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屋内,女孩脚步轻快活泼。

拽了拽陈洛川的衣角,钱霏霏脸上带了点儿笑,语速很快,“刚刚找不到你,快吓死我们了。”

梁超插嘴补充,“对对,霏霏还以为你被鬼拖走了。你看,霏霏多关心你。”

钱霏霏翻了个白眼,“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好吧?超哥?”

她去看陈洛川的反应,却看到少年有些微微出神,目光历历看过墙壁上的五方鬼帝神像,心不在焉。

郁垒,神荼、赵文和、王真人……

钱霏霏一愣,心底渐渐生疑。

“陈洛川?”

“啊?”少年蓦然回神。

钱霏霏顿了顿,“你是不是有觉得……没意思?”

陈洛川不解其意。

“就看你有点儿不在状态。”钱霏霏说。

“没什么。”陈洛川轻轻皱了皱鼻子,看了看神像,很快又笑开,“就是觉得这些东西做得还怪逼真吓人的。”

——

等走出鬼屋的时候天已经黑得差不多了,不过大家好不容易出来玩一趟,谁都没有离开的意思。

“到晚上还有烟花秀好像。”林美子说。

“时间还早。”拿着地图看了一眼,她道,“应该还能在玩几个项目。

江雪萤一行人在鬼屋门口跟陈洛川道别。

陈洛川好像想跟她说些什么,不过临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和她打了个招呼作别,就再也没说什么。

态度甚至可以说和刚开始比有点儿疏远了。

江雪萤抿了抿唇,也笑了一下作为回应。

林美子、蒋乐天几人已经说到了要去坐摩天轮看夕阳。

据说,江口有南城最美的落日,

当夕阳沉入江水,江阔云低,江面波光粼粼,被深深浅浅的橘红浸染,

远处大大小小的货轮行驶在江面,间或有悠长的汽笛声破开夏日的晚风。

摩天轮两人一组,在安排人员分配上,林美子却没选段翔,冷不丁地忽然道:“萤萤,要不然你跟我一起坐吧?”

江雪萤心里想着事,突然被点名,还有点儿没反应过来,微有不解,“什么?”

“咦?为什么?”最先提出异议的是沈萌萌,“你不和段翔一起吗?”

林美子:“我有话想跟萤萤说。”

她看向她,征求她的意见,“萤萤,你说呢?”

林美子的目光很坦然,很快,江雪萤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恐怕,还是想问问鬼屋里她跟池声的关系。

比起她,林美子是最先跟叶甜聆玩的,军训的时候两个人刚好分在了一个寝室,之前有特地来帮叶甜聆刺探过军情。

哪怕朋友之间,也分轻重,孰轻孰重,无需多言。

可她却不愿意。

江雪萤微微抿唇。

或许这样想不太应该,但林美子的态度还是让她心里起了个小小的疙瘩。

她不是有意隐瞒她和池声的关系。但就算她和池声之前就认识又怎样,这说到底都是她的私事

还没等她开口,沈萌萌却突然挽起了她胳膊,“可我想跟萤萤一起诶,不然我待会儿怎么坐呀,我不想跟男生一起坐。其实,我也有话要问萤萤来着。”

她朝她眨眨眼,眼含揶揄,不过跟林美子不一样的是,沈萌萌是在等她交代陈洛川的事。

目光像是在说,不交代清楚是不可能放你跑掉的。

江雪萤:“……”

!她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这一个个接二连三的突然觉得压力好大!

林美子一愣。

段翔、张城阳几个人也都觉得奇怪,“你们怎么了?江雪萤这么受欢迎啊?”

“那我也要跟江雪萤坐。”这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蒋乐天。

叶甜聆翻了个白眼,“蒋乐天你有完没完。”

少年笑嘻嘻,“那我跟你坐啊。”

叶甜聆脸有点儿红,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了一直没发表任何意见的池声身上。

少年自打从鬼屋里出来后就没什么动静,口罩遮住大半张脸,垂着眼自顾自地玩着手机。

晚风微微吹动他黑T一角,游乐园晚灯渐亮,霓虹披落在身上,愈发衬得肌肤白而清透。

池声对怎么分配都没什么想法,他本身也不是个喜欢把时间浪费在这上面的。

江雪萤摇摇头,“我还是不坐了吧?”

