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一万两?!

饶是扣掉拍卖行的一成手续费,也有九千两白银的纯进账。

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之后,度蓝桦突然就觉得回收废瓶子是个很有前途的职业,洋溢着高大上的光辉。

恐怕那两个玻璃瓶子自己也没想到这辈子还有如此高光的时刻吧?

她心中忽然涌起疯狂的自信:只要她想,大禄朝首富的位置分分钟拿下啊!

不过出头鸟这种东西不是那么好当的,度蓝桦只在脑海中高/潮了一把就果断放弃,然后生出另一种野心。

“父亲的买卖正值蒸蒸日上之际,可曾想过再添两艘船吗?”

跑海运这种事情只要打通各路关节上了正套就不难,一艘船是赶,两艘船也是放,本质上跟放羊没有什么区别。

反正都是冒着风险跑一趟,多一艘船,自然更多一倍利润。

度老爷有些意外的瞟了她一眼,“你想入股?”

以前这个女儿可总是嫌弃什么铜臭之物的,真的很难想象她现在会主动要求合作,看来过去三年真的变了不少。

度蓝桦点头,“只要让我的船跟着走一趟,你就能白得五成利,如何?”

度老爷却撇了撇嘴,“你可知出海一趟担了多大的风险?闹不好可是要死人的,怎么也要七成!”

果然是商人,管他亲兄弟还是亲父女,先明算账再说。

度蓝桦摆摆手,“我不喜欢跟人讨价还价,要觉得能干就谈细节,不能干,也不用勉强。”

哪怕到了现代社会,跨海贸易仍是高风险的买卖,如果没有成熟的团队带着,贸然出海就是个死。度蓝桦非常明白这一点,所以才愿意让出一半的利润。

见她这样干脆,度老板反倒动摇了,“哎这不是商量么!再者说了,你就那么九千两银子,它也不够啊!”

“上万两还不够?”度蓝桦是结结实实被惊到了。

“你也别寻思是我糊弄你,”度老爷用手指蘸水在桌面上划了几道,一一分析,“跑远洋的大海船与寻常河舟、江舟都不同,光是一根能抗住风浪的龙骨就可遇不可求。又因途中多有海盗、蛮夷,海船外层还要包裹铁皮,携带武/器……光是一条船的成本就要一万一千两上下。你也甭嫌贵,就这还不一定抢得上,要先交银子,然后至少等半年工期,若是运气不好了,三年两载后拿船也不是稀罕事。”

“有了船也别高兴得太早,这还只是开始呢,”度老爷回想起过去多年的不易,也是唏嘘,倒多了几分真心谈话的意思,“要先去衙门买一张出海券,一口价,三千两!”

“除此之外,还有专门操作海船的船长、水手等人,这可不是谁都能干得了的活儿,都是祖宗,都得供着……每年光是每条船那一二百号船员的衣食住行各项开销,就要三四千两银子,更别提额外月钱。”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度老爷也是口干舌燥,咕嘟嘟喝了一大杯热茶,抹抹嘴,把两手一拍一摊,“大头就这么些,剩下细碎的也要存个千把两备着。除此之外,你还要进货吧?西洋人也都不是傻子,即便不要一等一的,那不入流的茶叶丝绸和瓷器也糊弄不过去……”

度蓝桦跟着他的思路算了一遍,不断倒吸凉气,吸得自己都快窒息了:

这还是一切顺利有门路的,光一条船想出海本金就要两万多两,多少人十辈子都赚不到这么多银子!

难怪世人皆知海商暴利,可真正从事并能拉起队伍来的却少之又少。

退一万步说,就算一切就绪,还要承担难以预料的高风险,但凡失败一回,可能就要前功尽弃倾家荡产,下到阴曹地府还要心心念念记挂着欠债还钱……试问世间又有几人能承担起这样的风险呢?

