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微城的九州池内一柱观之伟岸世所闻名,但是世人却并不清楚,一柱观之后,便是李氏皇族曾大张旗鼓修筑的——天机殿。

大雍朝开国皇帝尚未能发迹,便在梦中得“天机老人”指点,言明其将为天下之主,果真应言!

九州池始建于前朝,而雍太.祖登基翌日,便向近臣炫耀天机老人曾入其梦中。

第二年,选址于九州池内的天机殿开工,那时候的天机殿声势浩大。

在天机殿竣工后,九州池的其他景观才陆陆续续地开工……

在雍太.祖时,“天机老人”与“天机殿”之名可谓是甚嚣尘上,雍太.祖亲自主持天机殿的祭祀,其规格甚至比之泰山封禅也不低。

天机殿中没有道士,更没有和尚,只有洒扫的仆从,因为雍太.祖认为他自己才是唯一一个有资格与天机老人对话之人。

自那以后,天下未有人敢提及天机老人入梦之事,否则便是“僭越”,触怒真龙天子。

雍太.祖为天机殿立下了许多规矩,给了许多待遇,比如每一天的供奉牺牲都是新鲜的,洒扫的仆从只能洒扫,眼不能多看,口不可多言,比如每一年他登基之日,都要皇帝亲自祭祀天机老人什么的……

然而天机老人再也没有给过雍太.祖回应,是的,自雍太.祖发迹之前天机老人曾现身于他梦中一次过后,天机老人似乎就凭空消失了。

起先到也还好,雍太.祖始终敬重天机老人。

但后来渐渐地就不太行了,尤其是雍太.祖后期年老力衰、旧疾复发、病体难受……

雍太.祖开始向天机老人祈求康健、年轻的体魄。

皇帝这个物种,要么就早点死,活得长的,就没几个能正常到死的,反正雍太.祖是没能“优雅老去”。

渐渐地,雍太.祖的祈愿越来越过分,他不仅要体魄恢复青年时,他甚至想要向天再借五百年。

天机老人始终没有任何回应。

终于,这个对祂敬重多年的皇帝翻脸了。

雍太.祖持天子剑,砍翻了天机殿的祭台。

没能等到他砍到天机老人的神像上,雍太.祖就自己昏倒了,自此这一位叱咤天下的开国帝王倒下了,属于他的时代即将过去。

但是雍太.祖临行前,似乎又想通了,命他的太子重修天机殿的祭台,要求瓜果供奉、从前的规矩,在他死后,都一应如常。

雍太.祖的太子乖顺,从善如流。

但是这位新帝并不相信天机老人的存在,而雍太.祖晚年那些发疯的模样,更是令他深感天机老人是祸非福。

故而虽然天机殿的供奉与祭祀一如既往,但从大雍朝第二任皇帝开始,历代皇帝都在有意地淡化天机老人的存在。

直到如今的永明帝,天下许多人已经不记得雍太.祖从前的“神迹”了,还记得天机殿的人,左右不过是那些传家百年以上的望族罢了。

大雍朝的历代皇帝,不是没有相信天机老人的存在,并且为此动过歪心思的,但是无论他们威逼也好,利诱也罢,天机老人始终没有任何回应,就好似祂不存在。

又好似哪怕是天下之主,也不是每一个都有资格得到祂的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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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天机殿。

太子就站立在天机殿前的广场中央,远远地透过天机殿大开的门户,默默地凝视着那个与大雍王朝同岁,竟始终如新的神像。

那是一个以五彩祥云为衣裳,光辉璀璨的老翁,老翁白须白发,慈眉善目,手执羽扇,言笑轻摇。

“祂”看起来是一个很好说话的老头儿。

但是太子知道,真实的祂远不如先祖眼中那般慈祥仁爱,祂视众生为刍狗,任由先祖发疯发狂,也不愿怜惜地再入梦,哪怕只是一次。

祂任由历代皇帝作威作福,英明者未有嘉奖,平庸者未有批评,昏庸者亦未有点悟……

按照太子的理解,这个天机老人应当是所谓“道”一般无悲无喜、不偏不倚的存在,所以祂纵使一眼能观天下众生,却始终只是在云端观众生,不予任何回应,任何情况下不插手,都是正常的。

但是太子不理解,既然如此,祂当年又为何要入先祖的梦呢?

既然如此,为何他代替阿耶进行今年的祭祀,当天夜里他就梦见了那样可怖的事情呢?

祂的目的是什么?祂想要做什么?

太子想不明白,太子甚至隐约觉得,也许前头那几个皇帝求而不得的天机老人的回应,或许他们父子二人都“荣幸”地获得了。

但是这个“荣幸”给你,你要不要?反正他不太想要,太子面无表情地想到。

而且,估计他阿耶也不太想要,否则不会今年那么突然,就叫还只是太子的他去代为主持祭祀。

此时的太子绷紧一张小脸,满脸都是与稚嫩的年纪格格不入的严肃,沉着的漆黑眼眸,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家国大事一般。

实际上,太子只是在思考,天机老人让他做那个梦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难道说,这是一种警示吗?

如果说梦中杀死於菟的是其他人,那这个梦绝对就是叫他先下手为强反杀其人没跑了,但是梦中杀死於菟的却是他自己……

天机老人总不能是叫他自杀的,既然他不可能自杀,那么最大的可能性,便是他在警示他,在提醒他。

可是这说不通啊,太子抿着唇,他和於菟怎么可能走到那一步呢?