“别啊。”蒋乐天劝她,“干嘛不坐?”

她当然不可能告诉蒋乐天实情,想了想,江雪萤选择了个最敷衍,但同时也是最可信的答案,认真地说,“有点儿累了,鬼屋吓到了,想吹吹风。还没缓过来呢,再坐那么高的,我估计我得吐。”

蒋乐天:“……”

沈萌萌:“你真的不坐啦?那我跟谁坐呀。”

“不好意思,我真的有点儿累——”江雪萤短暂一怔之后,也觉得内疚和考虑不周,话到一半,改口道:“不过应该还好,还能坐坐。”

“算啦。”沈萌萌浑不在意的笑起来,跟江雪萤不一样,沈萌萌比她多社牛属性,

“我跟甜聆一起坐也行。”

叶甜聆一怔,“我俩?”

沈萌萌看她表情古怪,不解,“对啊,不然我们跟男生坐吗?”

气氛一时古怪。

只是坐个摩天轮,众人竟然也各怀心思,千回百转地扯出这么多事,硬生生搞出了点修罗场的味道。

林美子本来是想安排她跟江雪萤,叶甜聆跟池声。沈萌萌神来一笔,她顿时哑然。没办法,只能去询问池声的意见。

归根究底,这位才是这一切的根源。

而罪恶的源头,闻言却摁灭了手机,抬起一双琥珀色的双眼,直直地看了几秒,

来了个意料之中的答案。

“我就不去了,没兴趣。”

张城阳:?

“声哥?你这就不给我面子了吧?”

池声很冷静地一针见血:“你有面子这东西吗?”

张城阳:“??过分了。”

少年不冷不热地扫他一眼,“这难道不是事实?”

张城阳:“……”

林美子:“……”

“我是不去了。”池声这才看向林美子,“你们好好玩。”

林美子无奈点点头,“那好吧。”

这位这么不给面子,她也不好硬摁着这位把他给拽到摩天轮上去。

从小到大,林美子都以为自己八面玲珑,长袖善舞,颇擅交际,她学校就开始当班委,一直以来也特别享受作为全班的中心、领导。甚至可以说,这十几年来,鲜少有她搞不定的人,就连最棘手的刺头,她也能跟人有说有笑。

池声是个例外,

是林美子社交生涯的滑铁卢。

距离感太强。

虽然平常时候还挺好相处,问个数学题也都会解答,叫干什么也基本没拒绝过。

就连现在也还不忘嘱咐她们好好玩。

但就是太难以接近,少年给人划出了一个社交红线,红线之外,怎么样都无所谓,红线之内,抱歉,闲人免入。

所以看到鬼屋里那一幕,她才会那么吃惊。

一方面是吃惊于平常安安静静,貌不惊人的江雪萤,另一方面就是吃惊于池声对江雪萤的态度。

那个状态,怎么说,

她第一次看到有人能跟池声走这么近。

林美子一行人去坐了摩天轮,眼下就剩下了江雪萤和池声两个人。

对方还是一副没打算搭理她的模样,打开了手机继续刷社交软件,好像刚刚鬼屋发生的一切并不存在。

光这么站着显得有点儿二缺,江雪萤想了一下,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小亭子,征求池声的意见,“要不我们去那边等她们?队伍有点儿长,我估计还要等一会儿。”

他没答应,但是也没拒绝。

这个小亭子更像是一个观景台,修得高高的,站在亭子上能清楚地俯瞰长江的暮色。

江雪萤刚落座就看到池声低头把耳机线拿出来了。

她一时语塞。

她其实是想跟他说些话的,虽然不知道说什么比较合适,但池声这个态度明显就是对交流不感兴趣。

“我……”

没等她开口,池声眼睫一动,忽地把一只耳机塞到了她耳朵里,堵住了她所有的话。

有当初被碾核轰炸的前车之鉴,江雪萤飞快地抬起眼,“碾核?”

“?想听?”

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她鬼使神差地去抢了他手机,想阻拦他切歌。

少年飞快地停顿了一下,扬起了手,五指半拎半扣着手机,从眼睫缝隙里居高临下地看她。

她被看得脸一红,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好像确实多有不妥。

不由动了动眼睫,心虚气短地挪开视线。

“江雪萤,”少年冷笑,“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不过,”他话锋一转,忽道,“只要你能抢得到,我就让你来切歌。”

这什么意思?

