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淮俞并不好糊弄,一瞬不瞬地盯着谢惟,大声质问,“那谢惟会消失吗?谢惟会改变吗?改变的谢惟还是现在的谢惟吗?”

他噙着泪,执拗又脆弱,眉梢眼角都显露着伤心。

谢惟望着顾淮俞,慢慢抬手,然后抱住了他。

顾淮俞用力去推谢惟,像是不愿沉浸在谢惟制造的虚假温情中,他挣扎得很厉害。

“我不想再改变剧情了。”顾淮俞脸上都是泪痕,但声音很严肃,“你听见没有,我不想改变剧情了!”

谢惟摁住顾淮俞的双肩,安抚他,“小鱼,冷静一点。”

顾淮俞不想听他说话,在谢惟怀里死命挣扎着,泪水跟汗水呼了一脸,面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眼睛水湿。

因为情绪太过激动,他很快虚脱下来,偏过头,闭着眼,一脸排斥不配合的模样。

顾淮俞鲜少像这样闹脾气,他总是开朗愉悦的,就算真生气了也很好哄。

谢惟的手从顾淮俞肩头滑下去,轻轻环住了他的背,低头将眉心贴在顾淮俞的额头,低声说,“我不会让你跟他们在一起。”

顾淮俞用力地抿住唇,仍旧很倔很倔的样子,仿佛不会再信谢惟说的任何一句话。

他坚定地说,“我也不会再改变剧情了!”

“小鱼。”谢惟捧住顾淮俞脸,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你听我说,我没有骗你,我……”

顾淮俞立刻反驳,“你骗过我,还好多次!”

谢惟停顿了很长时间,重新开口时,顾淮俞却把自己的耳朵捂住了,他睁大眼睛与谢惟对视着,想将自己的决心告诉对方。

但鼻翼不停翕动,心里的委屈呼之欲出,藏都藏不住。

他不明白谢惟为什么要逼他,做他不想做的事?

他不喜欢这样!

徐方姿去世的时候顾淮俞还小,对世界的规则懵懵懂懂,只知道自己做一些出格的事时,时间会重置。

所以在她去世那天,顾淮俞反复重置时间,他以为这样就不会失去母亲。

就这样过了半个月,直到顾淮俞明白吊着一口气的徐方姿很痛苦,他才放弃了,让他母亲永远地睡着。

长大后的顾淮俞无数次想,如果时间重置这个功能期限能长一些,而不是只有二十四小时,那他就可以回到小时候,在他母亲确诊癌症前就好好照顾她的身体,那该有多好?

等后来,他在第二个世界的父母出车祸去世当天,顾淮俞利用这个bug,反复穿回到车祸前,试图救下这个世界的父母。

顾淮俞尝试了三十多次,但最终结果都是一样的。

他从难过慢慢到麻木,再到平静的接受,用了三十四次。

现在又要他眼睁睁看着谢惟‘去世’,顾淮俞很讨厌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谢惟望着顾淮俞,似乎在等他平复情绪。

在跟谢惟对峙中,顾淮俞果然渐渐冷静下来,他坐在书桌上坦然地看着谢惟。

“你不用再帮我了,我是认真的,没有再赌气,对我来说接受剧情不是一件难事。只是一份工作做时间久了,难免会吐槽抱怨,你不用把我过去的话当真。”

顾淮俞的表情跟语言都透露坦率的真诚,像是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事实上,这些年他一直在跟自己、跟命运作和解。

这一次顾淮俞仍旧选择和解,他笑着说,“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有的时候还挺有意思。”

谢惟喉咙火烧似的,摸上顾淮俞的眼角。

顾淮俞的眼睫轻颤了一下,不等谢惟说话,他抢先开口,“只要不改变剧情,你就不会消失,你不消失,我们还可以偷偷谈恋爱。”

这番话说的天真又有点渣。

谢惟默了片刻,“你的意思是你跟他们一边走剧情,一边跟我谈恋爱?”

顾淮俞丝毫不觉得哪里有问题,“我跟他们只是虚与委蛇,我对你是认真的。”

饶是现在气氛不对,谢惟还是在顾淮俞的屁股上打了一下。

顾淮俞没有像之前那样立刻炸毛,但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还觉得这是两全之策。

“你生气了吗?”他不解,“为什么?这不是很好嘛,你又不会消失,我们又可以在一起,就是跟他们演戏有点麻烦,不过我都习惯了。”

谢惟又打了一下顾淮俞。

顾淮俞皱起眉,“虽然不疼,但你干什么老打我?”

