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车窗紧闭,顾尧凑得近,鼻息间满是他身上淡淡的烟草与薄荷气息,裹挟着褚一诺全身。

这片薄荷像是落入了岩浆之中,充斥着滚烫的热度,也将她一并卷入其中。

褚一诺一身燥热地看着顾尧,望着他这双让她一眼钟情的桃花眼,往桃花的花蕊看去。

她其实早就能感受到顾尧对她是有感觉的,但是他向来的喜怒不形于色,也让她一直认定他对她仅仅只停留在有感觉这个层面上。

可能是她一直以来的态度,把他当做对手多过对象,给人的感觉是不靠谱的。而他也早就看清了她的心思,一直处于防守状态。

这么一反思,这点儿怪她,换做别人这样对她,她可没顾尧这么好的素质和耐心。

那她,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嘛。

而南山屋顶那晚就是突破口,她却逃的仓皇,或许更加让他笃定了她其实根本没看清自己的心。

刚才,顾尧给出的答案明明白白的告诉了她,这份感情要不要继续下去,他把选择权交给了她。

他所谓的时间,留给她自我冷静考虑,也是他给自己设的限。

他的进或退,在她。

既然她找他了,说明她想好了要继续。那以他不拖泥带水的性格,也就没有任何顾虑的理由,守变成了义无反顾的进。

这个男人啊,连自己的感情都能控制,是不是人啊?

不过要换个思路吧,其实他也没怎么完全控制好,到头来还不是没忍住。

要不然,为什么她一找他,他就屁颠儿屁颠儿赶来了。

这么看来,她低估了自己,这男人对她可不只是好感这么简单。

一想到这儿,褚一诺抿嘴在心里偷笑,一颗心满如蜜糖罐子。

褚一诺看的专注,却不想她眼神的威力能让桃花开在冬天。尤其是抿嘴那一刻,花瓣落入春池,荡起了层层涟漪。

顾尧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坏笑,直直地往褚一诺跟前凑了过去。

褚一诺回过神来,看到这张近在迟尺的俊脸,浑身一紧,血气上涌,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半响,无事发生。

反倒是耳边拉动安全带和男人低低一笑的声音,让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她被耍了。

睁开眼睛的瞬间,对上的是男人拽痞的笑眼。

褚一诺恼羞成怒地瞪他。

“瞪我也没用。”

顾尧看着她,一边将安全带的卡扣卡上,一边盯了下她的嘴唇,慢悠悠撩起眼皮对她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琢磨我什么。”

卡扣卡上,他起身抬手搁到她头顶,揉了揉,笑的漫不经心:“差不多得了,稍微收敛点儿。”

所以他们部队上是不是真的会学点儿什么读心术之类的,他怎么总是知道她在想什么。

所以,刚才他假意要亲她,是故意看她笑话,惩罚她来着。

成啊,下次谁闭眼谁是猪。

顾尧收回手,系上安全带,发动车子,瞥了眼副驾上又在瞎琢磨什么的姑娘,笑着将车开出了停车位。

“跟你一起来那个,他们叫顾总。”褚一诺佯装好奇地问,“你亲戚啊?”

原来是琢磨着怎么扳回一城,胜负欲就这么强。

顾尧单手把着方向盘,慢条斯理地回答:“我堂弟。”

“哦,难怪。”

“难怪?”

褚一诺扭头看向顾尧,故意气他:“跟你长得有点儿像,但看上去比你斯文,而且……”

她顿了顿,格外刻意的放慢了字里行间:“比,你,帅。”

“不是装醉么?”顾尧噙着淡笑,玩味地说,“看的这么仔细。”

居然没反应。

褚一诺“嗯”了一声,再接再厉:“主要是太帅了,忍不住啊。”

顾尧问:“真觉着那么帅?”

褚一诺点头:“要是当初跟我相亲的是他,还有你什么事儿。”

顾尧也很是认同地点了下头:“成啊,要不明儿有空我把他约出来,让你俩好好聊聊。”

褚一诺就这么观察着顾尧,真就一点儿都不吃醋?

没劲。

“好啊。”她都有些意兴阑珊了。

“哼。”男人从鼻子里冷冷溢了一声,斜了褚一诺一眼,撂了句狠话,“我倒是看看,是你敢,还是他敢。”

车子开出地下停车场,驶入主路,华灯璀璨,屡屡光晕打在褚一诺心满意足的笑脸上。

她正要说话,有了信号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褚一诺一看来电显示,接通了电话:“喂,爸。”

顾尧是看着褚一诺的笑脸在接通电话后,霎时变了色。

“我马上过来。”

褚一诺挂了电话,顾尧就问:“去哪儿?”

