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渺再三解释自己没有被强迫和占便宜后,陆宇飞那边才消停。

报复性玩了一天手机,纪渺也玩腻了。

她把手机扔在一边,懒散地靠在床头,无聊中目光在房间四处打转。

这是自己的房间被“侵占”后,她第一次在这里呆这么长时间。

房间里的格局没变,大家具也没动,只把墙纸和软装换了。

原来的风格完全按照白厘的喜好,处处体现她的浪漫和天马行空的意境。

现在更偏于简约实用。

纪渺觉得平心而论,现在更好。

陈正搬过来三个月时间,房间里他的东西不多。

展示柜里摆了几个一看就很贵的Marvel手办,墙上贴着篮球明星的签名海报。

这些是纪伯耀为了迎合男孩子的喜好搞的。

而属于陈正的东西,除了衣柜门上挂着的男生校服,全都在书架上。

陈正刚来家里那会儿,她偷偷溜进来过,一眼就被那一排夸张的书架吸引。

过去自己那个纯粹装饰用的小书架,被换成了一整面墙大小的定制书架,书架上塞满了书。

她原以为这些书不过是装装样子,没想到无论她抽出哪一本,都有翻阅的痕迹和内页上遒劲有力、渗透纸业的“陈正”二字。

她无法想象,一个每天被学业占去大部分时间的高中生,怎么会有那么大的阅读量。

她自问自己做不到,除去上学和跳舞,但凡剩下一点私人时间,她一定会玩个彻底。

但在陈正的世界里,仿佛就只有上学,看书,考试,竞赛。

这么看来,京大附中万人歌颂敬仰的大神,也没那么容易当。

纪渺的目光,兜兜转转落在书桌前的背影上。

老别墅的隔音不好,有时夜深人静,她能听见从隔壁房间传来的轻微动静。

脚步走动声,开关衣橱声,电脑关机声。

当她听到那些动静时,会忍不住想象他在这个房间里会是什么模样……

连她自己都没发觉,潜移默化中,她其实早就对他产生了好奇。

从纪渺的角度看过去,陈正刚洗过的头发蓬松柔软。

因为写字,身体往左边微微倾斜,T恤领口宽大,露出黑色发梢下一片冷白肌肤。

肩膀宽阔挺直,曲起的后背线条紧绷流畅,一双长腿隐没在书桌下。

她过去只知道他的脸比满分试卷更有看头,现在才发现,这人的身材也可圈可点。

体力更好,一手就能托起她,抱她上楼,也不见他怎么喘……

陈正一看完书就会马上规整地摆放回原位,不像她看到哪儿扔到哪儿。

他用过的演算纸会用燕尾夹按照时间顺序夹好,偶尔会去翻看前些天的解题思路。

而她根本不用演算纸,直接在卷子上涂涂画画。

他做什么都很专心,看书做题时根本不往手机瞟一眼。

时间再长,坐姿始终挺拔端正。

把前几天的作业补完,陈正打开电脑,开始看之前没看完的比赛集锦。

看完又接着修改他的高阶算法模型论文。

陈正关电脑时,已近半夜,纪渺都快睡着了。

以为他终于想起自己来了,没想到他根本没管她,离开了房间。

纪渺掀开被子,看了眼自己打着石膏的脚,心里委屈巴巴,差点就要给外婆打电话。

秋季京城干燥风大,外婆常年咳疾,来一回病一回,所以这回她受伤,没人敢告诉她。

好在陈正很快就回来了,他把手上东西拿进卫生间后回到床边。

发现纪渺一脸倦意却还硬撑着,他多少有些歉疚,“想睡了吗?”

纪渺感动得差点落泪,一个劲儿地点头。

陈正刚伸手掀开被子,纪渺就往后躲,并和他商量:“还是把拐杖给我?总不能一直……抱吧?”

陈正不容分说地把她从床上抱起来,声音没什么起伏,“拐杖我放楼下了。”

纪渺埋怨道:“你是不是故意拖这么晚?”

