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烨生来仿佛就缺一根筋,对除了习剑之外的东西都不甚感兴趣。

他在年幼的时候见过道士拿着桃木剑驱邪,当时的他不知道那是神棍骗人的手法,只觉得厉害,后来他选的第一把剑也是桃木剑。

他也想那么牛。

驱邪驱魔,受人夸赞,为人景仰。

白烨很不明白祝时喻为什么对他总是一副仇视的眼神,足足过了好几年之后,他才后知后觉地回过味儿来,自己被祝时喻当成情敌了。

这个认知实在是过于无厘头且离谱,他觉得难受极了。

为了避免再发生这样的误会,他偷偷摸摸秉承着认真学习的态度,看了不少凡世有关于痴男怨女的话本子,拓宽自己剑术以外的知识领域。

毕竟当时的他与以前大不相同,已经是一宗之主,人情世故还是要懂一些,要不然总是容易闹笑话,更何况祁溪于他而言,虽然没有名义上的师徒称谓,但实实在在是他的剑道启蒙。

白烨生来天赋不好,曾经想要拜入北斗剑宗却被拒之门外。

神奇的是,他非常自信,打心底觉得北斗剑宗看不上他是他们眼瞎,绝对不是自己的问题。

于是在离开北斗剑宗之时,他还骂骂咧咧地留了一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收获了一众人的白眼。

白烨放完狠话,在修真界四处游荡几年,发现仅凭他练气初阶的修为,毫无立足之地。

白烨仍然觉得不是自己的问题,吵吵嚷嚷留了一句:“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然后麻溜地去了凡世。

他嘴上说的豪迈,但对于未来的发展其实没有太多规划,自古以来一贯如此,弱肉强食,没有足够的实力,谈什么都是空中楼阁。

白烨修为好些年没有长进,练气对于寿数的延长也十分有限,他从一个半大的少年,长到了二十岁。

遇到好几拨试图给他说亲的媒人。

有说女方不介意他年纪大的,有说女方不介意他无父无母的,还有说女方不介意他没房子的……

白烨毫不留情地拒绝。

剑道未成,何以为家。

更何况,女人只会影响他拔剑的速度。

他拒绝的时候义正严词,但心中一直以来的自信开始摇摇欲坠,他真的能行吗?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祁溪,纯属巧合。

祁溪的魔君称号在修真界无人不晓,但白烨并没有太多留意,仙魔有别不说,那样的大能与他的距离实在太遥远,他以为对方必定和北斗剑宗的那些人一样,端居高台之上,藐视众生。

所以他只除了知道一个名字之外,连祁溪长什么样子都不清楚。

于是在看到那个被凡世的狗撵的乱窜的人的时候,完全没把这两个人联系在一起。

她身后的狗很多,足足有百十来只,各个凶猛异常,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捅了狗窝,被这么群攻。

或许是被撵得不耐烦了,只见她随手折了一根树杈子挥舞起来。

白烨起先没当一回事,想着让这人得点报应撑不住的时候,他再出手相助,毕竟这种招猫逗狗的人,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谁知,他越看眼睛越亮。

果然高手在民间!

白烨盯着祁溪驱狗,诧异于凡世居然也有这么高深的棍法,他藏身在参天古树后面,手指跟着比划起来。

……

不久后,那群狗似乎是终于觉得被抽得怕了,嗷嗷狂叫几声,愤愤然转身离去,远处的人把树杈子扔下,脸不红气不喘,猛地朝着白烨藏身的方向看过来:“还不出来?”

白烨拄着桃木剑从树干后面探出来,短短的时间内经过了巨大的头脑风暴,然后直接跪在地上:“请大侠收我为徒!”

“大侠”古怪地瞥他一眼:“你想学什么?”

白烨一听有戏,眼睛一亮,猛地抬起头来:“学刚刚那套剑……棍法。”

“大侠”又沉默了一下,脸色显得有几分僵硬:“你看到了?”

