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宁街是以住房为主的街道,所以街头没什么人。贝里斯小姐挽着布莱恩的手走在街头,两人的谈话基本上也没人能听清。

“亲爱的,有件事我们必须得谈谈了......”

“是的,布莱恩,你说吧...你说什么我都会认真听的。”贝里斯小姐的语调轻柔悦耳,完全地顺从,这也是一直以来布莱恩最喜欢的地方之一。

“关于离婚的事,我们已经谈过不止一次了,上一次我们谈得不太顺利,我承认那次我太过于粗暴了...但你得明白,我不是不重视你和丹尼斯,只是我得为我的前途着想。而只有我越来越好,你和丹尼斯才能有更好的未来。”

和上次的强硬不同,布莱恩这次提到‘离婚’,语气是温情脉脉的,仿佛一切都在为贝里斯小姐,还有他们的儿子丹尼斯着想。

“可是......”即使说到这份上了,贝里斯小姐依旧没有着急打断布莱恩,态度也不是‘防御性’的,或者‘对抗性’的。她只是很担心,很害怕的样子,抬起头看着布莱恩,眼泪便在眼眶里打转。

“可是我很害怕,布莱恩...我当然希望你更好,我也知道我不该拖累你。如果我也是一位绅士的女儿就好了,那样就能名正言顺地成为你的妻子了,而不用像现在这样,叫你和丹尼斯,一个羞于有我这样的妻子,一个甚至不能有一个正常的家庭。”

“我太在乎您了,所以担心您被别的女人抢走,一旦连您妻子的身份都没有了,我凭什么和那些小姐们比呢?我既没有财产,又没有美貌,更没有好出身...哦!我甚至都不年轻了,我比您还年长些呢!”

虽说这年头的上流社会,年轻人的第一个爱慕对象,甚至情人,往往会是那种比自己大一些的成熟女性。但要说到结婚,很少有女大男小这种情况出现。这一点,看上流社会男女的的普遍结婚年龄就知道了,男性普遍在二十几岁,女性普遍二十不到呢!

“请您千万不要抛弃我...我除了您,又还能指望谁呢?”贝里斯小姐的语气凄楚,然而凄楚中又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的信任与坚定。

“我不会抛弃你的,贝拉,你是我的初恋,我那么爱你,而且我们还有丹尼斯。像我们这样深刻的关系,根本是分不开的。”早就想好了一切的布莱恩很平和,很有耐心,和上次的‘无可奈何’,以至于‘暴怒’,是完全不一样的。

‘贝拉’是贝里斯小姐的名字,听到布莱恩这样说,她像是有些羞涩,又有些感动地低下了头。

“只是你也要多为我想想,我需要一桩更体面的婚事,一个受上流社会认可的妻子...一个富有的女继承人,或者出身名门的寡妇,你知道的,类似我这样的年轻人,都喜欢做这样的选择。”

“不是因为我们喜欢大小姐的任性与傲慢,而是我们看重她们的社会地位。虽然贝拉你是个很好的女人,有你这样妻子的男人更容易幸福圆满。但不得不承认,那些女人也有她们的优势...她们善于交际、广有人脉,能够给男人提供更多帮助。”

“更不要说金钱,金钱是很有用的东西,对不对?”

“蒂纳尔先生现在很看重我,已经让我帮忙处理一些大人物的业务了,我也接触到了更高的阶层。说实话,很多人都有意为我介绍一个妻子,出身上流社会的那种——他们看到了我的潜力,认为即使我现在达不到,未来也会成为蒂纳尔先生那样的一流人物。”

“这是很好的路子,但因为你的原因,我根本不能答应那些...你或许不清楚,我最近又得到了一位富翁的赏识,一位百万富翁,奥斯汀男爵。你或许不知道他,但你用过可丽洗脸皂是不是?当时还是我送你的。”

“奥斯汀男爵只有一个女儿,他的全部财富,未来都会是那个幸运的姑娘的...我很想追求奥斯汀小姐,现在看起来也很有希望。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件事如果成功了,我立刻就能成为这个国家最顶尖的人物,早30年远远超过蒂纳尔先生。”

“而到那个时候,丹尼斯是我的长子,他会获得什么好处?还有你,哪怕你不再是我名义上的妻子了,你也会过上比现在好得多的生活——这只是名义上的称号,事实上,我的妻子只会是你,我爱的也只有你。”

说实话,‘百万富翁’的财富什么的,对贝里斯小姐来说是缺乏实感的。像她这样的女孩儿,手里的钱最多的时候也没有超过10镑。那么,一个大富翁到底有百万镑的财富,还是10万镑的财富,对她又有什么区别呢?

