向明一噎,挥挥手:“走走走,该干嘛干嘛去。”

褚一诺巴不得,立马后退:“师父再见。”

……

下班后,褚一诺坐在车上想起了什么,拿起手机,点开了微信。

打开她跟顾尧的聊天框,上面显示的她给顾尧的转账他没收,人还是没回复她,那么大一个人就跟消失了一样。

不过她习惯了,褚一鸣也这样。

褚一诺又给顾尧发了一次转账,指尖噼里啪啦地打着字。

【顾队,无功不受禄啊】

【咱俩什么关系,你帮我缴费……】

【不,合,适,吧】

【看到就收了,这是命令】

褚一诺点完发送,心满意足地退出界面,将手机丢到中控台上,开车回家。

车子开到小区门口,一个姑娘不知道从哪儿冲出来拦住了她的车,吓得她一个急刹车,整个身体直直往前一俯冲,被安全带勒的她胸痛。

那姑娘见她的车停了下来,马不停蹄地跑到她窗边,敲了敲她的车窗。

褚一诺透过车窗玻璃,看清楚了这姑娘的样貌,她在案件档案的资料里见过。

是胡晓峰的妹妹,胡晓溪。

她降下车窗,还没等她说话,对方就先她一步开了口。

“褚警官。”胡晓溪说着说着,眼泪就大颗大颗地往下砸,“你帮帮我吧。”

……

顾尧封闭式演习结束刚出关,带队回营地。

解散以后,他去拿回手机,一开机就看到微信消息。

一打开微信,还没点进褚一诺的微信框,他就乐了。

映入眼帘格外强势的【看到就收了,这是命令】,再配上一旁的大熊猫头像,显得是凶萌凶萌的。

跟微信主人一对比,别说还挺形象。

顾尧勾着唇,一边走一边点开褚一诺的微信,笑意更甚。

身后的何子谦伸长了脑袋,眼睛瞪得圆滚滚的,想去看顾队看啥玩意儿,看的是一脸宠溺又无奈。

奈何刚被血虐完回来,生怕摸了老虎的屁股,吃不了兜着走。

饶是好奇,他也不敢跟上去一探究竟啊。

汪北一把勒住何子谦的脖子,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还没被顾队骂死,想上去接着挨骂。”

“不是。”何子谦挠挠他的寸头,“顾队笑了,笑的好可怕。”

“嗯,那被你气的受刺激了?”汪北说。

“滚,就跟你没挨骂似的。”

“……”

而疑似被气得受刺激的顾队,回了宿舍,不慌不忙地从抽屉里摸出烟盒打火机,闲闲地点了根烟。

他就这么优哉游哉地倚在桌边,咬着烟,慢条斯理地调出褚一诺的电话号码,给她拨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