白烨不知道她这副表情的由来,也没有多少功夫去琢磨,盯着对方想要等她一个确切的回答。

她沉默良久,突然道:“这叫打狗棒法,我叫洪七公。”

白烨跪在地上,拍手称赞:“好名字!”

“……”

-

白烨虽然没能成功拜师,但还是成功从祁溪那里学会了这套“打狗棒法”。

那段时间,他用这套棒法把方圆百十来里的狗都招惹了个遍,以至于后来,那些狗一看到他,连肉骨头都不啃了,纷纷追着扑上来咬他。但白烨不以为然,他在剑法上的长进与狗脱不了关系,于是他单方面决定,从此狗就是他最好的朋友。

唯一遗憾的事,“洪七公”走了。

她并非不告而别,而是在离开之前,与白烨好好聊了一番。

白烨梗着脖子,把自己的剑道理念细细讲了一遍,从被北斗剑宗驱逐,到被其他人看不起,到现在可以一人战白狗。

他说的很详细。

包括台词“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等等一系列话。

祁溪听完表情古怪,突然问他:“你平日喜欢看话本子吗?你听说过龙傲天吗?”

白烨不知缘由,老实点头:“不看,不知。”

“那这些话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白烨抱剑挺胸:“自然。”

祁溪突然把手拍在他的肩膀上,长叹一口气:“相信我,这就是你的天赋!你一定可以逆袭。”

白烨第一次听“逆袭”这个词,但一下子被戳中了内心。

“好,来日我必定逆袭成功!”

……

他的自信又回来了,甚至还更加膨胀。

“打狗棒法”似乎激发了他体内的什么潜能一般,在那之后,白烨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进步,他中途回了修真界一趟,竟然一跃达到筑基。

北斗剑宗的人屈尊降贵联系他,可以让他入门。白烨拒绝,他觉得自己的逆袭不应该止步于此。

境界稳定之后,他又回到了凡世。

他的梦开始的地方。

祁溪却没那么好找,毕竟他连对方的真名都不知道,白烨见到的人和事越来越多,他也逐渐意识到,祁溪并非如她所说是个普通的凡人。

凡人中的剑术高手确实存在,其中也有许多可取之处,白烨一路走一路学,但必须得承认,那样的剑法确实不是凡世该有之物,但他仍然没把“洪七公”和魔君联系在一起。

再次见到祁溪,各国之间的战乱已经愈演愈烈,波及到了许多人,白烨也渐渐放下了拜师求道的念头,一心一意救人助人,没想到会在战场上和祁溪相遇。

她眉眼冷硬,背上绑着一个黑色的布兜子,也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东西,手中的剑寒意凛然,剑尖挑着血珠滑下,落入焦黑的土地。

