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②
大概小郎君是真的有些生气,后几天都没让萧复碰，白天还要去硕王府见老师,萧复规规矩矩去上早朝了,回来一听林子葵居然去了硕王府，气不打一处来。
萧复乘车去接他，让明华郡主给瞧见了,喊他：“萧照凌，你给我过来！”
正要进硕王府的萧复扭过头去，气焰下去了几分，喊了声：“娘。”
明华郡主是刚回城，身上还带着山野的湿气，走近道：“明日八月十五,你生辰，还不回家？”
萧复心里只挂记林子葵，敷衍回答：“儿子操持国家政事，忙呢。”
“就是知道你忙,才没有去打扰你，”母子俩站在硕王府门外说话，“八月十五,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你也得回家。”
萧复：“我不爱吃月饼。”
“不吃月饼了。”知道给儿子做什么珍馐美味都没用,他根本不知什么叫美味。
正因为这点,明华郡主从他小时便极为纵着他，全家上下都纵容他，将萧复养成了这么个性子。明华郡主也没说吃什么，只道：“一顿家宴罢了，皇宫离昌国公府，你一炷香半就骑马回来了,这么点距离都舍不得走？”
“娘……”萧复还想说什么，这时，硕王府紧闭的大门突然洞开。
“贤弟啊，既然家里娘子病重，那为兄就不留你用膳了，你需要府医么。”硕王最近又长敦实了些，一张脸上五官挤成了仓鼠。
他将林子葵送出门，林子葵摇头：“多谢王爷美意，已经让郎中来看过了。”
“哦哦，好，我记得你搬府了是不是，昨日为兄还路过了你的林宅，开始不知道是你的，回来一打听，才知道是你的状元府，这乔迁新居啊，都吃乔迁宴的，你看什么时候……”
话说到此，下人将王府大门推开了。
门外站了两个人，两辆马车，一辆辉煌一些，一辆朴素一些。
硕王呆滞住，视线从明华郡主身上，慢慢移到萧复身上，两腿一闪，当即行礼：“臣、臣参见千岁爷！”
一开始让硕王给昌国公家的小辈行礼，他也是有些别扭的，后来让萧复整得怕了，还被摄政王威胁过，说：“用王爷的脑袋去祭先帝，想必先帝看见你这个兄长，九泉下也会安息吧？”
硕王担心他哪天发疯六亲不认，把自己这个老叔叔砍头了，每回见摄政王，硕王心里都打颤。
即刻行了礼，硕王那胆颤而求助的视线望向明华郡主：“郡主也在啊，您二位来我府上是……”
萧复看了眼母亲，将视线落在方才行了礼，但一直没出声的林子葵身上。
“本王是路过，既然状元公也在，本王恰有政事与你相商，状元公请？”萧复抬手主动撩开了他那辆低调朴素的马车帘子。
林子葵勉强绷住神色，在大袖里攥着手心的汗：“千岁爷，微臣正要打道回府。”
萧复笑起来：“正好，坐本王的马车回去。”
硕王一看摄政王笑就害怕，虽然这笑容看起来很真诚的样子，但他还是发怵，提醒林子葵：“贤弟，你就上车吧。”他轻轻摇头，示意林子葵不要忤逆这位阴晴不定的摄政王。
林子葵闭了闭眼，无可奈何暗叹口气。
林子葵隐隐约约地察觉了，萧照凌似有若无的想要将这段关系公之于众，他不像自己，他一点也不谨慎，他根本不怕千夫所指！
林子葵上马车前，先躬身对明华郡主恭敬见礼，上车时，萧照凌用手牵了他一下，被林子葵飞快地抽出了手，袖口随风而去。看起来就像是他不悦拂袖打了萧复的手掌一般。
明华郡主和硕王不约而同地想。
——这状元公这么清高的脾气，萧照凌居然纵着不发火？
硕王只觉可怕，心跳到了嗓子眼！直担心他的好贤弟今晚就被摄政王抹脖子灭口！
明华郡主想了想，猜测是状元郎有才华，定是惊才艳绝的人物，才有可能让萧复以礼相待。
明华郡主喊住要上车的萧复：“照凌，跟娘回家吃饭吧。”
萧复头也不抬，小郎君又生气了，哪有空吃饭：“我要送状元郎回府，不吃了，你们自己吃吧。”
明华郡主朗声道：“状元郎不若也一起？”
这话问到了林子葵头上，林子葵不可能装哑巴：“微臣不敢，郡主，微臣不便叨扰府上，臣也是坐马车来的，千岁，微臣先行告退回府了。”他一句话几个谦卑自称，正欲弯腰下车，被萧照凌拉住了手腕：“不许。”
刹那间，林子葵的呼吸都屏住了，余光定在了明华郡主的神色上。
萧复声音柔和了下来：“状元郎，跟本王去昌国公府，晚上本王与你有政事相商。娘，”萧复坐上马车，将林子葵往里头一按，朝外喊，“儿子带状元郎一起回来吃饭，您先回府让人备着。”
明华郡主应声，心底诧异极了。
帘子放下，林子葵终于克制不住了，将手腕从他手心桎梏里抽出：“你做什么啊！”
“我母亲出声邀你回府用膳，她平素可不是这个性格，这说明她对你有眼缘好感。你我的关系，就算瞒着天下人，也不该瞒着他二人。”
林子葵抬眸看着他。
萧复对上他那双好看的眼眸，轻轻捏捏他的手心，低声解释：“一开始瞒着，是别无他法，现在不该瞒着了，你多来我家吃几回饭，一来二去，你就是昌国公府的小孩了。”