“故意什么?”他装作听不懂。

纪渺偏过头,没好气道:“明知故问。”

“你睡觉一向很晚,”陈正解释,“我以为你不想那么早洗漱。”

他这话倒是没说错,她是个夜猫子,确实睡得……

她突然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我睡得晚?”

陈正不解释,但解不解释已不重要,知道她睡得晚的原因无他——

她能听见隔壁房间的动静,他自然也能。

纪渺坐在卫生间的椅子上,她脚不能沾水,不能淋浴,只能用毛巾一点点擦身体。

在医院时有护工阿姨帮忙,眼下只能倚靠陈正。

陈正将毛巾打湿挤干后递给纪渺。

纪渺擦完脸、脖子和手臂,试着反手擦后背,尝试了几次,实在够不着只能放弃。

她把毛巾还给陈正,他接过后,却很久没有下一步动作,目光愣愣地落在她后背上。

纪渺莫名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在她开口询问前,突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要帮我擦?”

“我……”陈正无意识捏紧手里毛巾。

“谢谢。”

纪渺废话不多说,道完谢后直接转过身,同时将长发往身前撩,露出自己的后背。

洗漱台镜子中,映出少年半个清瘦身影。

总是清冷淡漠的目光,一寸一寸地被温柔覆盖。

衣服下摆被撩起又放下,隔着温热毛巾,陈正手指的力度和触感,一路从肩膀到蝴蝶骨,再从脊柱到腰侧……

抓在椅子边缘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纪渺屏住呼吸,轻咬下唇。

时间和空间在陌生而奇异的触碰中被放大扭曲,大脑里一片空白,整个人好似浮在半空中,被托不到底的惶恐笼罩着。

心惊胆战的同时,也被一种从没体会过的奇异感觉占据心头。

一遍又一遍地擦拭,毛巾渐凉。

他却没有停下,她也没有阻止。

“要解开吗?”

直到耳畔响起男生低沉却颤抖的声音,她才像是终于从某种恍惚的状态中脱离出来。

“要解开吗?”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脸侧,他又重复了一遍。

因为某种阻碍,后背有一处始终擦不到。

“不用。”她偏开脸,躲开他令人感到不适的靠近。

“好。”他垂眸看着她脸颊上的绯红轻声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纪渺感觉他拿出手时,手指有意无意擦过了她的肌肤……

陈正换了条毛巾。

纪渺接过后说:“好了你出去吧。”

“你一个人能行吗?”

纪渺觑了他一眼,玩味地问:“你要帮忙?”

擦完上身就该……

陈正脸一红。

似乎是为了找补回刚才的失态,纪渺故意逗他,“我倒是不介意你,就怕你……”

“我出去了,你扶着点,换洗衣服在袋子里,有事叫我。”陈正打断纪渺的话,说完慌慌张张地离开了浴室。

看着仓促离开的背影,纪渺笑出声。

洗澡的事总算顺利解决,晚上睡觉又遇到了问题。

纪渺睡在陈正房间,他势必要睡其他房间。

纪伯耀的卧室在三楼,陈正如果睡三楼,晚上纪渺要是有什么事,照顾起来不方便。

苏芸的保姆房在楼下也是一个道理。

而整个二楼,只有他们两人的卧室和书房。

按道理,她睡了他的房间,他自然是睡她的。

两个房间只隔了一堵墙,可以随时兼顾她这里的情况。

可她能说服自己睡陈正的房间和床,却无法接受他这么做。

见她犹豫,他叹了口气,妥协道:“我去睡书房。”

“书房里没床,你怎么睡?”

“打地铺。”

陈正去衣柜里抱了床被褥出来,离开前被纪渺叫住。

她看了眼陈正,然后看向他怀里单薄的被子,犹豫再三道:“既然是打地铺,在哪儿都行。”

“比如?”