太子严肃思考的模样,让腮帮的软乎乎的肉肉不自觉的鼓起来了,这样稚嫩可爱的面容,再配上那小老头一样苦思冥想的表情,反差萌简直是拉满了,湛兮要是在此处,不上手rua他一阵,那都不是湛兮。

但是现在湛兮不在,而看着太子的是很好rua并且不觉得自家大哥可爱的另一个小可爱。

二皇子左搂右抱着两只黑熊一样的大狗,头歪着搁在左边那只大狗的脑壳顶上,他正生无可恋地看着他大哥发呆的样子。

二皇子不仅一点也不觉得太子可爱,他反而觉得太子是……

“诶,你们两个说,我大哥真的不是中邪了吗?”

二皇子惊奇地揉了揉毛茸茸的狗头:“话本上都说狗能看见人看不见的东西,我大哥中邪了,你俩咋还天天傻乐,你们不应该冲着他吠叫吗?”

两只大狗哈着气,沉着的毛脸上,都是单纯的不理解。

二皇子见状,遗憾摇头:“算了算了,还是等小舅舅回来给他驱邪吧!我就不明白了,那天机老人的神像有这么好看吗?”

“虽然他那五彩祥云做成的衣裳确实是很花里胡哨,我也确实是很喜欢吧,但是大哥他没必要看那么久吧?”

说着说着,二皇子的话题开始歪了,他眼神飘忽了一下,手无意识地揪狗毛:“那什么……天机老人他这套衣服是真的炫!也不知道阿娘能不能叫尚衣局给我照着这个样儿做一套……”

今日份二皇子的碎碎念和太子的发呆,随着日落,渐渐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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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庭都护府,衙署。

闻狮醒捧着那本《土法水泥制造术》,如同捧着什么价值连城的古董,小心翼翼地邀请云中雀与自己一块儿研究。

云中雀翻看了一下这东西,一眼便发现这是个神物!

所谓的“水泥”神物,它不仅能用于修筑各类军事建筑,还有宫廷建筑,能拥有道路的修筑,桥梁的修筑……甚至是能用于各类的防洪工程。

云中雀问这神物是哪儿来的。

闻狮醒扭头就看湛兮,湛兮点头表示这能说。

于是闻狮醒高兴又兴奋地告诉云中雀:“这是太上老君给小国舅送的,小国舅今天早上起来就发现这本书在他的枕头底下。”

云中雀:“……小国舅驴人都不走心了,这墨迹还新鲜,分明就是这两日才写就的。”

闻狮醒睁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顺嘴接上:“那可能是昨天夜里太上老君连夜给小国舅写的吧?”

云中雀:“……”这姑娘平日里看着还挺机灵的,怎么对上小国舅就失灵了呢?

湛兮:“噗哈哈——咳咳咳。”

云中雀也不再追究此物究竟从何而来,反正此等神物能到手,那就是他此生至幸,而到手了,他就会想办法将之发挥最大的作用。

云中雀有自己的事要忙,吩咐自家徒弟云生月这段时间去与闻狮醒一块儿研究神物水泥,现在就开始。

云生月态度如常,温柔似春风,但耳畔却几可见地有霞色蔓延开来。

闻狮醒先是震惊地瞪大眼睛,然后见湛兮没说话,她就抱着书,顶着一颗从脖子爆红到了头皮的脑袋,同手同脚地跟在云生月的身后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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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兮就在云中雀办公的间隙,问一问如今“北庭士族大乱斗”的情况和他计划要如何行事。

云中雀一心两用地略微说了几句:“姓骆的被扣下之后,唐家主立即反应了过来,将脏水泼到了傅家身上……”

大家伙都知道姓骆的究竟是谁的人了,但是这并不影响云中雀是要率先扳倒傅家的计划。

所以哪怕明知道唐家这是明晃晃的含血喷人,云中雀也代表衙署隐约表示将这笔仇记在了傅家身上。

“在大将军成大事之前,我暂且不会公开这姓骆的做了些什么,他医术不错,军中许多将士颇为钦慕他,如今善娘出面只道他是身体偶感风寒,医不自医,暂时见不得人……”

云中雀的意思是,这骆神医已经去阎王殿报道了,但是为了不动摇军心,多惹事端,明面上,他只是卧病在床。

“在大将军出征前,傅家必败,此事便能告一段落,”云中雀沉吟了一会儿,复又叹了一口气,“但傅家不能完全消失,我看小国舅你当初的决议便很是不错,傅家二房的傅杉柏可以留下做仁慈的见证。”

如今傅家已经是风雨飘摇了,先有私藏突厥混血吕伯野,混入军营意图对大将军不利,后又有唐家爆料其与突厥勾结极多,暗中还有买通骆神医给军师下毒之举……大厦倾覆近在眼前啊。

而与之斗生斗死的唐家,却并不会一起享受傅家倒下后爆出来的装备,因为唇一旦亡,齿必然寒,傅家一旦倒下,云中雀立刻就会磨刀霍霍向唐家了。

“唐家可以留下唐小棠,”湛兮说,“花家虽与傅家百年结盟,但现下刚好能拆开,军师且试试看那花满枝能用否。”

云中雀似乎还有话说,但最终只是轻叹一声:“罢了,待大将军踏破东突厥后,想必‘那场阴谋’的证据,便能两相对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