见度蓝桦整个人都懵了,度老爷失笑,慢悠悠给自己倒茶水,“怎么,还敢干吗?你我虽是父女,可生意上无父子,丑话要说在前头,你若真想入股,也甭指望光分红利,若是出了什么篓子,咱们也得按分成一并承担。不怕说句不中听的,或许你千辛万苦攒几万两银子,还没等回本儿呢,一出海,就被浪头压到海底下去了……”

她早已是外嫁女,哪怕姑爷有前途,可一码归一码,他也不可能将利益白白拱手让人。不然后院里还有那么多孩子呢,难不成都一人分一份?他可还没死呢!

当年他是先从水手做起,跟着海商队伍跑了两趟西洋,把里头一应流程和关节都摸透了,又偷偷夹带私货攒本金,这才从单纯入股到了后头的一条船、两条船……乃至如今的七条!

就算谨慎如他,也不是一帆风顺,中间两回遇到大风浪,那可真是血本无归,若非咽不下那口窝囊气,早不知道吊死多少回了。

做生意,做大生意,拼的就是心跳!

度蓝桦缓缓吐了口气,爽快抱拳,“告辞!”

光知道跑海商成本高,但万万没想到如此之高!这完全超出了她的预算!

不约,不约,我们不约了!

她也只想让自己多条退路,来日或许还能坐船去来个出国游,满足下前世未了的心愿。可现在看来?好不容易藏头露尾置换出来几万两银子,转头扔到船队上还要提心吊胆的……算了吧,小富怡情,大富伤身呐!

度老爷对这个结果也不意外,过了会儿,又忽然问道:“好闺女,你那琉璃瓶儿哪儿来的?我两条海线,那么些个西洋国都跑遍了的,竟从没见过那般成色。你若还有更多的,只管都拿出来卖了,这么一算,其实攒几万两也不难。”

他之前就好奇那对琉璃方扁瓶到底是个什么来路,别说是他,就连当年组建拍卖行的三个大掌柜也都没见过。若非为趁年底再打响一回名声,指不定自己先就买下了。

度老爷把女儿身边的人都扒拉了不知多少遍,看谁都不像,头都快想破了。

度蓝桦被这一声“好闺女”的称呼肉麻到浑身鸡皮疙瘩,抽空瞥了他一眼,“做买卖嘛,谁还没点儿杀手锏?不过我这也不是要多少有多少的。”

度老板自己就揣着无数秘密,很能理解这种心情,见她不愿意透露,倒也不勉强,只是又感慨道:“没想到那姑爷正经挺能干。”

原本他想的是放长线钓大鱼,没想到肖明成如此争气,三年任期未满就多次引得皇上关注,此次返京又多有优待,如今出门,同行们谁见了他这个老丈人不客客气气的?便是再想做买卖也方便许多。

他不是只进不出的人,想了下,“我琢磨着姑爷这回还是要外放升官儿,人生地不熟的,花钱的地方多着呢,回头我再给你包一万两,你们带着,也好各处打点。”

这世道,没银子哪儿成呢?

他的眼光倒是毒辣,猜得很准,不过度蓝桦还是摇头,“不用了,他不是个讲究的人,我们有这九千两尽够了。再说了,还有宫里那么多赏赐呢。”

见她坚持,度老爷也不勉强,点点头,“也好,历代皇上都喜欢清正廉洁的官儿,若他真心中意姑爷,自然就想着暗中贴补了。”

说完,又乐呵呵抓起身上新做的皮袄,“瞧瞧,这绸缎面儿就是用你们送来的料子做的,果然是宫里头的东西,外头的难比,那些老货每每见了,都羡慕得什么似的……”

宫中的东西可不是花钱就能买到的,穿的就是一个身份,有面儿!

度蓝桦失笑,却忽然很诡异的觉得她跟度老爷的聊天竟显出几分温馨……

“你有今天的局面不易,你姑爷也不容易,”度蓝桦不忘提醒道,“莫要张扬太过,以后若是遇见天灾**,最好主动捐些银子,总没坏处。”

后世那些大慈善家不都这么搞么!