“比如……”她退让一步,“我房间。”

纪渺躺在床上,才搬走三个月,身下的床已经变得陌生。

辗转难眠中,一墙之隔传来的声音就更令人无法忽视。

她才发现,比起隔壁房间,这里的隔音效果更差。

几乎是隔壁发出一点动静,这里便听得清清楚楚。

所以过去的三个月,每晚她在做什么,他一清二楚……

想起自己有时在房间里又唱又跳的疯癫,纪渺的脸不由发烫。

她拉高被子遮住自己半张脸,心里把陈正骂了个遍。

纪渺抽了抽鼻子,再把被子拉高一点,最后直接用被子蒙住头。

被子里除了淡淡的柑橘味,似乎还有一丝……

干净清爽的薄荷味。

昨晚纪渺睡得晚,早上怎么也起不来,陈正把她叫起来换药时,她的起床气大得能把屋顶掀了。

“不要碰我!”

“别动我脚!”

“你到底会不会弄啊!”

“陈正你听见没有我让你别碰我!”

可无论她怎么发脾气骂人,他淡定地拆开简易石膏,严格按照医院里护士的步骤换药。

手法不仅专业,生怕弄疼她,每一个动作都轻柔到了极致。

一换完药他就直接把她打横抱起。

他抱得仓促,她没准备,吓得紧搂住他脖子,嘴里惊呼出声:“你干嘛啊!放我下来!”

陈正抱着人往浴室走,“家政阿姨在楼下,你再喊,她就要上来了。”

“威胁我啊?”她反击道,“上来就上来,这里是我家,我想喊就喊,谁也管不着。”

两人进到浴室,陈正直接把人抱坐在洗漱台上。

怕她摔着,双手撑在台盆两侧,将她半圈在自己怀里。

目光自下而上地看着她。

她一身白色睡裙,长发凌乱卷曲地垂在胸前,眼尾残留一点消弭不散的倦意。

晨光透过浴室的磨砂玻璃,在她侧身镀上了层浅金色的光,额角上细小的绒毛随着他的呼吸拂动。

看着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其实柔软得不像话。

“我不想让她上来。”他目光紧锁在她脸上,语气里带着点恳求的意味。

他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愣是把她那些骂声生生堵在喉咙口,起床气也随之消散无踪。

纪渺单腿站立艰难地完成洗漱后,陈正进来抱她。

她搂住他脖子提议道:“还是把拐杖拿上来吧?”

他淡淡道:“过会儿拿。”

陈正抱着纪渺下楼,餐桌上摆好了早餐和碗筷,家政阿姨已经离开。

纪渺扫了眼桌上的早餐,抬头疑惑地看了眼陈正。

他看上去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安静斯文地吃东西。

纪渺再次看向餐桌。

纪伯耀古板传统,家里早餐最常见的就是粥和小菜。

纪渺不喜欢,但纪伯耀不会惯她,苏芸偶尔给她做西式早餐,都要被他说上一顿。

陈正让家政阿姨准备的早餐,全都是纪渺爱吃的。

吃完,两人又回到二楼。

纪渺让陈正带她回自己房间拿点东西。

趁他找东西间隙,她打量了下房间。

床边打着地铺,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手机充电器放在枕头边。

她低头看了眼身下的床,不像有人睡过。

她松了口气的同时,懊恼自己未免想太多。

再次回到陈正房间,纪渺坐在书桌旁的懒人沙发上,陈正在沙发前放了个小圆凳,让她把脚搁在上面后拿小毯子盖好。

虽然不用上学,但每天的作业会按时发来,半个月后的再次统考,她也得参加。

只是她才打开数学书,眼皮就开始千钧重,没一会儿手里的书和笔纷纷掉落。

陈正叹了口气,弯腰将地上的东西一样样捡起来。在偶然看到数学书上她划的重点时,动作顿住。

他往前又翻了好几页,看完抬头时撞进双黑漆漆的眼眸中。

她歪靠在沙发上,眼里带笑,揶揄道:“偷看我的宝典,是打算从年级第一争取年级两百吗?”