江雪萤有点儿愣,这是在暗示她来抢的意思?

既然池声都暗示了,江雪萤试探着伸手抢了一下。

没够着。

又捞了一下,

还是没够着。

少年仗着个高手长,稍微扬起手,她就像面前吊着根胡萝卜的驴子,围着手机团团转。

这位拽王甚至还眼睫下瞥,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被他这目光所激,一时之间,江雪萤来了胜负欲,趁他不注意,一手摁住池声的胳膊,一手去捞他手上的手机。

不知不觉间,她大半个身子几乎都压在了他怀里。

连女孩子自己都没意识到,少女柔软的胸脯正压在他胳膊上。

青春期的女孩身体逐渐开始发育,如果说这个时候的少年骨头最硬,女孩子的身躯则柔软得像一团云朵。

是全然不同的触感。

指尖相勾。只微微相贴,便滋啦一声像擦过了一簇小小的火花。

擦过的肌肤就像是触电。

令人战栗的麻痒一直绵漾到了脊背。

江雪萤突然发现,池声忽然顿住,不动了。

指尖近乎痉挛般地微微勾起,他飞快地垂着眼同她四目相对。

浅色的双眸又淡又利,像飞琼碎玉。

瞥见女孩黑白分明的双眸,池声呼吸都顿住,颇有些自作孽不可活,进退失据的窘境。

嗓子干得像塞了一团棉花,他有点儿说不上话来,唇瓣动了动,干脆反手就把手机丢到了她怀里。

“切吧。”

……这就完了?

江雪萤怔怔地接过手机,看了一眼池声。

少年半倚在亭柱上,远望着夜色渐沉入江面,精致的侧脸轮廓昏暗看不分明。

对于现代人而言手机毕竟事关隐私,属于就算临死前只剩一口气也要爬起来格式化的东西,江雪萤不敢多看,或许是池声的状态有点儿古怪,这状态也感染了她。

她忙中想到沈萌萌前几天常听的一首小甜歌,切成了这一首可爱风后,就把手机还给了他。

当轻快活泼的小调响起,江雪萤突然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前奏响起。

温柔的男声开始歌唱。

【摘一颗苹果等你从门前经过

送到你的手中帮你解渴。】

不愧是传唱度极高的国民歌曲。

江雪萤:“……”

她好像、

意识到究竟是哪里不对劲了。

这是一首男女对唱的情歌。

“?”池声果然十分敏锐,火速抬起眼皮,潦草地瞥她一眼。

就是肢体都懒得动一下,表情不变,神情尤为高冷,气焰尤为嚣张。

像在问:你什么意思?

江雪萤硬着头皮,一本正经挽尊,“小甜歌挺好的,阳光。”

池声没说话了。

耳机里对唱的女声甜美可爱。

【像夏天的可乐像冬天的可可

你是对的时间对的角色】

这何止是古怪,简直是太古怪了。

其实她跟池声离得很远,她坐在这头,池声坐在那头。两人之间只以一根长长的耳机线牵引。

但这首本适合情侣分享的小情歌就这样以这样的方式被共享了。

她呆住,

好像、再抢回来也不太对。

少年很安静地垂着眼睫,并没有切换的意思。

【是你让我看见干枯沙漠开出花一朵

是你让我想要每天为你写一首情歌】

夜色终于沉入江面,高楼融入夜色,淡成了个模糊的轮廓影子。

远处的公路车辆川流不息,一盏盏的车灯汇聚成了一条长长的星河,

身后的城堡、旋转木马、摩天轮,游乐园的设施也次第亮起,工作人员不知何时已经还拉上了星星灯。

而她就这样和池声分享着这一首小甜歌。

江边的风很大,江雪萤却感觉到脸上的温度一路不减反增,

随着音乐渐至高—潮,浑身上下也像是被丢到了炉子里烧了一遍。

她觉得,或许她应该说点什么来打破现状,至少,不要再继续下去了。

酝酿了许久,她才开口,嗓音哑得连她自己都有些始料未及。

“刚刚在鬼屋——”

一直很安静地听歌的少年,终于循声撇过头望向她,“没。”

她还没说完,他就已经率先否决。

嗓音散淡,一句接着一句,像是竹筒倒豆子,

“助人为乐,举手之劳。”