看到他时,祁溪短暂怔愣了一下,但很快回过神来,轻轻颔首打招呼。

白烨表情未变,但却用上了全身的力气,仿佛炫技一般把所有这段时间以来学到的剑术通通展示一遍——

祁溪显现出来一副被辣到眼睛的表情。

-

总而言之,功夫不负有心人,祁溪答应再教他剑法,并且和以往的随意不同,很认真地做了自我介绍,其中就包括她的身份。

白烨接受能力很强,不仅没因为魔修身份改变对祁溪的看法,反倒是因为祁溪改变了一贯以来对魔族的偏见。

仙魔虽有别,但在剑道面前委实不值一提。

两人一拍即合,但祁溪终究还是没答应那个师父的名义。

一切都很好,只除了白烨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一直幽幽地盯着他看,怪渗人的。

祁溪认真教导的时候确实和上次教他“打狗棒法”大为不同,更加系统,也更加全面。

白烨短短几日之内就有了起飞的感觉,关于剑术的思考也越来越多,从以前想要学习别人的剑法,变成了想要寻求自己的剑道,而不是简单的模仿。

若是其他人或许会嘲笑他低微,却思考这样高深的事情,太过不自量力,但祁溪却不会如此,她似乎觉得这样举一反三才是理所当然。

凡世不能使用术法,让他更能够体会到来自于剑术本身的魅力,也愈发精进。

……

祝时喻化形之后,一切有了微妙的改变。

白烨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之前那种被人凝视的目光来自哪里。

他们两人互相看不顺眼,他觉得祝时喻太懒,偏偏还天天念叨着也要当一个剑修,剑修都是起得比鸡早,睡的比狗晚,哪有他这样的。

祝时喻嫌他丑,觉得他笨,更重要的是不喜他一直粘着祁溪,偶尔还说他老,他并不藏着掖着,还要当着他的面朝祁溪打小报告。

白烨嗤之以鼻。

他和祁溪同为剑修,想必喜好相似,心中觉得祁溪必定不会喜欢祝时喻这样花里胡哨,莫名其妙的人。

却没想到祁溪表面对祝时喻冷脸,但背地里却很吃他这一套,不仅宠溺,甚至还时不时把可为剑给他用,更加助长了祝时喻小人得志的气焰。

白烨苦口婆心多次,未果。

祝时喻比他更有天赋,他似乎生来就知道怎么练剑,知晓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明明没怎么练习,可就是很厉害,还能抽空排挤他,排挤完之后,又蹭过来施恩似的朝着他哈气。

白烨:“……”

白烨曾想过学习他那副在祁溪面前的作态,以此保住自己的位置,结果却没把自己恶心个半死。

他不得不承认,在这方面,他确实不行。

祝时喻为了排挤他废了不少心思,除了矫揉造作,还会在他问祁溪问题之前截住,先行教导他,时不时还偷偷摸摸告诉他好几个有关剑道大能的秘境。

疯狂暗示他回修真界。

祁溪似乎也乐见其成,并不做阻拦。

-

回到修真界之后,白烨短暂地和他们二人断了联系,于几个秘境之中辗转。

收获颇丰。

当时的修真界尚且还没发生灵气泄露的事情,故而灵气比后来要充实的多,或许是厚积薄发,白烨在短短的几个月内,修为一路从筑基到了金丹后期,半步元婴。

之前那些高高在上的剑宗弟子再不是他的对手。

白烨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的人,他有些记仇,他在北斗剑宗山脚晃悠好几日,把那几个弟子气的吐血。

也因此遇到了不少不得志的人,他们都有各种各样的缺陷,有的天赋不好被嫌弃,有的家境贫寒交不起入门的灵石,也有的脑子不太聪明……

但唯有一样,他们都爱剑。

白烨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他有这样的机缘,但这些人却不一定,也许他们终其一生都会平平庸庸。

他的出现,无疑成为了这些人心目中的亮光。

后来白烨以散修身份参加宗门大比,成为第一,许多人以他为榜样,他身边的人越来越多,他们敬重他,爱戴他。

乾明剑宗,诞生于此。

……

宗门山脚的巨石立下那日,白烨进阶元婴。

他觉得自己很牛逼,但事实上,当时的乾明剑宗还只是个不值一提的小宗门,元婴的修为在各大宗门相比较,完全没眼看。

但所有人都没能想到白烨的境界速度会那样快。

一个没有剑骨,花了那么多年才筑基的剑修,居然拖拖拉拉带着一个屁大点儿的宗门开始和北斗剑宗平分秋色。

乾明剑宗创立后,白烨的修为越来越高,后来直达大乘期,他也更加真切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剑意——

斩魔驱祟,荡尽世间晦暗与不平。

居然莫名和幼时第一次拿剑的想法对上了。

说来惭愧,他虽然师承祁溪,但剑意居然是斩魔,白烨虽然没这样的心思,但简直就好像故意与她为敌一般。

他的一身剑意皆有除魔的功效,两人待在一起,祁溪多少会有些不舒服,一定程度上来说,他还有着天然的克制作用,这种预感实在不详。

到他这个修为,也逐渐能够摸到一些天道对祁溪的限制,按照道理来说,她的剑术和修为极高,早就应当渡劫飞升,但却仿佛被遗忘一般。

只有一种可能,天道不许她飞升。

出于种种考虑,他虽然知道祁溪和祝时喻回了修真界,知道他们二人驾着凤凰东奔西跑,却也也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敢去联系他们,只是暗中关照蕊娘,毕竟她初来乍到,却实在扎眼,修为涨的极快,简直就像是天道的亲闺女一样。

