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苏尔特在通讯那边不说话了,只是笑，拜尔诺玛颇有一种顺利完成了整场考试的骄傲感。
大陆上的大事小事他基本都知道,苏尔特可考不倒他，他也……不会在苏尔特面前考低分。
拜尔诺玛忽然发觉，他在苏尔特面前总有一种奇异的偶像包袱。
他会无所不知，或者说，他会让自己变得无所不知；他会什么都做得好，或者说，他会让自己什么都做得好。
只要龙亮晶晶的金瞳向他看来,他就——
妖精罕见地感到对一个问题阐释不明。
他就……怎么样呢？
画面角落里忽然冒出一只绿耳朵,好像是一个哥布林跑进来,想要向苏尔特汇报什么，发现他们的通讯还没有结束,于是尴尬地卡在了那里。
这对拜尔诺玛是个很好的机会,他连忙掩饰自己的情绪。
“你先忙，试探有结果的话,给我留言就好。”
跑进来的哥布林军师眼看着通讯在苏尔特面前关闭，心立刻就提到了嗓子眼,在脑海中左右开弓连抽了自己一百巴掌。
早跟你说了现在进来可能会打扰，还进！还进！
哥布林军师哭丧着一张脸,用语言表达自己真挚的歉意。
“万分抱歉，陛下！打扰您跟大贤者交流感情了！”
他这话一出，苏尔特的金瞳都睁大了一圈。
“你这家伙,还是这么会说话。不怪你，诺诺本来就很体贴，你来找我应该也是有紧急情况，是什么事？”
哥布林军师立刻收敛神色,换上肃容。
“陛下，我们本来打算试探一下正在进行军.演的帝国军队，可如今，反被他们先试探了。”
不知不觉间，哥布林军师也已经被龙同化，默认试探等于打。
他说话之间，苏尔特背后黑翼一张，已经从山洞顶上的从出口飞了出去。哥布林军师连忙使用魔法让自己悬浮，紧紧跟在正居高临下审视四周情况的龙身边。
“正如陛下所见，那些士兵开始向村子这边来了，趁夜行军，武器装备也都齐全。”
黑夜无法遮蔽龙的眼睛，越过茫茫夜色，苏尔特也锁定了远处地平上那群移动的小黑点。身穿帝国制式军服的士兵们阵型松散，却隐隐呈包围之势，目标正是这几座住满伪装后的精锐哥布林的村庄。
可是，帝国可不知道此地的村民都是哥布林精兵伪装的。
远望那些遥遥赶来的军队，苏尔特嘴角上扬，弧度却显得十分冰冷。
“这可不能说是试探啊，军师。”
“如果在这里居住与生活的不是你们的话，接下来发生的就是——”
“屠村了。”
***
结束了白日的军演，奥斯特帝国的将军哈顿略感疲惫。但他心中牢记着陛下的嘱托，他来到帝国东部，也是为陛下试验那件能大幅提高士兵战力的东西。
借助例行军.演的遮掩，不会引起周边国家的注意，能够保护帝国的军事秘密，哈顿完全理解自家陛下的深谋远虑。
但是当他回到后方军营中，那被陛下指派来协助他的宫廷近侍却面色古怪。
“我今晚的时间是完全空出的，还请拿出陛下的慷慨赠予。我也已经提前征集了一批士兵中的志愿者，他们为了帝国，愿意接受战力提升的试验。”
哈顿将披风随手交给侍从，回头看去，发现宫廷近侍的神色更加古怪了。
“……已经试验过了。”
“志愿者都是绝对忠诚的好士兵，愿意为了帝国奉献自身……你说什么？”
近侍脸上是不自然的表情，他不敢看哈顿的眼睛，只是一味强调道：
“我的所作所为，都是遵照陛下的密旨，所有流程也都非常小心且符合规定，是他们……是他们……”
哈顿一把把他提起来，惊怒交加。
“你在我不在的时候，提前进行了试验？！”