陈正没说话,将她各科的教材和几张做过的卷子都翻了一遍,翻完像是肯定了一件事。

他一脸严肃地盯着她看,令她心里没来由地慌乱起来。

她涨红了脸,道:“我没抄过作业。”

“我知道,”他神色缓和下来,柔声说,“我知道你没抄。”

“那你什么意思?”

陈正思量了会儿才说:“小组交流会上,我们讨论过各班的复习进度和模式,你们F班这学期的复习重点是基础知识。你在书上划的这些内容并不在复习范围内。”

“永远get不到重点,不就是我们学渣的特点吗?”纪渺幽自己一默。

“确实不是你们班的重点,”陈正的眼睛亮起来,“但却是A班的复习重点。”

纪渺一脸莫名地看着他。

陈正毫不吝啬地赞扬,“不仅仅是数学,每一科你都能精准地抓住复习重点。更让我感到惊讶的是,书上那么多例题,但凡你做过笔记的,都会在考卷上出现相似题型。”

“所以呢?”她听得一知半解,更加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些。

“所以,”陈正笑起来,“纪渺你知道吗,有人天生洞察力和敏锐性超群,能抽丝剥茧,从无序的信息中找到正确答案。并且,这种能力是天生的。”

就算她没学过这些,只要拿起书,看到这些字,也能从字里行间推断出其中的重点内容。

怕她不信,陈正把她做过的卷子拿来做分析。

“题干上你圈的几乎全是解题关键信息,包括隐藏条件你也都找出来了。要不是你基础薄弱,这种难度的卷子对你来说不难。”

纪渺看了眼卷子,皱眉道:“这是市里统考卷,难度很大,我没考及格。”

“我说了,那是因为你基础薄弱,就算你知道什么是重点,但你没有工具,不会运用它们,”陈正突然意识到一件事,“你在以前的学校是不是……经常不去上课?”

“艺术院校以专业课为主,不太注重文化课,只要我说去练舞,老师就不会管我。”

一个学期过去,她甚至连各科老师的脸都认不全。

“基础薄弱……”陈正轻喃,“是可以补上的。”

纪渺从陈正手里拿走卷子,看了眼又悻悻然地放回原位,“半年后就高考,哪儿还有时间补基础……”

陈正看着纪渺,“如果我说时间够呢?”

纪渺放试卷的动作一顿,而后一点点抬起头。

她从没听他说过这么多话,更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激动的表情,还是为了她的事。

少年漂亮的眼睛里是不加掩饰的欣喜。

陈正:“高三分班考前你复习了吧?用了多久?”

“在外婆家看了点,原本想回家后继续看,但后来……”她顿了顿,偷偷瞄了他一眼,“后来就没看。”

那时陈正刚搬来,她心情烦躁,整个人的状态很不好,根本不可能好好复习。

陈正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但他很快调节过来。

“你在以前的学校根本没好好学,所以相当于你只用暑假一个月时间,就能考进京大附中前两百名。”

“两百名……很难吗?”她真诚发问。

“至少不简单,”陈正笑了下,“陆宇飞好像……二百五?”

纪渺跟着笑起来。

“纪渺,”他目光柔和地看着她,嘴角边挂着丝浅淡的笑意,“想知道京大附中的前一百有多难吗?”

纪渺想也没想脱口而出:“不想。”

说完在陈正的诧异中她又补了句,“但我想体验下前五十的快乐。”

“好,”他目光深深地将她看进眼里,“我带你去体验快乐。”

虽然陈正答应了要帮她复习基础,还说要在这学期末就把她成绩提到年级前五十。但纪渺心里始终不踏实,倒不是不相信这位大神的能力,别说五十,就是年级前十,他也未必做不到。

只是……她不明白他这么做的理由。

一切没有缘由的好,都会成为心理负担。

没想到这个心理负担一直持续到了晚上。

在这段时间里,她不止一次想开口拒绝他的辅导,可每回要说出口前又会刹住车。

不得不说,年级前五十的诱惑实在太大了。

她承认自己见识浅薄,虚荣心作祟,她渴望得到那样的快乐。

于是她想到了一个既能得到快乐又能心安理得的办法——

没有缘由的好会产生心里负担,那就让这份好变得有所图。

晚上纪渺没让家政阿姨过来,自己订外卖。

陈正从外卖员手里接过几大包外卖,眉心随之蹙起。

“烧烤,小龙虾,炸鸡,你喜欢吃什么?”纪渺脸上堆满了笑,“都不喜欢的话我再点别的?”