“陆军一院。”褚一诺紧张的手都在抖,连带着嗓音也在轻颤,“我弟,我弟受了重伤,刚送回来。”

顾尧打着方向盘,在前方路口掉头,右手抚上姑娘搁在腿上冰凉的手背。

“会没事的。”他轻轻握了握她的手给予她力量,温声安抚。

……

到了陆军一院,褚一诺脚步不停地往心外科手术室跑,顾尧紧跟在身后。

两人出了电梯,径直往走廊而去,他放慢了脚步,目光追着姑娘的纤瘦背影,看见手术室门口一群人,其中包括身着陆军军装的军官。

现在这种情况,他没名没分的暂时不适合出现在褚一诺家人面前。

顾尧适时停下脚步,摸出手机,翻开通讯录,拨了个号过去。

褚一诺跑到手术室门口,一额头的冷汗,抓着褚天言就问:“爸,怎么样了?”

褚天言脸色也不太好,说了个大概:“你弟弟在边境巡逻遇到恐怖分子偷入境,阻拦被击中,胸部中枪,军机送回来一次手术。”

褚一诺心一紧,努力保持镇定:“有生命危险吗?”

褚天言咬紧牙关,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在努力撑着:“不太乐观。”

褚一诺心倏然一空,闭了下眼,有些站不住脚。

一旁晕了又醒过来的褚老太太看见褚一诺,起身就朝她走了过去。

“啪”。

“妈。”

褚老太太一巴掌甩在褚一诺脸上,来势汹汹,褚天言下意识喊了一声,却没能来得及拦住。

“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一身酒气。”褚老太太破口大骂,“我们褚家是不是上辈子欠你的,我儿子,我儿子当年受重伤差点熬不过来。现在轮到我孙子,三年前你到底跟他说什么了?他为什么跟你回来以后,就嚷着一定要去当兵,啊?现在好了……”

褚老太太伸手指着手术室的大门:“人在里面抢救,生死未卜。你在外面喝酒,电话电话打不通。冤孽啊,冤孽啊,我们家遇上你就没什么好事儿,你这个克星,丧门星……”

骂着骂着,老太太又上手要去打,被褚天言他们伸手去拦。

同一时刻,站着任由褚老太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褚一诺,被听到响动就冲过来的顾尧伸手护在了身后。

褚老太太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身上,随即被褚天言和陆佳给拉开了。

褚一诺忍着眼泪,朝顾尧摇摇头,轻轻把他推到一旁,走到褚老太太面前:“奶奶,等一鸣没事儿了要打要骂随您,您别……”

“你滚。”褚老太太被褚天言和陆佳拦着,只能动口打断她,“你在这儿,我孙子还能活吗?你马上给我滚,别把你的霉运传给我孙子。”

褚老太太血压有些升高,扶着脑袋还在硬撑:“你还不滚,你有什么资格在这儿,你根本就不是我们褚家……”

“妈。”褚天言厉声打断了褚老太太,示意陆佳和妹妹把老太太扶走。

随即他看向褚一诺,解释道:“你奶奶是太担心你弟弟了,血压上去了胡言乱语,别放在心上。”

褚一诺点了点头,她看了眼被扶走的老太太。

她如果坚持继续留下来的话,估计老太太也得抢救。

于是,她对褚天言说:“那我在外面等,手术结束了跟我说一声。”

“也好,去吧。”褚天言说。

……

褚一诺靠在楼下门口边的墙上,被初冬夜晚刺脸的冷风吹得浑身都清醒了,耳边全是老太太刚才的话。

渐渐的,眼前像是出现了一块隐形的幕布,上面一一播放着这些年来老太太对她说过很多话的一帧帧画面。

“年三十的过什么生日,小小年纪的吃什么长寿面。”

“你干什么让你弟弟上树,你怎么不去?”

“你是姐姐,让让你弟弟怎么了?”

“成绩好也不一定要学金融,女孩子迟早要嫁出去的,生意还是得留给一鸣。”

“警察挺好的,文职又不危险。”

“生日快乐什么,该来的没来,不该来的倒是来了。”

“……”

脸上传来一阵刺骨的冰凉袭来,褚一诺眼前的幕布消失了,那些久远的声音也跟着消失了。

她掀眸,看向立于眼前的顾尧,老太太刚才的声音又继续在耳边响起。

“你这个克星,丧门星……”

“……别把你的霉运传给我孙子。”

这次是褚一鸣,那万一下次是顾尧呢。

是啊,从第一次见面遇见顾尧就不是什么好事儿,总是在危险的边缘,他也总是在救她。

看来,老太太说的也没错,她就是个克星,丧门星,总是给人带去厄运。

爸爸是,弟弟也是。

如果是顾尧……

不,顾尧不可以。

她根本无法想象如果手术室里的那个是顾尧,她该怎么办?她承受的住吗?