直到祁溪给他送了一份请帖——

她和祝时喻合籍的请帖。

与此同时是两封信。

一封是祝时喻写的,整整正反十页纸,中心思想只有一个,祁溪很喜欢他,两人很恩爱。

另一封是祁溪写的。

其实中心思想和祝时喻那封差不多,让他不要介意祝时喻的话,祝时喻不懂事,暗示让他懂事一些。

总之表面上是嫌弃,实际上是狗粮。

信的最末尾,简单地祝贺他打脸仇人,收小弟,开宗门,走上人生巅峰。

懂事的白烨暗骂祝时喻果然从一开始就不怀好意的同时,松了一口气,他找了当时的炼器大能,耗时良久,终于炼制了一条缚妖索,作为他们大婚的贺礼。

-

听说祁溪他们在追的那个丘衡修为莫名其妙高了许多。

白烨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他的修为涨幅达到一个惊人的地步,似乎压不住了,飞升在即,他数次给祁溪传讯,商量对策。

历来一贯是如此,凡是有人飞升,天地之间便会充盈着那人的道意,这对于路子相近的人来说是福气,是近距离感受道蕴的机会,但对于相对的人来说,是灾难,是压制。

更何况祁溪身上还有天罚。

他们虽然知道却没有多少破解的办法。

人人都说人定胜天,但事到临头,却并非如此。

白烨曾经想过自折修为,不再飞升,祁溪第一个不答应。

为此他们做了许多准备,却没想到白烨的飞升来的那么突然。

白烨虽然没有离得他们太近,但也一直在暗中关注着他们的动静。

一切尚好。

当时祝时喻正在准备合籍的东西,他在那段时间似乎安静了许多,虽然依然整日粘着祁溪,却不如以往猖狂,甚至还有几分乖巧。

倏然感受到体内灵气涌动的时候,白烨惶然一惊,匆忙给祁溪传讯:“师父,我好像马上要飞升了。”

而后就是天雷当空砸下。

白烨匆忙应付,根本抽不出心思来留意祁溪和祝时喻那边的动静,等雷劫散尽,修真界为他赞誉不断的时候,白烨心中却无半分欢喜。

他见到是祁溪神魂将散,祝时喻抬手骂天,然后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法,竟然在祁溪失去知觉的时候,和她结成了主仆契约。

她为主,他为仆。

所有的天罚尽数涌入祝时喻体内,瞬间让他有了几分枯败的意思。

白烨心中复杂,痛苦和自悔交加,虽然一切并非是他所愿,但他师承祁溪,如今却害了她。

即将入上界的时候,白烨却突然听到天道的一缕叹息,厚重深沉。

白烨恍然意识到什么,他刚刚渡完飞升雷劫,与天道还残存着一点微弱的牵连。

祝时喻本是天道的一部分,按理说他应该受制于天道,但他实在太叛逆,不仅化作人形,还产生了自己的意识,反过来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天道。

这次他的悲切太盛,以天道分身为仆,祂终于感同身受,给预定中本该陨落的她留了一线生机。

白烨用一大半的修为划出来一具分体,恐他实力太强打破平衡,给他布下禁制,把早已不再使用的桃木剑给他,让他守在祝时喻的身边。

又给下一任掌门留了话。

毕竟祝时喻那样的人,粘人又懒散,实力虽强,但毫无情商,人憎狗嫌的,迟早被人打,只能自己受点委屈,为祁溪照顾他几分。

神魂未散,祁溪一定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