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沈知行认为,自己对班曦,太没有原则。

是屈服她的身份吗?肯定不是。然而每次,仍然是自己在万般无奈和痛苦中避让她的锋芒。

是他心肠软,班曦软硬兼施,他竟觉得有道理。

这感情上的事,一旦认为对方的无理变得有道理,那就必输无疑了。

沈知行甚至觉得,她失而复得,是该让她心安。

班曦得逞了,之前说要哄人的话,现在全抛在了脑后。年轻的皇帝得手后喜悦极了,只是吐出来的话却不甚好听。

“朕就说你这副身子……比不得你端方自持。”

沈知行眉头一皱,想把她推开,可见她开心的样子,又不舍得扫了她的兴致。

他见不得她颓然失望的样子。

怨谁呢?

他的挣扎就是一场笑话,到头来不管再多千言万语说不出的情绪,也会变成特意做给她看的任性。

班曦趴在他耳边,轻声说:“我好想你,我们分开好久了。”

沈知行心中默默叹息,彻底放弃抵抗,环住了她。

晚上思绪太乱,在这床上又如化了春水,搅拌成混沌,什么都想不明白。

若要想个明明白白,还要等太阳升起来,照个亮亮堂堂时,才能把思绪都翻出来,晒干了泥水,拾掇清楚。

班曦像是吃了灵丹妙药,时辰一到,翻身而起,快快活活上早朝去。

等她走了,沈知行才从移驾的钟鼓声中醒来。

他走出寝宫,眯起眼睛望天上的太阳,等眼前晃得发白,他决心也定下了。

朝会散后,班曦留沈怀忧问话,连骂带安抚,问了当年的事。

沈怀忧果然仍是一问三不知,一把年纪,抹着眼泪,说是自己糊涂。

“都是臣的母亲,她每次都说让我记得,老天公允,知行从未生过病,指不定一场小病上天就会收回他的命,而知意一直病着,还欠着命债,上天不一定让他早去……”

沈怀忧委委屈屈道:“所以臣一听府中报丧,说是知行去了,臣当时就……就信了。他那衣裳,手里拿着的璎珞,都让臣认为,那就是知行。”

“活着的醒来后,你就没问问看吗?”班曦疲累得很,连问话的劲都不剩多少了。

“他醒来后没怎么说话,又是什么都忘了,臣送他去稷山前曾与他说过话,那时……”沈怀忧回忆,“他脸上尽是戾气,还问臣,你这么匆忙送我离京,是不要我了吗?陛下是知道的,知行从不会与臣这么说话,若是知行,一定会叫我父亲,只有知意……从不叫我父亲,还会就那个样子看着臣,说我凭什么听你的?”

班曦的手指敲着扶手,一脸生无可恋。

她早就知道在沈怀忧这里问不出什么来,究竟怎么搞错的,只能等知行能说话后自己来说。

也不对,不是能说话后……而是,他愿意说话了才成。

班曦又是一声叹息。

昨晚她办了个错事,早上起来余兴未下,早朝无聊,听了一半,忽然咯噔一下,知道自己犯了大忌,往后又要一顿好哄才行。

也不知道他还愿不愿意理她。

但仔细想来,也不需要过度忧愁,她已经彻彻底底知道了他是沈知行。

沈知行不是沈知意。

若是沈知意,她现在应该摸不清他的脾气,一切都得试探着来。但沈知行,那就好办了。

就像她握住他的手,他就算再生气,她喊一句朕手冷,他也不舍得放开,得给她暖着。再比如昨夜,她看得出来,她顺口调戏他后,他就恼了,但她一旦软下声撒个娇,说自己想他了,他就会心软。

是啊,她早就应该看出来才是,他就是沈知行。只有沈知行才会为了她一再妥协,一再让步。

他每次的怒火和烦忧,都会在为她考虑后,做出退让,余下的无奈和痛苦他自己默默消化。

这种,沈知意那家伙又怎能做到?

班曦抿了口茶,对沈怀忧说道:“依古制,你也该卸任回府了,下月之前交了官印吧。”

沈怀忧早有准备。

他明白,班曦是在告诉他,她要让沈知行辅政,做个名副其实的帝君。

她想了想,说道:“礼部有个空缺,朕给你一品俸禄,如何?”

沈怀忧连声道不敢。

班曦抢白他道:“你要是没这么糊涂,朕倒是想给你封个国公。”

门口两声传报。

一个是长沁,一个是苏向玉。

班曦愣了片刻,放下茶:“都进来。长沁,从帝君那儿来?”

长沁诶了一声,脸色难看,苦着脸。

班曦:“你先说。”

她这句你先说,大有一种,你要是敢说帝君出了什么意外,朕就把你扔了喂鱼的意思。

长沁看了眼沈怀忧,又瞄了一眼歪着头好奇的苏向玉,想了想,走到班曦身旁,掩着口轻轻说道:“陛下……帝君他,去了含凉殿。”

班曦眼一瞪:“去哪做什么?可是有什么东西落下了?”

长沁说:“奴才看帝君的意思……似是,似是要长住。”

班曦猛地站了起来,吓了苏向玉一蹦。

这一蹦,把班曦又拉了回来。

她冷静下来,摆了摆手:“沈大人回吧。”

苏向玉十分有眼力见地送舅舅出去,然后迅速折返回来,一副等着听八卦的好奇表情遮都遮不住。

班曦:“来得好,跟朕去劝劝你哥哥。”

苏向玉听话地跟着去,路上追问:“姐姐确定那是我知行哥?”

“不是他还能是谁!”班曦说完,不由地叹气,拽着苏向玉疾走许久,见随从都离远了,才软下声道:“朕现在……该如何是好?”