谢惟板着脸,“自己想。”

顾淮俞现在脑子浆糊似的,但又不得不去想想谢惟生气的原因。

现在他还没跟四个主角攻在一起,等在一起了肯定会……

“你是不喜欢我跟他们上……”床字还没有说出来,谢惟又打了他一下。

顾淮俞有些委屈,“这又不是我能控制的,你打我我也没办法阻拦,我还不想呢。”

谢惟捏住了顾淮俞的嘴,手动让他闭麦,省得顾淮俞不过脑地说些让他心烦的话。

顾淮俞的嘴被谢惟捏成小鸡嘴,有些幽怨地看着谢惟。

这件事不是他能控制的,干嘛要对他发脾气?

原本悲伤的气氛被这样一搅和荡然无存,但两个人都安静下来时,气氛又有回笼的倾向。

趁顾淮俞的情绪还算平和,能听得进道理时,谢惟速战速决地跟他分析了当前的情况。

“现在就算你不走剧情,我的身体也不会好转,因为世界已经崩坏了。”

顾淮俞闻言,眸里的雾气瞬起。

谢惟低头在他眼皮碰了一下,“别哭,我不想骗你,我能重置剧情,把崩坏的世界拉回正轨,这可能就是让我恢复记忆的原因,继续维护世界秩序。”

顾淮俞眼巴巴看着谢惟,“那你就恢复吧。”

他宁可跟谢惟偷情,也不想对方从这个世界消失。

谢惟说,“重置剧情我也会消失。”

原本他是这个世界的纠察官,但现在跟顾淮俞一样成为破坏世界秩序的bug。

想要维护世界秩序,就要将bug清理,哪怕自己就是其中一个bug。

这就是谢惟的职责,他本来就不应该有人类的感情。

顾淮俞愣住了,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眼泪就掉了下来,表情还是呆呆的。

那滴泪掉到谢惟手指,像是烫到他似的,谢惟的手指动了一下,然后抬起来将顾淮俞脸上眼泪擦掉。

“我会回来的。”谢惟用自己的额头轻轻碰了一下顾淮俞的,嗓音低沉,“你要相信我。”

这个时候除了傻傻的相信,顾淮俞还有其他选择吗?

他没有。

无论如何谢惟都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他似乎只能选择相信,所以怔怔地点了一下头,但心里恐慌极了。

谢惟亲了亲顾淮俞的唇,“别怕,做你想做任何事,我会帮你的。”

顾淮俞乖巧地抱住谢惟,慢慢合上眼睛,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谢惟要怎么帮他做任何想做的事?

顾淮俞很清楚这个答案,以消失的代价来帮他。

可他现在最想做的事,是要谢惟好好活着。

楚门找到了他的门,摆脱了别人的控制,获得想要的自由。

但顾淮俞没有。

他的‘门’要消失了,为了他的自由。

-

顾淮俞一整天都没有吃饭,这里的地理位置太偏远了,不在外卖的配送范围。

谢惟去前面的废品站借用厨房,给顾淮俞煮了一碗汤面,还煎了一个蛋。

顾淮俞没有食欲,但饿的胃疼,他又不得不进食。

吃饱之后,简单洗漱,顾淮俞跟谢惟上床睡觉。

谢惟嗜睡的症状越来越严重,甚至在给顾淮俞煮面时就频频失神,但为了不让顾淮俞担心,谢惟一直强打精神,还陪他一块吃了晚饭。

躺到床上,没用几秒谢惟就进入了深度睡眠状态。

顾淮俞毫无睡意,借着窗外的微光看着熟睡的谢惟,眼眶又开始发热。

今天哭的太多了,顾淮俞眼皮都有些肿,他厌恶不坚强的自己,但很难控制心里的难过。

顾淮俞侧身抱住谢惟,把脸埋进谢惟的肩头,学谢惟前几天哄自己午睡,捉着谢惟的手拍自己的背。

拍了十几下,谢惟的胳膊不需要他控制自己竟然动了起来,顾淮俞抬起头。

谢惟半垂着眼皮,眼里有浓浓的困意,那双眼睛在夜色里看起来很温柔,低头看着他。

顾淮俞又忍不住要哭。

他想,他就是很不坚强,需要谢惟哄一哄才能好。

但只过了四五秒,顾淮俞就觉得自己被哄好了,他摁住了谢惟的手,“你睡吧,我没事了。”

