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亦安从景然堂出来,回到碧云馆时,绿漪几个大丫鬟整整齐齐地带着所有丫鬟给亦安道喜。

“给姑娘贺喜。”这是绿漪几人早就商量好的。

从亦安入宫选秀的惶恐,到亦安得封女官的狂喜,绿漪几人也经历过一段情感变化。在亦安不在家的这段日子里,碧云馆一直是四个绿在管。

亦安笑着让众人起身,“都赏,都赏。”亦安现在十分富有,这又确是喜事。

绿澜就笑道,“夫人已经赏过半年的例银了。”尚仁考中榜眼,白府也只发了半年的赏银。先前中举、及第不算在里面。

“这是我单给你们的。”绿漪几人年纪也快到了,给她们攒攒嫁妆,也不枉相处这一场。姑娘们身边伺候的大丫鬟,一般都是很好说婚事的。为的是侍奉过姑娘,要给这个体面。

亦安自然如此,若有愿意嫁人的,她会出一份嫁妆。不愿意嫁人的,也可以一直留下,亦或者脱籍放出去,全看自己。

不过这年月里,选脱籍出去一个人过活的,似乎没有。

亦安只能回来五日,往后能不能常回来还是两说。绿漪和绿澜跟了自己几年,还有石斛、玉桂,这几个总要安排了。既这几个都安排了,余下的稍带手也就安置了。

“你们跟了我这么久,若是家里有相看好的,只管来回我,我去回了夫人,给你们风风光光嫁出去。”亦安少有这样打包票的时候,平日里言语都是温和的。

不怪亦安这样说,实是她没有多少时间来管。即便是当下开了这个口,日后还是要托给陆氏照管。

不过就算这样,有亦安这句话,这几个丫鬟哪个的婚事都不会差。府里这么多管事,总能挑出来不错的人家。又有亦安做靠山,只要自己不行差就错,以后的日子必是过得来的。

几人当即红了脸,“瞧姑娘说得,我们还想多服侍姑娘几年呢。”这话也不假,自从亦安得封女官,整个碧云馆的丫鬟待遇都上了一层。就算亦安不在,几个绿往大厨房提膳食,一刻都没等过。

能多在亦安身边待两年,体面不消说,便是日后去婆家,也无人敢轻视。

“姨娘这段时日可还好?”方才在景然堂亦安没问,她入宫参选的事吴姨娘最开始不知道,也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光景。

提到吴姨娘,绿澜面上的光彩都淡了,绿漪忙道,“姨娘先时知道姑娘进宫,很是不乐了一阵时日,后来便缓过来了。”陆氏知道吴姨娘受不得激,勒令不许任何人给柏翠阁传消息,违者立时赶出去。

便是这样,也只得瞒过一个月去。吴姨娘知道女儿若是无事,一旬总要瞧上自己两回。足足一个月没来,不是病了,便是不在府里。

这又怎么能瞒得住,吴姨娘到底知道了,只是这回撑住了没倒过去。吴姨娘也知道自己要是再出事,就是给亦安添乱。入宫参选是光辉事,天家给的脸面。若自己有个不好,传出去也带累亦安一并不好。

亦安听了立时往柏翠阁走,四个绿也没好劝着让亦安歇歇。吴姨娘到底是姑娘的生母,姑娘很该去瞧瞧才是。

而且绿澜也有自己的心思,姨娘瞧见姑娘穿得这样体面,又在宫里有了差事,这下总归要好利索了吧?