苏向玉没做这个功课,猝不及防被问,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想了想,也是哎呦一声,知道这是个难题。

“他因银钱枉死,始终不肯理会朕,现在又赌气,去了含凉殿。”

苏向玉:“银钱?”

“是啊,银钱。朕也不是不心痛,想想看,当时宫里能一心一意待他的,应该只有那个小仆了。朕不在他身边时,都是那个小仆陪伴他,可现在人都死了,朕也不是神医,无法起死回生……朕已下令厚葬银钱,还要让他葬在皇陵西……”

苏向玉托腮:“那就不只是银钱的问题了。”

“还能有谁?朕又不能说砍就把茶青方给砍了,总要……”

说到这里,班曦心猛地一抽,她捂着心脏,微微侧身,撇了撇头。

苏向玉连忙装作没看见她刚刚眼里要流出来的泪。

班曦深深叹了口气。

“他是恼朕没能一刀捅了青方吗?”班曦语气沧桑。

苏向玉觉得,她似乎走入了某个误区。

“我倒是觉得,如果是知行哥的话,他大概是不会因他人恼陛下。”

班曦整个人犹如过电,愣了很久。

苏向玉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应该是……陛下之前对知行哥太冷淡了些?”

班曦:“是有,可那时朕针对的是沈知意!”

苏向玉支支吾吾道:“也……没什么差别。而且,这事,就很麻烦……”

班曦皱眉,又挑眉。

苏向玉:“呃,臣是说……陛下之前以为知行哥是沈知意,所以对他好,咳,我是说……那种好,现在想想,像是背叛知行哥。可陛下要是对他不好,又显得陛下残酷无情。”

班曦一拳砸在旁边的柱子上。

苏向玉吞了口唾沫,问道:“陛下以前对他……是好呢,还是……不好呢?”

苏向玉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听不到,而班曦听罢,却是笑了起来。

她笑声断断续续,还甚是诡异。

苏向玉吓得差点原地挠柱子。

班曦笑累了才停歇,手指擦去睫毛上的泪珠,苦笑道:“罪不可恕啊……朕在他心中,全都占了。”

苏向玉:“也、也不全是……这要是知意哥,那陛下肯定要吃苦头。但他是知行哥呀!”

纵是伤他千万,沈知行都会笑一笑,原谅她。

班曦呆了好久,把苏向玉推上前去。

“你去,去跟他说……”班曦说,“除了离开朕,其余的,他提什么要求,朕都答应。”

班曦的手拍在苏向玉肩膀上,苏向玉才明白,班曦是怕了。

她手都抖了,大热天的,她的手却很凉。

苏向玉捏了捏鼻梁,一吸气,说道:“成,臣去给陛下问问。”

苏向玉站在含凉殿门口,抬头望着这三个字,心道,这是她第二次到这里来了。

“早知道当时就该给皇上说……”

她当时,分明是能看出眼前的这位哥哥不像沈知意。

苏向玉推门进去,见内殿紧闭,她试着推了推,才发现里头上了门梢。

“呃,哥……是我,我小玉。”她在扑落的灰尘中打了几个喷嚏,说道,“哥怎么到这处来了?哈哈哈,虽然挺凉爽的,可这地方……嘶,这地方它偏僻。”

里面没有声音。

苏向玉没了主意,回头看向大门,班曦扶着门框,巴巴看着她。

向玉拍着大脑门,懊恼了会儿,问道:“哥……是在跟皇上置气吗?”

过了会儿,从门缝里递来一张纸,写着几个大字。

苏向玉:“诶!是大哥的字!”

虽然硕大,线条还抖,没有几分力气,但看得出,是沈知行的字。

纸上写着,他要回稷山。

“稷山也不是不能回……只是哥现在腿需静养,登山之事,还是过阵子吧。”

苏向玉说完,又见门缝里递出一张纸。

苏向玉看明白了。

要是皇上不答应,他就住在这里,总之他不要做帝君,也不要侍奉皇帝。

苏向玉龇牙咧嘴。

而班曦远远看着一张一张纸从门缝里吐出来,却不知道写的什么,心里焦急,她忍不住过来看,谁想这院中凹凸不平,她一步迈过去,差点崴了脚。

苏向玉没瞧见,只听见长沁哎呦了一声,转头一看,脱口喊道:“陛下怎么了?!”

门内响动一声。

缝隙宽了些,一只眼睛紧张看着,见班曦摔在地上,众人围着,又说叫太医,他犹豫了会儿,开了门,先是远远站着,而后一点点走过来,垂眼看着她,神色复杂。

苏向玉被人遮了光,回身一看呀了一声,连忙全手全脚紧紧抓住沈知行。

“大哥大哥!陛下伤到了脚,你快来看看……”

班曦此时也抬起眼眸,温柔又委屈,轻声问他:“要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朕?”

沈知行看了她好久,见她无事,他摇了摇头,指着宫门。

班曦:“不可能,只离开这件事,朕死都不许。”

沈知行缓缓放下手,神情淡漠。

见他还要把自己锁进含凉殿,班曦急道:“捆了他!要锁也要是朕的寝宫!”

沈知行微微一笑,就这么站着,闭上眼。

苏向玉张着手,左右为难:“诶……”

侍从上前,见沈知行没有配合的意思,也不敢硬来,颇是为难。

班曦压着长沁的肩头,咬牙站了起来,说道:“愣着干什么,给朕捆了他!冷宫?你想打朕的脸吗?”

苏向玉揪头发。

姐姐啊,之前说得好好的,咱怎么见了面,就变成了这样呢?

作者有话要说:苏向玉:爱情啊,好难。

苏家长辈:向玉啊,有个才俊瞧起来不错,不如你去见……

苏向玉:搞什么恋爱!!没看见我哥我姐吗!快快快,走开!我还要保住我的头发!你是想让我秃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