谢惟很轻地说了一句,“晚安。”

顾淮俞迟迟都没有回他,抿着唇一直没有说话,等他控制住声音的颤抖,他才对已经睡着的谢惟说,“晚安。”

-

第二天谢惟一直在睡,顾淮俞守到下午三点,肚子饿的实在受不了,才在谢惟的枕边放了一张纸条,告诉对方自己出去吃饭。

顾淮俞原本想再借废品站的厨房,给自己煮一袋方便面吃。

但废品站今天只有从老家回来的聋哑老人,顾淮俞跟他沟通很不顺利,比比划划半天对方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顾淮俞想表达,我给你钱,你能不能让我用用厨房,再给我一袋方便面。

对方却以为他是来要钱,竟然真好心地拿出零钱盒,要顾淮俞从里面拿钱,出去买东西填饱肚子。

顾淮俞放慢语速,让对方看他的口型,“不是要钱,我是要给你钱,但我的钱在手机里拿不出来。”

老人还是拿着零钱盒往他手里塞,里面都是钢镚,一毛、五毛,一块的都有。

顾淮俞推了推零钱盒,放弃给钱的打算,比划着要吃东西的手势,“面,有面吗?方便面,我想吃方便面。”

老人似乎听懂了,脚步蹒跚着去了厨房。

顾淮俞正要跟过去,身后响起一道声音,“小俞。”

顾淮俞转过头,看到傅闻那刻,心头涌上一股厌烦,但还是叫了他一声,“哥。”

他不想世界崩的太厉害,因为这意味着谢惟会消失。

傅闻这两天在外出差,回来听傅妈妈说顾淮俞昨晚没回来,下飞机直接过来了。

傅闻走进来,儒雅矜贵的气质与破旧的废品站格格不入,“怎么没住在紫馨花园,还在生我的气?”

顾淮俞摇摇头,“没有,小谢说想搬回来,他在那边睡不好。”

傅闻走近看到顾淮俞的面色,皱起眉头,“眼皮怎么这么肿?”

顾淮俞一脸坦荡,“没有,昨晚没有睡好。”

傅闻观察了顾淮俞几秒,没察觉到异样,然后说,“跟我回去吧,妈说买了莲藕,晚上要给你炖汤。”

顾淮俞朝厨房看去,心不在焉地应付着傅闻,“小谢生病了,我得留下来照顾他。”

“还是低温症?”傅闻说,“他总这样生病也不是办法,我在医院有认识的朋友,送他去看看。”

知道傅闻是在怀疑谢惟在装病,顾淮俞心浮气躁,捏了捏掌心,控制着自己的脾气。

他挤出一个笑,模样乖巧,“好,如果小谢有需要,我一定给你打电话。”

“他今天不是生病了?现在就去医院看看吧,我开车送你们。”傅闻抬腕看了一眼时间,“走吧,再晚我朋友可能会下班。”

顾淮俞啊了一声,推诿,“今天可能不行,明天我带他过去。哥,你把你朋友的手机给我,到时候我给他打电话。”

傅闻顺势问,“今天怎么了,不方便?”

顾淮俞随便找了一个借口,“我想明天空腹带他做一个检查。”

老人从厨房出来,手里拿着半封挂面,是昨天谢惟给顾淮俞煮的那封。

谢惟的小屋没有煮面的东西,但顾淮俞没办法多说什么,硬着头皮接过来,跟老人说了一句谢谢。

顾淮俞转过头对傅闻说,“哥,你回去吧,我给小谢煮点面,他中午没吃饭。”

傅闻看了一眼顾淮俞手里的挂面,“这不是在外面买的吧?”

包挂面的纸是报纸,不是印有卫生安全标的食品袋。

顾淮俞倒不觉得有什么,解释说,“这是自己家打的,很干净,添加剂也少。”

傅闻没再说什么。

顾淮俞心里惦记着谢惟,不想再跟傅闻浪费口舌,“哥,你路上小心,我走了。”

傅闻突然说,“我跟你去看看他。”

顾淮俞脚步一顿,他头一次这么不耐烦跟这些人演戏,以至于说话都有几分生硬,“不用了,你先回去吧。”

顾淮俞的异常让傅闻越发怀疑,从看到顾淮俞红肿的眼皮,他就觉得顾淮俞有事瞒着他。

傅闻看着顾淮俞,不紧不慢地问,“是有什么不方便吗?”