亦安往柏翠阁走,吴姨娘早就知道亦安封了女官,只是不知道今日回来。说起来吴姨娘自听到这个消息,身子就好了一大半儿。亦安得的那些赏赐,是当着府里人的面儿抬进去的。翠柏得了消息就告诉吴姨娘,实指望姨娘吊住气。

听到这些,吴姨娘确是好了起来。不过吴姨娘想的是,女儿日后成婚,便是与夫家不合,有这些作底气,又有娘家作靠山,日子总归过不太差。

吴姨娘因为亲生父亲的缘故,对成婚这件事抱有极大的恐惧。即使她在白家作姨娘过得不错,却依然还是先前的看法。在吴姨娘眼里,女儿这才是有了退路,即使婚事上不顺,总归不至于零落。

亦安封女官这事儿,对吴姨娘来说是一剂强心针。亦安看到她时,吴姨娘的气色与亦安入宫前比,已经没什么两样了。

亦安见吴姨娘脸色不错,自家先放下心来,坐到床前,对吴姨娘轻声道,“先前不能来看姨娘,如今都好了。”亦安也不能说参加选秀不好,况且圣人对秀女们确实不错。还有就是亦安在宫里这些时日,以往谨言的习惯又恢复了一部分。

不是宫里压抑,而是亦安不想招惹是非,这才谨言慎行。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只要你过得好,我就知足了。”五姨娘这下不发愁亦安的婚事了。且不说女官要在宫里供职多久,便是日后的婚事,也差不到哪里去。

吴姨娘虽消息不大灵通,可架不住院子里的丫鬟听八卦呀。据翠柏得到的小道消息,府里大夫人陆氏就做过宫中女官。

不必说别个儿,只陆氏一人,就让女官这个职位增色不少。吴姨娘不敢想亦安有陆氏这般造化,能有一半,她也就心满意足了。

翠柏还说,大夫人当年在宫里只有一个差事,她们姑娘足有好几个。陆氏作掌诏女官那会儿,确实只负责替先皇后起草敕命。严格来说,翠柏的话算不得假。

亦安特意穿着官服去见,也是为了安吴姨娘的心。果然在见过之后,吴姨娘就放松下来。

吴姨娘对亦安也没别的交代,只道,“要好生为圣人办事。”吴姨娘知道,这样丰厚的赏赐,也只有圣人能给。吴姨娘这话不能算错,亦安的这场富贵,也确实是圣人给的。

等回到碧云馆,终于以为能歇上一会儿的亦安又听绿澜道,“姑娘刚走,江姨娘就带九姑娘过来,说是九姑娘想姑娘了。”亦顺确实有些想亦安,只是江姨娘早不提、晚不提,偏偏等那几辆马车的赏赐入府之后才提,很难不让人怀疑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关心亦安的,有让丫鬟过来传话的,有让送了东西来的。江姨娘这样带了亦顺直接过来的,还是头一个。且亦顺这个年纪,知道能见姐姐,只有高兴的,哪里知道亲娘拿自己做了敲门砖。虽也是为亦顺好,但江姨娘这样,也确实急切了些。

而且江姨娘知道亦安得封女官之后,便对陆氏说亦顺的年纪也到了,该给姑娘开蒙了。便是要亦顺自己单开一个院子,江姨娘也认了。

富贵功名,迷乱人眼。

陆氏听了也没拦着,只让亦顺跟着尚惠一同开蒙,顺便给亦顺收拾了一处小院落,等她再大一些,便自己一个人住。

亦安不由失笑,江姨娘还是这样的性子,见了兔子才撒鹰,也不管鹰能不能捉到兔子。

绿澜见亦安笑,自家也笑起来,江姨娘确是不体面些。要不是九姑娘年岁上实在差自家姑娘太多,绿澜都在想,江姨娘会不会拿九姑娘替了自家姑娘,去宫里上差。

且不说这个想法有多荒谬,绿澜敢打赌,江姨娘一定是这样想的。只恨她女儿年岁不大,不然这场富贵落到谁身上,且还不一定呢。

江姨娘确实有这个想头,但不多。那么多人只封了亦安一个女官,江姨娘再为女儿着想,也不敢打包票,亦顺就一定会是那个不世出的奇才。

不过江姨娘对亦顺进学这件事确实上心了,为此不惜让女儿不到年纪便单开一个院子。亦安且还没到宫里上差呢,江姨娘就被这看不见的胡萝卜激得,转圈儿似得直拉起磨来。

“方才我劝了好几遍,姨娘才抱着九姑娘回去,只怕一会子还得来。”不从其它方面考虑,江姨娘确是一个有几分恒心的人。自进白家这几年来,江姨娘愣是没吃过大油的菜!肉也少吃,为的是保持体型。只因那老鸨子教导过,小时候吃食上要管够,长大了可就要精心起来。