“你喜欢吃什么?”陈正不答反问。

“都喜欢。”

“我也都喜欢。”

“那我们口味还挺像,”她笑意盈盈,“我口味重,火锅串串螺蛳粉我统统都喜欢,我爸和芸姨不喜欢,陆宇飞吃不了辣。以后我们俩一起去吃吧?”

陈正没应声。

“你不愿意吗?”

他抬眸,一瞬不瞬地看了她很久,嗓音又低又沉,“愿意。”

拆外卖包装时,纪渺看到某样东西,突然问陈正:“你十八岁生日过了吗?”

闻言,陈正抬眸看向她。

“陈正,你……”她换了种问法,“成年了吧?”

陈正的视线从她的脸移到她手上。

“店家搞活动送的,”纪渺将啤酒拿出来,“喝吗?”

陈正盯着啤酒不说话。

“你要是不喝,说不定什么时候我半夜就偷偷给喝了,你那晚见识过我喝醉的样子吗?陆宇飞说我会发疯,有多疯?不要命一样吗?”

陈正眉头渐渐深锁。

“我那天到底对你……”

他几乎是蛮横地从她手里夺过啤酒瓶,拉开易拉罐在杯子里倒满一大杯。

“炸鸡配啤酒。”纪渺笑嘻嘻地把手边炸鸡推到他面前。

纪渺以为自己的酒量已经差到极点,没想到陈正不逞多让。

喝到第三瓶啤酒时,他的眼神虽然没变,但反应明显慢了半拍。

酒意被他压在狭长眼尾,可他肤色冷白,根本隐藏不了眼尾那点红。

喝了酒的陈正,和平时不太一样。

脸上会出现很多生动的表情。

认真思考时会蹙起眉峰失神,生气时抿紧嘴角一言不发,高兴时也会发自内心地笑。

纪渺呆呆地看着。

直到陈正扬起唇角冲着她笑,她才意识到自己盯着他看了太久。

纪渺红着脸尴尬地移开视线,心里暗暗道还好他喝醉了。

“你醉了?”陈正突然问。

纪渺举起手里的果汁,“我喝的是饮料,怎么会醉。”

“你没醉,为什么会对我笑?”陈正目光幽深,低声说,“你笑起来很甜,很好看。”

纪渺一怔,半饷才开口:“我过去不经常对你笑吗?”

陈正缓缓摇头,眼里有不加掩饰的沮丧。

“那我以后经常对你笑好不好?”

“好。”

“除了笑,你还希望我给你什么?”

“你,”陈正指了下纪渺,又指向自己,“要给我?”

“对,”纪渺趁热打铁,循循善诱,“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他的目光突然变得灼热起来,“要什么都可以吗?”

纪渺被他眼里的滚烫蛰了一下,下意识想回避这个由自己先开始的话题。

但她又是外卖又是偷偷买酒,就是为了趁机套陈正的话。

事情已经顺利进展到一半,她不甘心就这么放弃。

于是她一狠心,咬了咬牙道:“对,什么都可以。”

“我想要的东西很多很多,”他笑起来,“纪渺,你确定你愿意给吗?”