“是、是陛下的意思。”近侍份奋力挣扎着，“我也是奉命办事，一定要在你不在的时候就开始试验，然后将结果即刻汇报给陛下。”
哈顿微怔，这分明是不信任他啊，在他身上使用帝王的心术。但是虽然自小的情谊受到了伤害，哈顿心底那份臣子的忠义还在发挥作用，他接受了这份不信任，然后忽然想到一个致命的问题。
“那些接受了试验的士兵呢？”
“这正是我想说的。”近侍神色焦躁不安，“一开始万事正常，接受了特制药剂的士兵们能力获得大幅提升，甚至有一些直接跃升到了剑师的级别，都相当于精英的冒险者了。”
但是……但是仅过了很短的时间，一切都变了。
那些士兵好像逐渐失去了神志，变得沉默，不停重复一些刻板动作，将触手可及的纸张撕碎，桌椅拍散。
甚至连周围的同伴都不放过，几个士兵一起，硬生生将刚才还勾肩搭背的战友撕裂，那场景彻底吓坏了近侍。
“然后，他们就冲破了阻拦，现在正外围成群游荡。”
这其实就是神战时期【破灭】之神麾下百万狂战士的由来。
所谓狂战士，就是钟焱等人最早在新手村的副本中遇到的那个无痛无惧的怪物。狂战士本身就很难打，加上将其斩杀之时，他们体内破灭之神的力量会被全部引爆，形成区域范围内的破灭之影，当初钟焱他们也是靠黄金树才苟住。
神战时期的狂战士，由【破灭】之神亲自授予力量，指令他们去践踏碧芙斯特王国。现在帝国的这些狂战士，使用的甚至是【破灭】之神的血肉，他们的心智被【破灭】侵蚀更深，更具攻击性。
哈顿气得一把丢开近侍，迅速翻找地图，赫然发现，在此处据点附近，坐落着几座不大不小的村庄。
糟了！
哈顿不敢想象，那些无辜的帝国子民遇上这些失败的实验体，会发生什么凄惨的事情！
“快！亲卫队，跟我走！”
哈顿立刻带人向外跑，近侍扯了扯被拽紧的领子，连忙上前拦住他。
“将军带人出去，是打算封锁周围吗？”
当然不是！哈顿是要去救他帝国的子民，然而，近侍却向他缓缓摇头。
“陛下已经对此事做出了决定，以封锁四周不让消息外泄为先，至于区域内的普通村民……”
近侍闭眼，轻轻叹息。
“陛下的意思是，也许他们不再发声，是最好的。”
***
村庄的夜晚，寂静到听不见犬吠，但远行至此的年长玩家却醒了。
他从开服之际就决定远行，用双脚丈量整片大陆，直到世界尽头。因为顽强意志，他早就被大精灵暗中注视，想从他身上，看看天降者的极限。
大精灵的注视在艾尔德娜大陆上是绝对的硬通货，在这个年长玩家的身上，有一个趋利避害的技能正在培养之中，虽还未完全显现，已经足够他在某些特定时刻有所警觉。
比如此时此刻。
年长玩家本能地觉得自己跑不掉了，下线避难或许是最佳选择，但他不能只顾自己。他先去了隔壁，摇醒在游戏中呼呼大睡的年轻玩家，然后前往村长的房子，准备进行预警。
不料，村长的房子里居然灯火通明，年长玩家看到一些尖耳朵的影子在灯光中狂舞，还有龙的头，还有大翅膀。然而在被他注视的瞬间，这些影子凝固了，接着灯影中一阵凌乱地舞动，村长打开了门。
“进来吧。”
房子里除了村长，还有几名村民，最惹眼的当属那名黑发金瞳的青年。对方大刀阔斧地坐在一张藤椅里，在玩家眼中，浑身充满了一种“Lv.999”的气势。
“陛、村长，这是途径我们村的远行者。”
年长玩家微感不解，村长不是就在旁边吗，怎么又称呼这个青年为村长？
原村长皮下是哥布林王，他怎么敢让龙屈居自己之下，正要解释，苏尔特已经代他开口。