所以她只是理性上明白了,一个非常非常好的机会摆在了布莱恩面前,也因此这一次的布莱恩,决心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大!

想到这里,贝里斯小姐不由得嘴里发苦...其实自从上次‘闹僵’了之后,她已经意识到了,布莱恩对她的爱意已经所剩无几了。过去,他虽然也烦闷苦恼于当初的一时不理智,和她结了婚,有些嫌弃她,但对她还是有爱的。

正是因为有爱,所以偶尔特别心烦这桩不体面的秘密婚姻时,布莱恩也会想,干脆就这样吧!等到自己逐渐出人头地,就公布当初的秘密婚姻,让自己过上正常的家庭生活——贝拉那样顺从温柔,完全是传统小女人的做派,肯定能做好一个‘家庭天使’。

布莱恩的心态,其实贝里斯小姐都是有察觉到的,所以她才能勉强维持着这样一段秘密婚姻...两个人之间,看起来她无比弱势,可是这些年来,她想要达成的目的都达成了。虽然这有她善于应对,且足够了解布莱恩的原因,但如果布莱恩对她一点儿爱,或者怜悯都不存在了,她那些‘花招’是根本派不上用场的!

布莱恩对贝里斯小姐的感情,就像是一串数字开头的那个‘1’,其他的都只是这个‘1’后面的‘0’。没有那个‘1’的话,写下的‘0’再多也没有意义。

布莱恩见贝里斯小姐一言不发,语气又稍稍强硬了一些:“怎么了,贝拉?难道你不希望我获得这样难得的机会吗?你不希望我更好,我们的儿子更好吗?贝拉,我知道你很害怕,这需要你的牺牲。”

“但你相信我好吗?就像我当初追求你的时候,你也相信了我一样...还是说,你已经对我没有了信任呢?”

“不,不是的,布莱恩,你说什么都可以,但请千万不要不这样说,这样否定我对你的爱。你或许不明白,作为一个女人,对您的爱,几乎是我唯一的意义,我唯一自豪骄傲的东西。从小到大,我从没有拥有过有价值的东西,这就是我最重要的了......”

说实话,听这个自己曾经追求,并且纠缠到如今的‘妻子’这样说,即使布莱恩清楚她远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他也有些心软了。

但想到要做的事,他还是只能继续说:“哦,我不是故意要伤害你的,贝拉...但你得明白我的意思,我是一个男人,对于我来说,事业、社会地位这些东西实在是太重要的。而且丹尼斯也是个男孩儿,这些对他也很重要,你明白吗?”

贝里斯小姐沉默了一会儿,就在布莱恩拿不准她这是默认了,还是打算以沉默对抗时。她忽然说道:“难道您不能就这样和一位身份尊贵的小姐结婚吗?”

“这当然不行,那样后来的婚姻是无效的!”作为律师,布莱恩非常清楚这里面的门道,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

“是的,无效的,可是谁会知道呢?我们当初是秘密结婚,虽然登记了结婚,但只要不去查这件事,没有人会知道的。这样,您能和一位体面家庭的小姐结婚,我也能继续做您的‘妻子’,我不会挑出了拆穿这件事,这样的话,又和您计划的有什么不同呢?”

现在的婚姻登记就是这样的,各地登记不相通的情况多了去了。如果是在外地,甚至异国他乡登记婚姻的,重婚真的很难被发现。

布莱恩知道贝拉,自己的妻子在想什么。这样能确保他不会在有了新家庭之后,立刻将她甩开。与此同时,这也是一个很大的把柄——虽说,他们现在的婚姻,本身就是一个把柄了,但这不一样。

最简单的,当布莱恩拥有的东西越来越多,就越不敢失去...只有这样,这个把柄才是最有用的。

布莱恩深深地看了贝拉一眼,终于说道:“或许那可行,但风险很大,如果我的运气不够好,遇到了一个精明的岳父,会调查我的过往,很可能发现这件事...事实上,就算结婚后发现,我也可能一夜之间一无所有,甚至还不如现在。”

“不,不会的,布莱恩,我知道你有多聪明...你可以现在开始,尽量扫掉我们结婚了的痕迹,就像我平常扫尘一样简单。而只要你能够和一位出身高贵的小姐‘结婚’,你有太多办法转移财富,建立不会轻易被毁掉的事业了。”

“只要你确实是这样做的,就什么问题都没有。”

布莱恩知道贝拉的意思,只要他并不打算真的和那位‘新妻’建立亲密的关系,只把她当作一个跳板,贝拉是绝对不会跳出来坏他好事的,这对也她有利。但如果他想和‘新妻’弄假成真,贝拉会发疯的!

