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晗成名很早,所以她结交了许多年纪比她大许多的朋友,这也意味着她在青年时期便要送走不少亲朋好友,包括贺知章、钟绍京、孟浩然等感情或深厚或浅淡的友人,也包括从小疼她宠她的祖父。

人生七十古来稀,能活到六七十岁已经是十分难得的了,所以阿晗伤心肯定也是伤心的,只不过伤心过后还是得继续往前走。她为祖父守孝一年,便开始了自己的外放之路。

对于这件事,李俨他们其实不太同意,不过阿晗意志坚定,李隆基也觉得“放出去看看能干出什么名堂来”,事情很快便敲定了。

萧戡知道这件事后非常高兴,乐滋滋地开始收拾行李,临到要出发了才想起没回家拜别新昌公主,赶忙回了趟家,成功收获了他阿娘“你还知道回来”的埋怨。

不过对于萧戡这个儿子,新昌公主的要求也不高,好好活着就成了。至于有什么大出息,或者给她生个大胖孙子,那估计是没法指望的了,她也不喜欢这些东西。

接下来十数年间,阿晗都在地方上辗转,当她历任第四地的刺史时,李隆基驾崩了。

李隆基的寿数还是很长的,长到众人都怀疑是不是连皇长孙都要被他熬没了。

如今天下太平无事,李隆基的驾崩倒也没引起太大的波澜,只是天子换人这种大事还是很能牵动人心的,一时间怀念旧主的怀念旧主,歌颂新君的歌颂新君,所有人都忙得不亦乐乎。

不知李隆基是不是老来顿悟了,这些年或多或少也放了不少权给皇孙李俨,也给皇孙李俨安排了不少得力助手。

这次皇位交替可以说是非常顺理成章,连半点差错都没出。

从此前的表现来看,李俨称得上是许多人心目中的明君圣主,他不耽于美色,不宠信宦官,对待文官武将也不偏不倚,这些年还致力于恢复大唐“出将入相”的传统,打通各地文武长官(尤其是边关)与长安的上升道路。

更重要的是,以郭晗为代表的“东宫党羽”这些年顺利各地开设屯田卫,通过这种亦兵亦民的方式收容了大量失地百姓。这是当年张九龄等人提出的主张,张九龄罢相后人走茶凉,本应没有人再执行下去,这些年却如雨后春笋般在整个大唐遍地开花。

这并不是一桩很容易办成的事,可事情就是一步步落实下去了。这些屯田卫并不全是纯粹种麦子或者种稻谷,还混入了许多特色产业,比如福建、江西、广东的茶,江浙的盐,甚至还有人意外选育出相当高产的白叠子大力推广种植。

时人御寒基本是当地有什么就往冬衣冬被里塞什么,有时候实在太冷了,连纸张都塞进去试图用这些东西挡住那刮骨的寒风。白叠子也是可以塞进去的一种作物,只不过它产量低、棉籽多,利用率并不高,以至于默默无闻地边缘化了几百年。

这些屯田卫的起步都不轻松,一开始许多乡绅富户都是寸步不让的,失败的次数也多不胜数,不过在看到其他地方的屯田卫建设卓有成效、连带当地人也得了不少好处,便有不少乡绅富户主动请求屯田卫入驻了:这不仅能让本地拥有训练有素的人力资源,还能享受郡守亲口许出的优惠政策!

说句大实话,这些地匀租佃户种和拿给屯田卫种对他们而言又有什么不同?谁也不是光靠这地里的三瓜两枣过活的,只要他们这边治安好了,交通便利了,他们手头的产业全都能升值,何乐而不为!

当然,这都是有成效以后的事了。

最开始的工作做起来繁琐而复杂,遇到的阻挠不可胜数,阿晗也是直至到第二个地方当刺史才逐渐得心应手起来,并且时不时整理点经验递送到东宫以及给自己在各地任职的朋友分享交流。

……众所周知,阿晗的朋友是非常多的,多到光是把名字编纂成册都得分几十卷才能编完的那种。

这就让屯田卫这十数年间在大唐遍地开花。

阿晗主动外调,稳打稳扎地在地方上干了这么多年,身体力行地践行着张九龄等人曾经的主张。

这种行为在士林中是极具感染力的,每到一地都不少在野人才前来投奔,阿晗也基本都把他们安排到了最适合的位置上,算是把前辈们的“遗产”(追随者)接受了大半。

最初这不过是股极细的、极不起眼的溪流,如今竟不知不觉汇成了浩瀚无边的江河。

新君登基肯定会提拔一批自己人,这条即将汇入大海的江河是会无声无息地融入其中还是会掀起惊涛骇浪?

阿晗本人是挺喜欢当外官的,萧戡也爱待在外面,至少外头没那么多纷纷扰扰,也没那么多狂蜂浪蝶整天邀阿晗出去喝酒。

毕竟阿晗已经是地方上的一把手,一般人等闲是不敢灌阿晗酒的。

回到长安就不一样了,李白、杜甫他们那些家伙都是毫无边界感的存在,一个两个都是有理由也要喝、没理由也要喝,你不陪我一起喝醉就是没把我当朋友!