“村外有威胁靠近，我们刚刚重新进行了一次村长选举，我就是竞选出的新村长。”他三言两语，胡说八道，“你们放心待在这里就好，稍后会送你们和普通村民去隐蔽处避难，路上也麻烦你们照顾照顾村民。”
他摸出一个蓝色灯泡，就这么拿在手里问两个玩家。
“是直接来还是走程序？”
两个玩家：“……”
连敷衍都不敷衍了！
不知为何，听金瞳青年这么一说，年长玩家顿觉安心。那名青年还有条不紊地安排原村长把灯泡贡献出来，给两个玩家拿着当照明设备。
两个玩家：“……”
土著这么玩灯泡，总让他们有种强烈的真实感。
村庄外风雨将至，两个玩家得到了协助村民撤离的任务，临走时，苏尔特突然叫住了那名年长的玩家。
“听说你从来到这个世界起，就一直在远行。其他天降者都在主城体验任务和秘境，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年长玩家一愣，接着神情严肃。
“我想……前往世界尽头，去看看那里的风景。”
……世界尽头？
这个词唤醒了龙的一些久远回忆，他是知道那里的景色的，妖精修长的食指曾向他指过冰天雪地中的那泓泉水，以及泉水之上孤零零的白塔。
【苏尔特，如果……你一定要……】
【不要……】
还有人以那里为最终目的地啊。
深浅不一的金瞳微微闪动，苏尔特闭合双眸，又重新睁开。他面向年长玩家，主动询问。
“你的名字？”
那种冥冥中的感觉又在提醒，提醒年长玩家，对方的询问认真又隆重，他甚至认为自己应该报出真名。可是在游戏中，他所使用的只是一个游戏ID而已，这个他要坦诚说明。
“很抱歉，我们天降者的名字都是自己起的代号，您也可以用代号来同我交换名姓。”
年长玩家慎重报上ID。
“您好，我是花开富贵。”
“好名字。”苏尔特赞了一声，他居然能get老玩家取名字的那种调调，“你好，我是人淡如莲。”
“好名字！”
年轻玩家在一旁，只觉有一种中老年友谊正在建立，让他似乎看到了那个举起红酒杯的白裙美女表情包。不过接着，他就听到那名金瞳青年平静说道。
“既然你要前往世界尽头，我之后会让村民送你一程，帮助你平安度过这片区域。不过，我想请你做一件事——”
“无论在世界尽头看到了什么，都对你的天降者同伴们如实以告。”
花开富贵隐约感觉他指的是论坛或者其他社交平台，可是游戏中的NPC又怎么会知道他们玩家私下交流的那些东西呢？
最终，他慎重点头。
苏尔特笑了笑，他起身，让原村长跟两人一起去安全的地方，至于他自己，则一闪就到了村庄外，哥布林军师还穿着村民皮套，正在那里等他。
“攻过来了，陛下，族人们全部就位，请问我们是穿着皮套打还是脱了皮套打？”
“穿着，诺诺教过我，要提防有人在暗中监视。”
这个夜晚，哈顿将军彻夜难眠，他的良心饱受谴责，直至天明。第一缕晨光照射进来时，斥候连滚带爬地跑入，一个踉跄栽倒在他脚下，嘴唇一直颤抖。
哈顿的嘴唇也颤抖了起来，他几乎不敢知道，那些失去了理智的实验体会对村民做些什么惨无人道的事情。
但他不得不问啊！
“村民……”哈顿哽咽着，“村民们怎么样了？”
斥候哭了，哈顿眼中也流出了眼泪，如果不是陛下的命令，他绝对……他绝对……
斥候哇哇大哭，却不是悲伤，而是吓的。
“您应该问士兵怎么样了！都没了！全都没了！被打败之后用驴车拉走了！拉了八大车！”
“我们花大代价改造的士兵……”
“连村民都打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