度老爷一辈子最爱的就是钱,最爱做的事儿就是赚钱,给自家人花倒也罢了,可若往外捐?那可真是银子丢到水里都听不见响儿,只是这么一想就心如刀绞。

不过他到底也是个狠人,很快想明白利害得失,又谨慎地问:“会不会太扎眼了?”

度蓝桦指了指外头,“你姑爷出的风头一个接一个,你日后便是想不扎眼也难。你多做一分善举,国库就轻快一分,皇上是明君,自然记得你的好处。”

度老爷不死心,“要不要问问姑爷?”

度蓝桦笑着摇头,“咱们家的银子,他那样的人怎么会掺言?”

度老爷一听,无奈发笑,“倒也是,罢了,你如今有了见识,宫里头都称赞的,爹就听你一回!说来历朝历代倒也有些商人因为积攒太过,反而被人惦记的。”

度蓝桦点头,“就是这个理儿。”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太平无事的时候倒也罢了,万一遇到用银子的时候,偏国库和皇上的私人小金库都紧张,你分明搂着一大堆银子还不肯往外吐,谁心里痛快?保不齐就发狠,直接找个由头连家都抄了的。

晌午大家在一处用了饭,度老爷很有分寸,并没趁机招呼一大家子来见,只叫了发妻作陪,也算一家四口和和美美。

桌上颇有几道昂贵精致的菜肴,像什么红焖鹿筋、清蒸熊掌、燕窝鱼翅倒也算常见,更有一道孔雀烩,那是真用孔雀肉做的,摆盘的装饰品也是孔雀身上拔的羽毛。

各种穷奢极欲,各种富丽堂皇,度蓝桦险些被晃瞎眼,感觉空气中都充斥着暴发户的气息。

这些菜式肖明成都是头一回见,颇觉惊讶新奇,暗道巨贾们的做派果然远胜传言。

然后,他就很有兴致地尝了尝。

度老爷原本还偷偷悬着心,见他并未像外头那些酸儒一般不屑一顾故作清高,十分高兴,又亲自布菜,让他多用些。

肖明成笑着道谢,又给度蓝桦夹菜。

度蓝桦小声道:“我还以为你会不大高兴。”

“怎么会。”肖明成失笑,坦然道,“个人喜好不同,度老爷的银子都是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吃得起,所以就吃了,又有何不可?”

有人喜欢清雅之风,也有人酷爱光辉灿烂,谁又能说谁不对?就好比自己爱吃辣,难不成就觉得那些爱吃咸的有罪?争来争去,何苦来哉?

度蓝桦莞尔,这人的思想之开放包容,早就突破了时代和阶级的限制。

被拉来做吉祥物的度太太还在跟女儿生气,连带着看姑爷也不大顺眼,奈何两人都懒得搭理,直将她视为无物,她也只好生闷气。

饭后,度老爷直接就以“太太累了”为名,让人将度太太押回后宅休息去了,倒也勉强能算宾主尽欢。

利益追求一致之后,亲情便艰难地浮出水面,度老爷送女儿女婿出门时,竟微微有点不舍。

“年夜饭回来吃么?”

度蓝桦对他也有了那么点儿微妙的亲近,不过还是摇头,“不了,公馆里有专门的年会,倒不好特立独行。”

度老爷点头,“倒也罢了,”又摆摆手,“行了,去吧!”

回公馆的路上,度蓝桦还问肖明成,“你家里人?”