她实在是没有勇气想下去。

“别胡思乱想。”

顾尧的声音让褚一诺回过神来,她伸手扶住冰袋,自嘲的一笑:“又在你面前丢人了。”

顾尧将脱下来的外套搭在她身上,带着他身上的体温和气息,将她完全包裹了起来。

脸上是冰的,身体却暖暖的。

“也不是第一次了,丢人就丢人吧。”

顾尧边说边仔仔细细地拢了拢外套的衣领,顺势将姑娘的头发理了出来。

一切稳妥,他脚下一挪,挪到褚一诺身旁。双手一环胸,陪她一起靠在墙上耐心等待。

两人谁也没再说话,顾尧没有问一个字,褚一诺没有说一句话。

他们就这么平静的看着眼前昏沉的黛色,看着光影下来往的医护,看着夜风吹拂着这世上的每一处变幻莫测。

终于等到后半夜,褚一诺的手机振动了起来。

这一瞬间,她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被振了出去,提着一口气,紧张的无与伦比。

她立马站直,接通电话,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直到电话那头说完,她吊着的那口气才酝酿了下来,脚下一软,眼眶跟着就红了。

顾尧身手敏捷地将褚一诺的双肩扶住,稳稳地把人撑着,看着她挂了电话。

“手术很成功。”褚一诺望向顾尧,“送重症了,可是暂时还没脱离危险。”

“也算是好消息了。”顾尧说。

褚一诺就这么仰头望着顾尧,一瞬不瞬地用眼睛描绘着他每一寸的轮廓,像是要牢牢的镌刻在心里似的。

这眼神温柔而认真。

像爱慕,也像告别。

“我想吃面。”褚一诺弯起嘴唇,朝顾尧笑了笑。

“好。”顾尧点了点头。

渝江的凌晨三点总归是寂静的。

褚一诺跟顾尧出了医院大门。没有开车,而是一路有目的,却又漫无目的地踩着马路,更像是散步。

他们一路上从三年前的初遇聊起,聊了很多共同的经历。聊了一路,斗了一路,却只字不提彼此的家事。

那天他们散步到凌晨五点半。

风在吹,树在晃,路灯在昏黄。

24小时便利店上了新货,货架满堂。巷口的卷帘门哗啦一声响,里面早餐店里披着破晓的颜色亮起了人间的光。

穿着校服早起苦读的高中生,已经买好油条和豆浆。

垃圾车从身边开过,卷起地上七零八落的枯叶,来往车辆不多也不少。不知道是结束还是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电瓶车车轮在树叶上碾过留下车轮印,环卫工手里的扫帚沙沙作响。

烧烤店里走出来勾肩搭背的三五好友熬了通宵,笑着分道扬镳,苦乐都留给了昨天和酒。

黎明的天光还在沉睡,城市的灯火却从未熄灭。

他们就这么走着看着,一路经过这些平安,平凡,不易的生活,却也觉着十分美好。

“你说如果我们从小就认识那该多好。”褚一诺笑道。

“怎么说?”顾尧问。

褚一诺扭头瞧向顾尧。

这样我可能就不会喜欢你了。

又或者,我可以很坚定的喜欢你。

“没什么。”褚一诺说,“就是有点儿相见恨晚吧。”

*

最终,面还是没能吃上。

顾尧接到部队的紧急召回,要立即归队。

两人正好走在一路灯下,昏黄的路灯跌落在他们的头顶,淌在地上,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

褚一诺看着顾尧,像慕卡尔那个离别的晚上。

她微微一笑:“还记得我当初许的愿么?”

“长命百岁。”顾尧说。

这是褚一诺第三次朝他伸出手:“那你一定要长命百岁,再见。”

顾尧垂眸凝视褚一诺,伸手回握住她泛着凉的手。

四目相对,他手上轻轻往回一拉,将她扯进了怀里。

他在她耳边低声说:“你也是,再见。”

他们平静地拥抱着,什么都没有挑明,什么都心照不宣。

褚一诺知道,他依然尊重也接受她的选择,接受她默默将这段刚刚开始的感情,以此结束。

直到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她可以如此洒脱的放手。

因为不是喜欢,而是爱。

她爱上了顾尧。

喜欢是拥有,而爱是放手。

所以顾尧,你一定要好好的活着。

哪怕生生不见,也要岁岁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