“我……”虽然不知道他要什么,但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和眼神里所蕴藏的深意,都让她没来由地感到心慌。

和昨晚上他替自己擦后背时的某种感觉如出一辙。

陈正内敛沉稳,他把自己的心思隐藏得太深,所以当他偶尔泄露出一点真实的内心,反而会令人心惊肉跳,惴惴不安。

仿佛窥伺到了他的某些见不得光的秘密,就会被他杀人灭口。

陈正突然站起身,把正在沉思的纪渺吓了一跳。

他走到她身边,一手撑在桌沿,一手搭在她身后椅背上,“很晚了,上楼去吧。”

“你把拐杖给我,我自己上去。”

她双手抵在他胸前,他靠得她太近,混合着薄荷清香的酒气喷洒在她脸上。

潮湿的,温热的,好闻的……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在微微发烫。

谁知陈正根本不搭理她,直接抓住她两只手腕,将它们拉到自己后脖上。

他熟门熟路地抱起她,口气坚决,“我抱你上去。”

纪渺不打算和喝醉的人计较。

再者,她刚才其实早就搜索过一圈,根本不见拐杖的影子,也不知道他放哪儿去了。

“你到底为了什么?”上楼时,她继续刚才的话题,“答应我爸照顾我,又愿意辅导我功课,就连准备的每一样早餐都是我爱吃的,你做这些总有原因吧?我不喜欢欠人情,特别是你。你告诉我,我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

陈正把纪渺抱进房间,让她躺在床上后并没有像之前那样绅士地退开。

他维持着俯身的姿势,双手撑在她两侧耳畔,被酒意浸染的眸子不断在她脸上梭巡。

“你要纪家的资产?还是我爸爸手上的人脉资源?”她坦然地说出心里话,“其实你不需要用我来讨好他。你想要的这些我都不要,都可以给你,未来也不会再问你要回来。以后的日子,我们甚至可以像这几天一样友好地相处。”

他轻声问:“那你呢,你要什么?”

她目光低垂,抿着嘴角不肯说。

“你要什么?”他固执地问,“陆宇飞说你根本不喜欢跳舞。”

他偏头看了眼她受伤的脚,“你做出那么疯狂的事,就是为了逃避艺考。所以纪渺,你到底喜欢什么,你想做什么?”

她不说话,只紧咬住下唇。

像是怕吓着她,他轻声细语地问:“从在医院开始,为什么不再对我冷漠,甚至允许我靠你这么近?”

她抬眸,放大的瞳孔里交织着震惊和慌乱。

原来他早已看透她的小伎俩。

陈正:“因为你想要做的事,只有我能帮,对吗?”

修长手指勾起手边她的一簇黑发,一圈圈地缠绕在指尖。

就像那是他套在她身上的细链,而她是他蓄谋已久才捕获的猎物。

“想要年级前五十的快乐很容易,”清冷淡漠消失无踪,他的眼里是满到快要溢出的宠溺,“渺渺,我能给你的快乐,远远不止这些。”

*

又是叫一大堆外卖,又是灌他酒,废了半天劲儿,纪渺依然没能套出陈正的话。

甚至无法理解他那句,“我能给你的快乐远远不止这些”是什么意思。

但她很快就将这些抛注脑后。

她向来恩怨分明,他既然帮了自己,现在或未来,陈正要什么,只要她能给得起,绝对不会欠他。

家政阿姨来了两天,终于见着了主人家另一个孩子。

见到纪渺第一眼就惊呼“这家基因了不得,生的孩子个个顶天的漂亮”。

纪渺不仅不解释,反而顺着阿姨的话问:“那是我哥好看还是我好看?”

阿姨一个劲点头说“都好看。”

一旁的陈正帮着阿姨端菜,听到纪渺的话差点把手里盘子砸了。

这两天阿姨和陈正说不上两句话,心里憋得慌,碰到纪渺是个自来熟,于是两人聊得热火朝天。

她脸不红心不跳,一口一个“我哥”,叫得自然亲切,仿佛两人真是从小一块儿长大,感情很好的亲兄妹。

就连阿姨走后,她也没改过来。

无论他在做什么,她只要一声“陈正哥哥”,他便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围着她转。

一篇早该交的竞赛论文,拖到指导老师都打来电话催。

把他一天的计划全盘打乱。

最后陈正不得不想了个法子治她,她每叫一遍“哥哥”,就往她的复习清单上添上一笔。

眼看清单越来越长,她才不得不闭嘴投降。

但很快她又不服气起来,嫌他布置的任务太多,被逼急了,就甩脸。

好在她态度虽差,卷子做得还算漂亮。

陈正仔细看完她做的各科卷子,不仅把刚给她加上去的学习计划删了,更是把原先制定了的也去掉了好几项。

“我聪明吧?”她一点也不谦虚。

陈正见怪不怪,淡笑着附和,“聪明。”

“那这次统考我能考进前五十吗?”