肉没多吃,补品一口都没少。这也是江姨娘没把自己作出病来的原因,营养确是跟上了。

对陆氏而言,妾室里能让她省心的,恐怕只有苏姨娘一个,不争不抢,也不掐尖儿冒头,本本分分地。吴姨娘自打进府就身子不好,又给亦安传了病,虽日后能调养好,但总归这几年来不消停。吴姨娘自己又是一副半好不好的模样,亏得陆氏和白成文心地都好,不然只拖着不给看诊,就能把吴姨娘拖死。吴姨娘的病又是可看与不可看之间,便是一时死了,也能推说身体不好。偏她能撑到现在,只能说天时地利人和一个没少。总是在她缺一口气的时候,硬生生给补回来。

头一回就是吴姨娘知道亦安身上不好,当时要不是陆氏死命掐她人中,又说了那样的话,吴姨娘当场就能背过气去。

再有就是江姨娘,大毛病没有,小毛病不断。放在一般主母手里,早教收拾得褪一层皮。别的不说,侍奉主母总是规矩,能磨磋的地方多着呢。偏江姨娘没受过这个,陆氏也不想让江姨娘在眼前晃荡,她还嫌晦气呢。

陆氏原本就没在妾室身上操过心,有病就治,有错就罚。偏这半年来,往日没操过的心,俱操个遍。一时为宫里选秀的亦真和亦安,二便是稳定后宅。

亦安也不得闲,坐了没一会儿,便见丫鬟来传,说是老太爷和老爷在书房等着见姑娘。

亦安如今说不上与父、祖同朝为官,但见圣人的时间却是比两位多的。白阁老为官多年,总有一些经验传授给亦安。当然在这之前,有些事情也必是要问清楚的。比如这次选秀,白阁老可不信单是为了选女官。

旁人听了那一长串儿的官职可能会觉得光辉,以为自家颇得圣心。只有白阁老,后脖颈都已经冒凉气了。白阁老是太了解圣人,知道圣人不会无缘无故封孙女这样多的官职,肯定是孙女身上,有哪些地方被圣人所看重。

才学出众的女孩子不少,亦安便是一笔书法独步天下,也不会被圣人如此看重。白阁老不是轻看孙女,他是看重圣人。尤其是知道亦安得了那么丰厚的赏赐,便是他入阁拜相时,也不过是按照定例赏了锦缎钱币,没有超规格赏赐。

慢说是他,便是先太子册封东宫时,也是按着以往册封太子的定例行事。圣人说是现在封赏太过,会折损孩子以后的福气,这是给太子积福。

那亦安这里呢?就不怕折了亦安的福气?还是说亦安以后有更大的福气?白阁老这些俱不敢想,他生怕圣人要拿自家作筏子,孙女儿不过是圣人的一枚棋子。

从某种意义上讲,白阁老想得不错,亦安确实是圣人布局的一枚棋子,且是全局中最重要的棋子。这局棋能不能盘活,全看亦安能不能发挥作用。

圣人待亦安这样好,外廷官员甚至对白阁老和白侍郎父子侧目。虽不至于到卖女求荣的地步,但多多少少看白家父子的目光,总是有些怪异。

“见过祖父、父亲、叔父。”亦安还未脱下官服,便穿着一身绯衣对祖父和父亲行了礼。白成理虽是陪坐,也受得一礼。亦安是周全的性子,不会因为自身官品略高于三叔父,便生出骄矜的心来。也没有提排行,生怕祖父想起文妙真人来。

相比于家里其它人,白阁老问得更加仔细,也更细致许多。比如圣人是否有选妃的意思,勋贵家的女孩子可有故意避让的表现?

白阁老这是把圣人和勋贵串通演戏的可能也考虑进去了,毕竟年前圣人怒斥慎国公的画面还历历在目。现在回想起来,这是不是圣人和慎国公联手演的一出戏?

