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小海獭们都安稳下来,云池执意用铃铛把自己变回人形,萨迦转向水豚大哥。

“人类,你好像别无所求?”

水豚大哥愣了一下,指着自己:“我、我吗?我也有份啊。”

众人的眼睛纷纷对准他。

“我不是偏袒的神,”萨迦说,“我不是轻佻草率的神。”

水豚大哥支支吾吾,面前的绒毛发着白光,无风自动。

“好吧,我、我想……”他鼓足勇气,“我想……你能让我离开这里吗?”

“你想复活?”云池领会了他的意思,“你想回到原来的生活里去。”

水豚大哥点头如捣蒜:“是的,没有错!”

瞄着不动如山的萨迦,他惴惴不安地道:“这个……可以吗?”

“你要想好,”云池提醒他,“即便可以回到原来的世界,时间门也不能倒流,你终究是已经死去的人,你的亲友……应该也接受了这个事实。”

“没关系!”水豚大哥满口答应,“只要能回去,我就知足了。”

萨迦点了点头。

“愿陀涅拉之风与你相伴。”冰海主神吹出一口气,绒毛碎成晶莹粉尘,轻柔笼罩在水豚大哥身上。

光芒黯淡,微风平息,原地已经没有人影。

萨迦的眼眸,恍若旋转着太古不变的万千星尘,他再转向云池,叹了口气。

“那你呢?”萨迦从胸前的小口袋里掏出一枚锈迹斑斑的钥匙,交给云池,“也许,你还不愿意和我一起回去。”

云池嘿嘿一笑,他搂着大海獭的脖子,亲了亲他柔软的腮帮子。

“还差一个!”他竖起一根手指,“还差一个信物,我们就回去。”

注视着他的脸,萨迦低声说:“孩子们很想你。”

顿了顿,他的声音更加温柔:“我更想你。”

晴空万里无云,阳光热烈地宠爱万物,萨迦变回人身,棕褐的肌肤闪闪发亮,无比华丽,白发仿佛笼罩大地的霜雪。

他垂下头,亲吻在云池的嘴唇上,半晌唇分,冰海的神祇不甚明显地噘嘴,露出一个又可怜,又不快活的小微笑。

“玩得开心,”萨迦幽怨地咕哝,“尽量早点回家,好吗?”

云池爱怜地回亲,愉快地听见他喉咙里传出满足的小呼噜声。

“我会的!”云池松开他,与此同时,刘扶光也走上来,将怀里的小海獭递向萨迦。

“接下来的旅程,可能不太适合照顾这个小东西,”刘扶光道,“阁下能先替我看管吗?”

“我也是。”

“还有我。”

“麻烦您了。”

“劳驾。”

五个人不约而同地做出这个决定,萨迦点点头,在他的准许下,小海獭一扭一扭地跑到他的神衣袍角,并在那里安家。

“还有就是,”刘扶光抱歉地笑了笑,“请阁下先别知会我的道侣,他……他很冲动。”

“我也是。”

“还有我。”

“麻烦您了。”

“劳驾。”

萨迦:“……”

想了想,萨迦还是点点头:“好的,我会暂时保留这个秘密。”

信物交出,他能够停留的时间门也所剩无几,最后被副本排斥,消散不见的前一刻,他凝视云池,嘴唇无声翕动,吐出了三个音节。

云池笑了,大声道:“我也是!我也爱你!”

要到最后一个副本了,大家手抓着手,白光过后,原地已是空无一人。

·

岩浆遍淌,山火熊熊。

高温炽热得要命,以至空气也燃烧跳跃,在人的视线里扭曲。地平线上,一座撑天绝地的巨山矗立,流淌着河一般的滚滚红液。

谢凝一踏上这片黑红交加的土地,便叫唤道:“好热!怎么这么热。”

顾星桥皱起眉头,只是吸了一口这里的空气,鼻腔就火辣辣的疼。胸口的机械蜘蛛即刻嘶叫一声,无形透明的力场辐射而出,覆盖在他的体表外侧。

刘扶光关切地看着江眠,轻声问:“还好吗?”

江眠倒是没有什么反应,他微笑:“人鱼能承受极寒,就也能承受高温……只是皮肤不太舒服而已。”

刘扶光道:“来,起码要穿双鞋。”

最后不止是鞋,刘扶光从芥子空间门里找出条玉蚕丝的长裤,再取出一双小靴子模样的踏云履,给他穿上。

江眠羞赧地道谢,刘扶光再拿几张冰雪清心符,一人发一张。

“装在口袋里,贴在身上,都行,不会掉的。”他说,“这地方环境险恶,多点保险总没错。”

余下几个人各自说了谢谢,余梦洲倒没觉得怎么样,实际上,这个副本的环境和魔域也差不多。

“我们往前走走看。”顾星桥提议说,“总要找到信物。”

江眠久不穿鞋,此刻走起路来就有点别扭,刘扶光轻轻带着他的腰。几个人徒步跋涉,前进的方向是远方那座大火山,徒步的目的,是看路上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说起来,”云池轻快地道,“我们都有人来找过了,这个副本,梦洲你的会来吗?肯定要的吧。”

谢凝点头,沉思:“我听说他们是靠抽签论先后顺序的……我还怕他们打起来,还好没有。”

余梦洲笑了。

他的笑容欢喜而怀恋,像正含着一块甜滋滋,又不会腻味的糖果。他点点头:“他……他们会来的。”

队伍狐疑地寂静了一刹。

顾星桥喃喃道:“他们……?”