他过强的控制欲,让顾淮俞的情绪在这一刻爆发,“你就不能给我一点私人空间吗?”

傅闻目光幽深起来,没说话。

顾淮俞发完脾气懒得再控诉,抱着挂面朝谢惟的房子走。

走了几步,发现傅闻跟在他身后,顾淮俞再次转过身。

不等顾淮俞说话,傅闻先开口,用一种温和的引导口吻说,“我是担心你,你的情绪很不对,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

顾淮俞没有发火,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你不是在关心我,你是想控制我,想干预我的生活。”

傅闻严肃起来,“我不知道是谁跟你说的这些……”

顾淮俞打断他,“我知道你在想是谢惟挑拨我们的关系,我也知道你看不起他,你觉得他穷,不配跟现在的我做朋友,甚至你一开始都看不起我。”

傅闻很是无奈的样子,“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顾淮俞面无表情直视着傅闻,“你又为什么不肯承认呢?”

傅闻皱了一下眉。

顾淮俞毫不留情地拆穿他,“你从来没有愧疚我们调包的事,你对我好,是因为我手里有公司的股票。”

“你觉得我幼稚、肤浅,又好骗,所以你要控制我,以防其他股东先下手,骗我的信任,然后利用我手里的股份掣肘你。”

傅闻没有否认,沉默地听着顾淮俞这些指责。

顾淮俞:“你从出生就拥有优渥的生活、开明的父母,你没有挨过打跟骂,没有受过饿,没有挨过冻,没有经历过别人经历的事,你凭什么看不起我,看不起钟翠翠,看不起谢惟?”

“我从来没有指望你喜欢我,也不需要你喜欢,我只是希望你能尊重我,不要干预我的人生,这很难吗?”

直到顾淮俞把心里所有话说完,脑海仍旧没出现‘人设崩坏,剧情重置’这句话。

顾淮俞脸上的冷漠瞬间被击碎,难过像决堤的潮水将他淹没。

他似乎不用再受人设的限制,可以随心所欲表达自己真实的感受,但这是建立在谢惟从这个世界消失的代价上。

难怪谢惟之前要他做自己想做的事,原来他早知道了。

顾淮俞弓起身体,眼泪大滴大滴落下,所有的痛苦闷在喉咙,肩膀微微颤着。

看着悲伤的顾淮俞,傅闻心口一闷,走近他,“小俞。”

顾淮俞甩开傅闻伸过来的手,表情厌恶,吼道:“别碰我!”

傅闻一僵。

顾淮俞理也不理他,转过头朝废品站后院走,眼泪一直往下掉。

走回到小屋,谢惟还躺在床上睡觉,脸色似乎比昨天还差,顾淮俞本来就崩溃的情绪就更加崩溃了。

但他太饿了,哭了一会儿脑袋开始发懵,这里又没有其他吃的,顾淮俞坐在床边干嚼挂面。

有了点力气,顾淮俞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等谢惟醒过来,天已经暗下来,顾淮俞躺在他旁边睡着了,脸颊还沾了一块挂面,睫毛好几根黏在一起。

谢惟拿下那块挂面,摸了摸顾淮俞的脸。

顾淮俞早哭累了,睡得很沉,并没有被谢惟惊醒。

谢惟拿过手机打了一通电话,强撑着最后一点力气,下床拿湿纸巾给顾淮俞擦了擦脸,然后躺到他旁边。

-

顾淮俞是被电话吵醒的,迷瞪瞪接过电话,竟然是外卖。

顾淮俞纳闷地坐起来,“这里不是不接外卖单?”

那边的人说,“只要加钱就可以。”

顾淮俞出去拿到外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睡着的时候谢惟醒了,然后给他点的。

这两天都没怎么吃东西,顾淮俞食欲大减,哪怕谢惟给他点了一份海鲜粥,他也没吃几口,有气无力地趴在床头,脑袋挨着谢惟。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屋的窗外映出一道影子。

顾淮俞以为是傅闻,压根不想搭理他,继续窝在床上。

等外面的天彻底黑下来,那道人影推门走了进来。

顾淮俞撩开眼皮,看到他的模样,眉头拧了起来。

不是傅闻,是商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