不是白阁老多疑,是他赌不起,也输不起。

到白阁老这般高位,想的是如何把家族平平安安传承下去就是。水满则溢,月满则亏的道理,白阁老还是明白的。

若不想一朝身死,全家都落不着好下场,就要用心揣摩圣意。谁知道这一朝圣人用得顺手,下一朝会不会就丢开手去。

亦安细细回了祖父的问话,她也在想圣人是什么意思。这些财物莫说一般人家,就是有些家底的人家,也能换其效死力。

白阁老心思如电,也只从孙女儿口中的话里听出皇恩浩荡四个字来。

老成如白阁老,一时也摸不透圣人的心思,只能嘱咐亦安,“在御前侍奉,切记谨慎。”这也是先前陆氏告诫亦安的话,一动不如一静,只管做好女官的本分就是。

亦安轻声应下,只是亦安自己也不知道,她的本分会那么多……

过得五日,亦安再次入宫。虽是封了女官,亦安身边自有宫女侍奉,在家里的丫鬟是不能带入宫去的。亦安便把绿漪等人的终身大事托给母亲陆氏,绿漪几人若是自家相看好了只管放出去,若是自家没有相好的,便由陆氏安排。

临行前几日,亦安与姐妹几人相处几日,都生出不少离别之情。又同去探望大嫂张氏,张氏如今有孕四月多,正是养胎安神的时候,亦安几人都不敢惊动嫂子,略看了看便退出去。

亦安和尚仁也见过几面,尚仁的嘱咐与白阁老如出一辙,都是让亦安侍奉圣人时小心谨慎。

尚德几人正在读书,彭氏还指望儿子考个秀才出来,便是走恩荫,也要有个出身才行。所以亦安便没有与其相见,只与婶母彭氏说过几回话。

等亦安再次入宫,便知道圣人让田顺义收拾出钟粹宫旁边的永昌殿,作为亦安教导嘉顺郡主读书的地方。

永昌殿极大,莫说是只有嘉顺郡主一个学生,便是再来十个八个,也是尽够的。

等正式教学一开,亦安发现还真不止嘉顺郡主一个学生。

当差第一天,亦安险些在宫里跑个半死。

亦安发现自己的当差范围不仅局限于太极宫,她得在宫里绕圈儿跑!

因为亦安官衔里的那个兼领秘阁图籍,实际上就是皇家图书管理员的活计。

整个脉望楼的书籍,古籍珍本,都要亦安管理。光是照着册子对,都得干上好久。即便是嘉顺郡主这时候不急着开蒙,亦安也不得闲,圣人那边还要过去点卯!

只这三处地方便能圈出一个圈儿来,亦安差点就跑断了腿。

穆尚宫还笑眯眯地对亦安说,宫里也是五日一休沐,休沐那日亦安可以在脉望楼任意翻阅古籍。经过第一日,亦安心想,只怕不出半个月,她这双腿就得交代在宫里……

虽然有脉望楼在前面吊着,但亦安确实走得有些费力。

圣人没过多久就想起了这一茬儿,特赐亦安在宫内乘辇。别的女官身上没有亦安这么多兼差,自然不用跑那么多地方。

亦安就算脑子不想答应,她的腿已经先答应下来了。

这会子再推辞,不用等一旬,亦安这两条腿就得肿起来。以前到底是路走少了,突然来这一下受不住。

见亦安这样,圣人顺理成章地让焦清带着另一份圣旨,再次登了白家的门。这次是宣读给亦真的旨意,不是给亦安的。

这一次白阁老有了经验,吩咐摆好香案,家里有品级的都出来接旨。

焦清念了前面长长的一串儿,白家人已经做好了高呼皇恩浩荡的准备。圣人封女官怎么还特地颁两回旨意?真是让人想不通。

不过圣人行事,谁又敢置喙?

不料最后焦清话锋一转,来了句。

“特赐婚与锦衣卫指挥使周璋,不日完婚。”

陆氏一口气没提上来,又撑住了。

“皇恩…浩荡!”

白家人咬着牙接了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