“学雷锋,做好事。”

把她要说的,还没说的话都堵了回去。

“或者说。”

“只是不想看到某个胆小鬼在我面前被吓得当场送走。”

气氛很唯美,只是面前这人还是不会说人话。

江雪萤:“……”

【爱要精心来雕刻

我是米开朗基罗

用心刻画最幸福的风格】

音乐终于渐至终章,

忽然,江雪萤感觉到池声垂眸点了一下她的包,

原来,她的这只帆布包在鬼屋的时候就已经微微敞开。

两人的距离不知什么时候拉近,近到仿佛能夺走她全部的氧气。

她觉得有点儿喘不过气来。

池声好像也没比她好到哪里去,或许是小甜歌太过甜蜜,像是蜂蜜一般具有融化一切的魔力,

少年垂眸,凑近,

他目光落在她包里的那一束洋桔梗上。

落在她耳侧的吐息潮湿温热。

语调还是很疏冷,嗓音却像是融化的砂糖。

“胆小鬼。”

一字一顿没入在唇齿间,几乎成了喑哑的气音。

“这是什么。”

-

“这是桔梗。”江雪萤闭了一下眼,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跟池声拉开了距离,“洋桔梗。”

天知道她刚刚其实都没打算再送给他了。

气氛本就古怪,她要是再送一束花,岂不是更加古怪。

可千算万算没想到被他发觉。

江雪萤深吸了一口气,只好一鼓作气地把花束从包里薅了出来,

“刷”地一下凑到了池声面前。

“送你的!”

酝酿了一下,喊出了那个早就准备好的单词,“surprise!”

在她的构想中,这一幕本该十分浪漫,奈何先被送花对象抓包在前,这一束花又在包里闷了整整一天。

掏出来的时候,花瓣都有些皱巴巴的了。她刹车不及,洋桔梗一头撞到了少年下巴上,

头一歪,彻底蔫吧了下来。

望着这一幕,池声彻底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池声:“……”

江雪萤:“……”

江边的风很大,很喧嚣,吹动江雪萤发帘狂舞,

池声:“…………”

江雪萤“……………”

是不是她打开的方式不对,怎么池声一点没反应,不说感动惊喜,连惊讶都没有。

过了足足有小一会儿,池声这才不为所动地把目光从洋桔梗上移开,口气有种出乎意料的冷静从容,“送我这个做什么?”

“怎么?”

“鬼屋爱上我了?”

普信三连。

方才的暧昧气氛被他以一己之力摧毁殆尽。

江雪萤把花塞到他怀里,欲言又止,“……你这样说话。”

“?”

“好油。”

“……”

“不管怎么说,这个都是送给你的,算我的赔礼道歉吧。”江雪萤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到脸上的温度渐渐消退,也终于能心平气和、认认真真地表达出自己的意思。

“我之前做的确实不太好。”

她本来以为池声会追问她哪里做得不好,要怎么改进,没想到池声竟然反问了她一句,“你知道桔梗的花语是什么吗?”

“……”江雪萤迟疑,“无望的爱?”

“这也是我要对你说的。”他垂眸,把这一束洋桔梗又塞回了她怀里,这才抬眼看她。

“只是道个歉的话,没必要借送花来遮掩。”

“谢谢,”言辞散淡,却很有礼貌,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但我未满十八周岁之前,不准备谈恋爱。”

“谢谢。”江雪萤终于忍不住露出个商业化的微笑,“但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歌单随机到了一首英文慢歌。

女歌手沙哑的嗓音默默流淌。

这下,江雪萤和池声都安静了下来,谁都没有说话。

难怪游乐园一直以来都是浪漫和童稚的象征。

身处在童话里,仿佛也有了做梦的权利。

在她没觉察的时候,他侧头去看她。

“surprise!”当女孩掏出这一束洋桔梗的刹那。

唇角竭力绽开有点儿生涩、窘迫的笑意,但眼睛却明亮得好像所有的星光月色都撞入怀中。

当摩天轮转过天际,

星光倒悬大地。

光与暗的界限在这一刻好像也模糊了边界。

少年垂下眸,

他不敢保持沉默,只能依靠于胡言乱语,漫无边际地插科打诨来掩饰他的紧张,因为晚风会泄露他的心跳。

那一刻,他真的想要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