要是阿晗只有一两个这样的朋友也就罢了,偏偏她还有一大群这样的朋友,回到长安就跟捅了酒鬼窝似的,想想就叫人头疼。

所以在阿晗接到回京调令的时候,萧戡多少是有点郁闷的。

可惜事情都这样了,萧戡也没法子改变什么,只能一如既往地跑去整顿人马,坚定不移地执行“阿晗去哪我去哪”的行动方针。

他依然没出任什么实职,每次阿晗换任地,他就到处溜达来溜达去,路上瞧见哪儿不平就给铲平,忙活得十分起劲。

还是李隆基这个当外祖父的有些看不过眼:看看这孩子多实诚,经常立功(剿匪什么的)还不居功,且另一半已经官至刺史,男女互换的话都能给对方讨个诰命了!

于是李隆基便给他封了个虚衔,虽然实际上没什么用处,说出去好歹不算是什么头衔都没有的光杆司令。

对于李隆基突如其来的长辈关爱,萧戡都是确定这虚衔不需要自己干啥、他还能继续跟着阿晗到处跑,才勉勉强强地接受下来。

私底下,他还跟阿晗说自己的游侠梦脏了,不纯粹了,君不见那些被朝廷招安的游侠注定不能名扬后世!

不过说着说着他又得意起来,说是阿晗肯定能名留青史,到时候史书上关于他的话说不定只有一句:这是郭晗的丈夫!

难怪古人爱说什么“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这何尝不是另一种纯粹!

阿晗:“…………”

算了,这家伙也不是成婚后才这样的,既然是自己选的丈夫,那就随他去吧!

阿晗此番回京,起步就是一个黄门侍郎。

这个位置听起来不太起眼,但张说曾担任过、李林甫也曾担任过。

历史上严武也曾经担任过,当时杜甫特意称呼他为“黄阁老”,不是因为严武升个官就改了姓,而是这黄门侍郎地位超然,为门下省的二把手,直接就是正四品的官。

由于李隆基在位后期不太爱设门下省长官来给自己添堵(门下省负责的是打回诏令),门下省经常不设一把手,所以黄门侍郎往往能掌握门下省的实际话语权。

众所周知,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的长官一般可以并列为宰相,可以说这个位置离宰相只有一步之遥了。

能在长安混的哪个不是人精?一看便知晓这位即将走马上任的郭侍郎是新皇嫡系中的嫡系。

能怎么办,当然是赶紧烧热灶去!

什么?人还没回京?郭家一大帮子人不都在长安吗?真正的聪明人绝对能不露痕迹地把讨好的事给办完。

事实上即使阿晗不回京,郭家也是很值得结交的,人家一家上下着实出了不少人才,连家中的小娘子都颇有才学。

眼下阿晗马上要回京任职了,众人自然齐心协力把灶烧得更热!

阿晗回到长安的当天,高适刚巧也从宋州宋城守孝归来。

杜甫他们热情地张罗了酒宴,为她们两人接风洗尘。

杜甫和高适当年在洛阳时便见过面,后来又曾携手同游齐鲁,算下来情谊也是颇为深厚的,他们这番设宴的理由十分正当,绝对不是随便找个由头聚在一起喝酒!

酒到酣处,阿晗随意地聊了聊任地上的情况,接着又问高适睢阳那边有何变化。

天宝初年,李隆基改州为郡,宋州一带便被划为睢阳郡。

阿晗最喜欢听别人讲各地的情况,许多风土人情哪怕不能亲眼去看一看,能听靠得住的人讲一讲也是不错的。

高适饮了口酒,只觉从喉咙暖到了肠肚。提起自己的家乡,他露出了爽朗的笑容,与阿晗说起睢阳那边的诸多变化。

大多都是好的变化。

还有那本来就是历史文化名胜区的梁园,近几年更是因为李白这位诗坛大名人与现任妻子的浪漫邂逅而声名鹊起,不少人到了睢阳郡都得特意跑一趟梁园观光,留下的诗文多不胜数。

据说有人在那边挖了个锦鲤池,弄得不少人都跑去那儿祈姻缘。

尤其是那些个自觉怀才不遇的穷书生,更是想象着自己也能被个相门女看重。哪怕不能飞黄腾达,好歹也能成个像样的家啊!

阿晗听得津津有味,不时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争取让高适多说些。

座中有个阿晗幼时见过的诗人顾况,当年顾况也才十几岁,而阿晗更小,才五岁大。

瞧见阿晗孜孜不倦地向高适提问,顾况不由笑着和左右的酒友说道:“约莫二十多年前,我们郭侍郎便是这么爱问问题……”

那时候啊,贺知章、钟绍京等人都爱带着她玩耍,时常能看见他们一大早领着个小不点在街上溜溜达达地走。

“……就连入宫面圣,她都敢当面问圣人‘您想要什么样的状元’‘想考状元要读什么书’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