此时的布莱恩脑海里有两个自己在打架,一个告诉他,这个女人比他想象的更加冷血,非常危险!最好离开她(显然,自己能够毫不犹豫地利用人,和看到一个自认为软弱顺从的女人轻而易举地计划榨干他人,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另一个则告诉他,这倒也不错,这个女人会成为他的好帮手,不择手段出人头地路上的伙伴,最可靠的武器。

最后布莱恩没有立刻回答贝拉,但他的沉默在贝里斯小姐看来,是事情已经成了一半——她是真的非常了解布莱恩!毕竟布莱恩对她,从来只是像召唤一只小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是从来不会考虑她在想什么,她有着怎样的喜好、习惯、思维等等的。

而她不一样,为了绑住布莱恩,像一根藤曼攀附一株大树一样不会被甩下,她一直以最大的耐心和细心观察着布莱恩。很多时候,布莱恩自己都不一定知道自己的真心,贝里斯小姐却能从他的本能举动里一下看出来。

这件事到此为止,布莱恩暂时不去想贝拉的事儿,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了事务所的工作上,以及...薇薇安身上。

他的目标其实不一定是薇薇安,任何一个有着好出身的年轻小姐和寡妇,都可以是他的目标。但在他现在可以接触到的女士里,薇薇安确实是条件最优越的。因此,虽然薇薇安长得太漂亮,加大了难度(这样竞争者多),而且她的性格算是布莱恩比较厌恶的那种,他也依然首选了薇薇安做他的目标。

布莱恩在某些方面真的非常‘传统’‘保守’,他是典型的大男子主义,内心坚定地认为女人不应该有自己的思想。而一个有自己思想的女人是非常可怕的,往往不是骗子,便是荡.妇!

他还认为,一个女人若是不能为自己选中的男人(一般指丈夫,有时也可指情.人)奉献自己,为他的前途铺路,让他能踏着自己往上走,那就是一个自私无情的女人,也不可以称作是‘女人’了。

至于女人的性格,就更不要说了,温柔顺从、善解人意这就是全部了,除此之外,最好是愚蠢一些——他认为女人就没有聪明的,而相比起半调子的聪明,由此带来的傲慢、洋洋得意,还不如愚蠢一些。

而且女人为什么要聪明?这个世界是男人的世界,又不需要她们从政、经商,做一切和智慧相关的事,这些交给男人来做就好了。她们的智慧是无用之物,反而会让她们不能安于现状,陷入困境之中,得不到‘幸福’!

从这个角度来说,薇薇安简直每一条都踩在了他的雷区。薇薇安接受过在此时来说相当不错的教育,除了‘法律’,其他方面比他懂的还要多得多。头脑也很好很清晰,做出来的判断富有理性(这是布莱恩非常不能接受出现在女性身上的特质!!)。

此外,薇薇安的性格绝对不是‘顺从温柔’那一类的。在社交界,她本来就是那种很有自己想法,不会为了立一个温柔的、受欢迎的女性人设,就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人。

在布莱恩看来,薇薇安那种有些凭自己喜好做事的态度,本质上就是傲慢又人性!典型的骄纵大小姐!

至于说,薇薇安之前拒绝了他,表现出对他没什么兴趣,根本‘不爱’他的样子,这反而不被布莱恩认为是问题——虽然薇薇安当时说了,‘女人也是能做选择的’,但布莱恩对这一点嗤之以鼻,根本不放在心上。

就像他不认为女人应该有思想一样,他也从不认为女人有‘选择’...听听,这说的是什么啊!选择?!