肖明成头上还有两个哥哥、三个姐姐,怎么都轮不到他侍奉双亲。那一家子都是本分老实的,知道自己无用,也不敢给肖明成拖后腿,只在老家安心务农。

肖明成拉着她的手笑道:“早年我手头拮据,也帮不上家里什么,后来有了宫中赏赐,也托人带回去几包银子,已经叫他们买了一百来亩地,只雇人做活。若是自己闲得难受,就去做几回;若是不愿动弹,只安心叫小子们读书识字也就罢了。”

度蓝桦把脑袋枕在他肩头,“等有机会,咱们回去看看。”

这年头,交通真是太不方便了。

肖明成在她发心轻轻吻了下,柔声道:“多谢。”

接下来的一个月,两口子直接成了死肥宅:除了皇上和皇后喊他们入宫看马球一次、说正事一次之外,中间又接了两回赏赐,竟直接没出门。

然后一直到大年初三那日,皇上再次动笔,开始新一年的政事,第一批发出来的旨意里就有肖明成的。

“……爱民如子,政绩斐然,擢升任云汇知府,上元节后赴任!”

竟是知府!

饶是早有心理准备,但当这一天真的到来,肖明成还是难以克制心中狂喜。

从知县到知府,中间足足隔了三品六级!乃是多少人一辈子都无法逾越的天堑!

他赌对了!

度蓝桦忙亲自奉上红封,“公公辛苦。”

传旨太监熟练地将红封塞入袖中,动作宛如行云流水,笑着恭喜,“三十一岁的知府大人,肖大人,皇上可是对您寄予厚望啊。”

大禄朝统共才多少位知府,可除了世家子,哪个不都是年近半百头发花白才巴望上的?

眼前这位,可才过而立之年呐,前途无量,前途无量啊!

听上头的公公说,每回这夫妻俩入宫,皇上和太后、皇后都兴致甚高,笑容不断……他万万不能轻慢了。

肖明成深吸一口气,压下心潮起伏,又朝着皇宫所在方向谢恩。

那太监回宫之后,来不及数红封就先去向皇上复命。

成宁帝简单问了几句,忽神色古怪道:“那新任云汇知府肖明成,你可瞧过了?如何?”

那太监心头大惊,心道这种掉脑袋的事儿他怎么敢说?如何不如何的,他也不懂啊。

成宁帝等了半天都没动静,已经隐约有些不耐烦,他的首领心腹太监到底机敏,见状忙上前踢了踢地上跪着的那厮,“皇上问你话呢,肖知府气色如何?依旧黑瘦,还是?”

那太监恍然大悟,忙斩钉截铁道:“肖大人及其夫人气色极好,天子脚下极其养人,都养得白胖了!”

成宁帝沉默片刻,再次放声大笑。

传旨太监:“……”皇上这都什么爱好?

*****

转眼到了正月十五,度蓝桦和肖明成又回度家吃了一顿饭,正式朝着云汇府进发。

云汇府隶属东部沿海的吉庆省,有那么一丢丢蜿蜒的海岸线,但因水浅石多,根本进不来大船,平时只供渔民们乘坐小舟出海打鱼。

度蓝桦听肖明成仔细讲述了云汇府的气候和地形地势,发现很接近后世华国的华南一带,自然环境不错。

“你有什么计划吗?”

肖明成沉吟片刻,“此番赴任,恐怕一时就走不了了,许多原来不好做的事情倒也可以慢慢施展。无论如何,先种地,另外,读书科举也要狠狠抓一抓。”

他以而立之年便高居知府之位,已是令不少朝臣震惊,除非有不世之功,否则饶是皇上再如何欣赏,恐怕也要先老老实实坐满两届六年再说。

士农工商,先保障了百姓生活,进而教化,把前头两项都抓稳了,政绩就差不到哪儿去。

正月的天还很冷,饶是官道平坦开阔,他们也足足走了两个月才到。

此时,已是三月中旬。

谷雨刚过,放眼望去皆是一片春光明媚,又因云汇府近海,温暖湿润,植被远比平山县和京城旺盛,哪怕是荒野中也开着许多不知名的灿烂的野花,处处洋溢着生机。

度蓝桦和肖明成都弃车骑马,后头几辆马车里只装着行礼和宋大夫、雁白鸣、莲叶等“老弱病残”。

两人肩并肩挨着,远远眺望着若隐若现的府城城墙,都有种即将一展抱负的激动之情。

云汇府,我们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