林子葵挺直了背脊，起伏不定的呼吸，逐渐平稳。
马车在颠簸，在朝昌国公府去。
两府是挨着的，几步路就到了，林子葵其实根本没有太多的时间，就听见了外面明华郡主的声音：“照凌，还有状元郎，到了。”
林子葵起初想中了状元，够得上萧家门楣，后来中了，发现自己还是够不上。
萧复先下马车，伸手来接他，林子葵顾忌四周有人，他母亲也在，侧身避开了：“千岁，微臣自己可以下车。”
萧复微微蹙眉，虚虚地将他扶着。
林子葵跨过昌国公府的门槛。
一个一步可以轻易跨过的门槛，却是云泥之别。林子葵抬首望向日暮天色，自己终有一日，能够上的。
“娘，这是新科状元林子葵，”萧复对明华郡主道，“儿子以前就认得他，欣赏他的才学品貌。”
明华郡主点头恍然道：“原来还有这层渊源，状元郎的事迹，娘也听说过。朝堂殿试所言，满腹珠玑，难能可贵，你麾下能得这样刚直的人才实属不易。”
前些时日，明华郡主也考虑过给自家二姑娘配个寒门学子，状元郎就不错。
偶然听硕王说了：“林子葵他有个心爱的娘子了，本王时常留他吃饭，他都要赶着回家照顾他那病弱的娘子……不过我瞧他娘子总是生病，怕是命不久矣，他人品才貌皆非凡品，你要想给你家二姑娘作配，他如此深情，倒也不错，不过你还是先等他娘子死了吧。”
还有多久死？
明华郡主不好问，状元公有婚配，这不大妥，若女儿喜欢就不一样了。
今日刚巧邀状元郎来府上吃饭，明华郡主看他不卑不亢，又恭谦有礼，连萧复都这样看重喜欢，便再次动了心思。
厅堂黄花梨圆桌上，萧复让林子葵坐在自己身侧，林子葵进门便向主人昌国公行过礼了，昌国公虽然诧异，萧复居然带新科状元回府吃饭，但也没说什么，因为夫人说了：“是偶然碰上的，吃完饭，复儿有国事要和状元公相商。”
林子葵正襟危坐，不敢马虎。
明华郡主低声遣人：“今日有外男在，让二姑娘在耳房用膳吧。”
饭桌上，只有昌国公和明华郡主，还有大公子。
府上两个女儿，两个儿子，林子葵知道得一清二楚。
萧复的大哥有四十多岁，是昌国公的长子，长姐是太皇太后，生下这两个孩子后，昌国公夫人就过世了，而明华郡主竟然选择嫁给昌国公做续弦，是全金陵权贵都没想到的。
萧复不想跟长兄争那个小公爷的称号，小时旁人喊他小公爷，长兄总是沉默站在一旁，萧复听了就觉得烦，自己出走了，去了云南祖父家，写了一封信回来给昌国公，他才不做这个公爷！
所以公爷的爵位，就世袭给了萧复的长兄，他在外开府娶妻，闲散庸碌，膝下育有三子，不过比萧复孝顺，每月都要回来一次，陪爹娘用膳。
今日看居然有个状元郎来家里吃饭，实在颇为稀奇。
林子葵用膳用的拘谨，只垂首吃面前的菜。
萧复给他夹了一筷子：“多吃点。”
林子葵埋着头，敏锐地察觉到所有人都在看自己。
昌国公咳了一声，掩下心头吃惊，他习惯食不言寝不语，方才明白过来夫人的意思，于是问了几句林子葵的家世。
“你是淮南人，和相爷一样？”
“下官正是淮南人。”林子葵声音平静恭谦。
昌国公：“家中父母是以何为生的？”
父母……
林子葵张了张嘴。
“爹！”萧复打断了昌国公的话头，随口问了句，“瑶玉呢？怎么没看见人？”
瑶玉便是府上的二姑娘了。
明华郡主：“你二妹妹在耳房呢。”
萧复朝一旁望去，恰好从门缝里瞥见一只乌溜溜的大眼睛，在朝这边偷看。
萧复端着碗，看了眼爹娘，突然明白了过来，凉凉道：“状元郎有家室了，二妹妹不适合，爹娘别让二妹妹看了。”他不着痕迹地把林子葵遮住，林子葵没吃过这么难的一顿饭，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不说话自己也尴尬，只能挑着白饭粒吃。
明华郡主摇头：“你说什么呢，娘知道状元郎有家室了，你二妹妹是有事找娘呢。”她说着放下碗，起身去了耳房，和女儿窃窃私语。
“娘，那日状元郎游街我就瞧见他了，是一表人才，满腹经纶，可他都娶妻了么？那女儿就不要了，不稀罕。”
“娘也想给你择个合心意的良婿，世家公子，你也都相过，可你不喜欢，闹着要嫁给才貌双全的寒门贵子！”为这事，明华郡主也愁了许久，“我看你是话本看多了，硕王爷说了，林子葵那是个糟糠妻，他膝下无子，冲着他对糟糠妻不离不弃，就晓得他品性端正了。而且硕王还说，状元公那娘子是个病秧子，隔天就要死了。”
萧复推开耳房门，冷声道：“说谁死了？”
明华郡主扭头看向他，压低声音：“林状元的娘子。”
萧复一脚踢上耳房门：“死不了，命长呢。”
“你怎晓得？”母亲和妹妹齐齐望着他。
萧复也懒得遮掩了，肩膀靠在门上，凉薄的嘴唇轻启：“你说的短命鬼，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