“你的目标只是这次统考吗?”

“当然不是,”她说,“但如果我统考能进前五十,也许他们就不会非逼着我艺考。”

“可你的脚……”

“脚受伤了可以恢复,”她脸上笑容渐渐消失,“错过今年的艺考,还可以参加明年的。”

陈正在沙发前放了个小圆桌,沙发和桌子都比他的书桌矮一大截。

纪渺趴在桌上,双手撑着脸,视线自下而上看向陈正,好奇地问:“从小到大,有人逼你做过什么吗?”

陈正没回答,盯着电脑屏幕的目光却有些失神。

“没有吗?”她羡慕道,“你那么优秀,无论从事哪个行业,都能做到最好,所以你有无数的选择。不像我,也许只能靠跳舞才能考上大学。”

陈正侧身看向她。

纪渺将桌上的笔夹在指尖,普普通通的一支笔,在纤柔指尖被转出各种纷繁帅气的花样。

“我不喜欢跳舞,但我想上大学。”她的脸上有自负,有倔强,也有憧憬。

“这么多年我尝试过无数方法,和他们吵,和他们闹,离家出走,歇斯底里地发疯,但最后的结果无一例外。因为我有天赋,我的人生中好像就只有跳舞这一条路可以走。”

她知道他们没错,以她的自身条件和未来发展,跳舞这条路能把她带到这世上很多人无法企及的高度。

他们考虑了很多,但唯独没有考虑她的想法。

这么多年,但凡有一次,他们在乎过她的想法,她对跳舞也许就不会有这么深重的怨念和抵触。

指尖转动的笔缓缓停住后被她压在掌心下,她很认真地问他:“陈正,你会帮我吗?”

他是京大附中学年大榜永远的第一,他的统考卷是全市高校的模板,他更是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学习方法。

他说得没错,她想要做的事,只有他能帮她做到。

“帮你考上大学?”

“还有半年时间,”她说,“在那之后的事我可以自己来。”

“如果……”他犹豫了下才说,“结果不是你想要的呢?”

“不可能!”她一口否决,眼里眸光闪烁,“我相信你,更相信我自己。我一定会考上大学,而且一定是我想要念的大学!”

“陈正,”她向他伸出手,再一次郑重地问他,“你愿意帮我吗?”

陈正的目光落在眼前的手上。

这只手不仅会跳舞,会扔充电宝,也会转笔。

会从一大堆的假设条件中解开最后的答案。

谁说她天生就该跳舞?

她可以做她喜欢的任何事。

“我早就说过,”他拿起桌上的笔,轻轻放在她手心,同时将她五指合拢,他把她的手和笔一同包裹在自己手中。不同于他以往给人的平和淡然,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狂妄自傲,“纪渺,无论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

纪渺想考大学的口号喊得有多响,现实就有多残酷。

陈正能靠经验预测下一次统考的难易程度,甚至能大致确定考试范围。但高考的不可确定性太多,除了对知识点的掌握,心态更重要。

他可以帮她补上薄弱点,但半年后的考场上,只有她一个人孤军奋战。

能够稳住心态的唯一办法就只有——不打无准备之战。

就算是陈正也没有捷径走,只能不断刷题,将各种题型难点融会贯通。

纪渺的基础太薄弱,要补的知识点一大堆,卷子更是像雪花片一样地堆在她面前。

无论她叫多少遍“陈正哥哥”也没用。

晚上纪渺边坐在书桌前题海战术,边和陆宇飞免提打电话。

“渺渺,你们家老纪出差还没回来呢?”

“嗯。”

“芸姨也不在?”