“我的家人,”余梦洲肯定地笑道,“虽然手气不太好,排到了最后。不过,百分之一千的概率,他们必然会来找我。”

一时间门,队伍齐齐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这合理吗?云池想,大家找来的都是伴侣,怎么他就变成了家人?不过,家人也有非常大的可能啦……

家人,真的假的?江眠偷偷观察他的神色,嗯……不啊,这绝不是思念家人时能有的表情,绝对不是啊。

即便拥有阅读器、石板书这样的媒介,顾星桥思索,要跨越时空的隔阂,也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换句话说,这根本不是人类能破解到的难题。家人,即便没有血缘关系,不同物种,也要冲破万难追逐过来的家人……吗?

世事艰难至此,八苦流溢,每个人心中,都留存着不得已的难处,刘扶光微微一笑,家人就家人吧,这也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大事,顺心遂意便足矣。

好!将世俗礼教狠狠侮辱、践踏!太好了!谢凝嘴角含笑,在心中猛一握拳,这才是艺术家该有的节操吔!

世情百态,在他们脸上飞速流转,回过神来,五个人七嘴八舌,一同开口。

“你家里人对你怎么样?”

“其实这种事在自然界不算什么……”

“挺好的。”

“无愧于心即可,谁也不能干扰你的决断。”

“做得好啊,你做得好啊!”

余梦洲:“……”

余梦洲无力地扶着额头:“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静下心来,他耐心地挨个回答:“他们对我很好,可以说太好了,有时候,我甚至会想,我到底做了什么,才能换来他们的真心。不过自然界?呃,我相信自然界是不会有‘人马’这种生物的。好的,谢谢星桥爸爸,谢谢扶光妈妈。至于你……算了,某种程度上我不太想知道你的思考内容……”

“我只是想对你表达一点支持,这都不可以吗!”谢凝悲愤大叫,“给我承受小浣熊の重压啊!”

“哇呀——!”

两个人吱哇乱叫,在大地上炽热地滚远了。

云池若有所思:“喔,原来是人马。”

“他的职业就是修蹄师,”江眠笑道,“会吸引人马这样的智慧生物,也就不奇怪了。”

“唔。”

四个人没有再深究这点微不足道的小事,直到顾星桥发火,将滚来滚去的两个人提溜起来,强行撕开。

越往火山脚下走,气温就越是炙热,每走一步,鞋底和地面便会溅起四射的火星,空气中,燃烧的灰烬犹如乱舞的蜂子。

一行人还没站稳脚跟,眼前的大地震动,从中冒出了一队手持武器的恶魔,牛头人身,双蹄肌肉发达。

刘扶光就手掐了个诀,掩盖住众人的特异之处。

“什么人!”牛头恶魔咆哮,参差不齐的獠牙间门流淌岩浆,猩红双目放射火光,“竟敢在大罪的行宫前窥伺!”

六人小队稀奇地打量它们,余梦洲无奈地叹了口气。

“原来还是地狱这种地方……”

“你很熟悉吗?”云池好奇问。

“是啊,”余梦洲有气无力,“我不光熟悉,我还是它法理上的主人呢。就是不知道这里的地狱肯不肯认我了。”

“是人类,”他们这边窃窃私语,牛头恶魔也在打量这一队面无惧色的“玩家”,“换个词说,奴隶。”

然而有一点很奇怪。

不管它们使用如何轻贱的神情,怎样贬低的口吻,来贯彻恶魔对人类应有的态度,它们的眼神,都始终不能从那个短发的青年身上移开。

就像他是世上所有奇异事物的集合,一团会将恶魔吸引过去的火。情不自禁的,它们居然从心底里,想要夺取那个人类的肯定,仿佛他点一点头,它们便能获得偌大的快乐。

这是什么魔法,什么巫术?

“它们在盯着你看诶,”谢凝偷偷说,“现在气氛是不是有点尴尬了?”

余梦洲点点头:“忘了跟你们说,我……我很受有蹄类动物的喜欢。”

说着,他清了清嗓子,引得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发亮。

“想修蹄子?”余梦洲露出笑容,“还是想梳……”

“带走!”话没说完,牛头人队长猛地一扬手,随后一把捞起余梦洲,将其放到肩膀上,转身走向火山。

余梦洲傻眼:“嘎?”

刘扶光想笑,但是忍住了,这些小玩意对他们并无多大恶意,他也不好一弹指头让它们灰飞烟灭,反倒升起了点好奇心。

“走吧,”他说,“不妨进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