女人在婚姻这个问题上,只能扮演被动的角色,谁向她们求婚了,她们就得和谁结婚。只不过有的女人求婚者不止一个,这就造成了一种她们有选择的错觉。然而在布莱恩看来,那本质上是求婚者之间的竞争,有赢家有输家,和女人的选择其实没什么关系。

看起来是女人在做选择,但她只是在对比求婚者的条件,然后选择其中比较好的那个。看起来是做了选择,其实一切并不由她决定、受她影响。

薇薇安拒绝了,只不过是他在和其他人的竞争中失败了,之前她拒绝的很多人也是差不多的情况...她显然心里有一个预期,或者说一个想象中的对比项,低于此的,一概都没有谈的机会。

正常情况下,布莱恩的机会确实不大,但他也不认为自己完全没有优势。

比如现在,他就认为自己现在在薇薇安那里留下的印象一定很深,至少比其他求婚失败的家伙留下的印象深——他很清楚,那些男人们都太顺着‘薇薇安·奥斯汀’了,简直要将他宠坏了!

对于这样被宠坏了的骄纵大小姐,顺着她是没有用的,只会成为她戏弄的对象。这也是他刻意冷淡薇薇安的原因,甚至于后面他写了情书,郑重其事表白了,依旧没有因此就对薇薇安低下四。

他依旧是非常严肃的样子,从不在他人面前显露对她的‘爱慕’。

女人很多时候并不会真正爱上对她们好的人,反而很容易对‘折磨’她们的人死心塌地——这是布莱恩的总结,不能说这没有道理,不过这种心态其实男女都有,并不是女士们专属。

乔治桑说过,‘我们依恋着我们所忍受过的,我们舍不得放弃曾付出过巨大代价的’...这类心态,用通俗一些的说法形容,有点儿像‘沉没成本效应’。当然,没有那么简单,还要更加复杂一点儿,虽然‘沉没成本效应’非要追究起来,本身已经够复杂的了。

留下深刻的印象,只是布莱恩的第一步。在他的计划里,他还要等一个机会,一个可以真正让‘薇薇安·奥斯汀’另眼相待的机会!

其实等不到那样的机会,也可以制造一个。但布莱恩决定还是先等等看,实在等不到了,再人为制造——人为制造总是会留下痕迹,留下一些不自然的细节,而布莱恩一向相信‘细节决定成败’!

而显然,‘命运’还是青睐他的,没有多久,他等到了一个机会。

那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日子,在做了一上午的文书工作后,他和同事一同去律所外的餐厅进食。

很快,他们就选中了一个目标,那是一家外表看起来朴素,但十分整洁的餐厅。从一眼瞥见的门后客人情况,他们猜测这会是一家不错的店。

“是一家新开的店呢!我们去尝尝吧!”

布莱恩对同事的选择没有异议,走进餐厅之后发现这里的风格如同外表一眼朴素,仅以大理石柱子装饰,地板也是大理石的。但这家餐厅和此时大多数普通餐厅的风格很不同,非要说的话就是干净!

木质的桌面一点儿油光都没有,让人心里好感大增!

这里的侍者也非常可亲,待客周到又有分寸,因为布莱恩和他的同事是‘生客’,就向他们推荐了餐厅最有人气的肉类套餐——前菜是鲆鱼,酱汁是红酱,再然后是配着美味酱汁的鳗鱼,主菜是烤牛肉。

又因为按照此时的习惯,佐餐时必有葡萄酒,他们还点了两杯葡萄酒。

肉类套餐没有辜负侍者的推荐,每个人都吃的挺满意的,特别是主菜烤牛肉,称得上美味...当然,这一顿的价格也不低,这家餐厅的肉类套餐(不含酒)是一份2先令6便士,两人一起就是5先令。

以他们的薪水来说,这有点儿小贵,至少不能每天都来这儿吃饭,将这里当作自己的食堂。但隔岔五来一次,这是可以的。

就在布莱恩和同事低声交谈的时候,隔壁桌坐下了几个年轻人,衣着光鲜,头微微仰着,让人一看就知道是名门子弟。那种出身良好,所以浮于表面的‘傲慢’,还是很明显的——说起来,这年头‘傲慢’还是个中性词呢。到底是称赞,还是批判,得根据具体语境判断。

那几个年轻人显然不遵守‘规则’是习惯了的,坐下之后就大声说话,根本不在乎迎向了临近几桌的客人。

“奥斯汀小姐?哦,我当然知道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