“嗯。”

陆宇飞忍了半天终于还是犹犹豫豫地问出口:“那你们这些天有没有做什么……就是这个那个……那个这个……不太好的……”

“没有!”纪渺斩钉截铁地否认。

“没有?”陆宇飞急了,“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吗你就说没有?”

“你问什么都是没有!”

“看来你把陈正收拾服帖了?”

“服帖是服帖了,”纪渺把试卷翻页,看到上面被陈正改动过后难度直线上升的题,幽幽地叹了口气,“但挨收拾的人是我。”

纪渺把请陈正帮忙复习的事情告诉了陆宇飞,后者却根本无法理解她的做法。

“我不明白,你要想提升成绩,何必求他?只要我跟我妈说一声,能立马给咱们请来全国最优秀的辅导老师,一门课一个!不比他教的好?”

“我不想让我妈知道。”纪渺烦躁地说。

“你受伤的事,白阿姨知道了吧?”陆宇飞小心翼翼地问,“她怎么说?”

沉默一阵,纪渺才说:“不知道。”

“不知道?”

“我受伤至今,她没联系过我。”

电话里陆宇飞一直没说话。

“其实也不用非得找我妈,前两天我舅舅问我要高中复习提纲,大概要亲自上阵给姜家那位掌上明珠补课。我舅舅虽然心眼小人品差,但他当年可是高考状元。教一个也是教,教三个也是教,不如我们……”

浴室的门“咔哒”一声被推开。

陈正洗完澡,顶着还在滴水的头发走出来。

“不说了,挂了啊,”纪渺挂了陆宇飞电话,偏头看向他,“洗这么快?”

陈正边擦着头发走到书桌旁,视线淡淡地掠过书桌上的手机

纪渺刚才挂得急,没点准,手机显示还在通话中。

但她似乎没发现。

“还没做完?”

“我又不是你,半小时就能做完一张数学卷,”她嗔怪道,“你还把题改这么难,高考都没这么难吧?”

“京城这两年的高考卷喜欢往生僻知识点出,和前几年的风格大不相同,”他再次觑了眼桌上手机,嘴角噙着抹若有似无的嘲弄,“就算是前两年的高考状元,也不一定就会做现在的高考卷。”

“这么难啊?”听陈正这么说,纪渺的脸顿时垮下来。

“但你只要按照我的复习思路走,什么卷子都不用怕,”他把纪渺做了一半的卷子收起来,“做不完明天做也行。”

纪渺伸手去拿卷子,“还是先做完吧……”

“不做了,”陈正霸道地把卷子推远,“很晚了,我抱你睡觉。”

“可是……”纪渺还想争取,但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转移。

陈正弯腰倾身,双手穿过她肩窝,将她身体半提起来,他身上的味道瞬间将她包围。

书桌和椅子间的空间太小,没法横抱,纪渺只能小孩儿一样趴在他身前。

她不想贴他太近显得两人过分亲密,可被他暖烘烘的身体烤着,还有他洗完澡身上清爽好闻的薄荷香,都勾得她不断收紧手臂……

陈正抬了下手臂,将她抱得更稳当,转身离开前发现电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挂断了。

纪渺做了一晚上卷子,现在神经放松下来,倦意很快袭来。

她躺在床上,耷拉着眼皮,看陈正站在书桌前收拾东西的身影。

他拿了几本书打算回隔壁房间看。

白天的时间全都用来辅导纪渺,他自己的事只能往后拖。

“今晚开始降温,”她慢吞吞地说,“别打地铺了……睡床上吧。”

纪渺说完就闭上眼睛,意识渐渐模糊。

等了半天,没听见开门关门声。

半梦半醒间,随着耳边温热的气息靠近,陈正的声音也一点点钻进纪渺耳朵里。

“你让我睡谁的床?”

“睡……老纪的床。”

她闭着眼睛笑出声,隐约听见了男生干净清朗的笑声。

“陈正,”纪渺困得睁不开眼睛,侧身躺着,脑袋在沾着他气息的枕头上寻找舒服的位置,声音绵软黏腻,“你可以睡我的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