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才缺三次课?霍去病心想,不多。

霍去病后退推开他:“不热吗?”

小太子摇头:“看到表兄就不热了。”

“咳!”赵破奴被桃呛着。

霍去病脸微热,陛下和二舅怎受得了的啊。

刘彻一把拽过儿子:“知不知羞?”

“表兄又不是外人啊。”小太子可理直气壮了。

刘彻瞪他:“朕说错你了?”

小太子抱住他的手臂:“父皇怎会出错呢。”

刘彻气笑了:“嘲讽朕呢?”

小太子冤枉啊。

“父皇,孩儿以后不缺课了还不行吗?”

刘彻无比怀念话说不利索的儿子:“你的以后是指放假前,还是休沐前?”

“孩儿听父皇的。”小太子很会讨巧卖乖。

众目睽睽之下,刘彻不好再不依不饶:“朕拭目以待。”

“大兄?”

心虚气弱的声音从小太子身后传来,小太子心说,谁呀?没用早饭吗。

小太子回头,不由得睁大眼睛,清俊少年。

“你,喊谁大兄啊?”少年比他大五六岁的样子,定然不是军中兵卒,小太子好奇他找谁。

霍去病:“何事?”

小太子猛地转过头:“表兄?!”诧异的瞪圆了眼睛。

霍去病见他这样很想笑:“我不配啊?”

小太子下意识摇头:“可,可我怎么记得你是独子?陈掌的儿子?陈掌不是身有疾不能生吗?”

“咳!”赵破奴又一次被桃呛着,桃肉甚至钻进他鼻孔里,气得他抬手扔到山上——天热的缘故,大军在山脚下树林里靠近直道的地方休整。

刘彻朝儿子后脑勺一巴掌:“不许胡说!”

又不是我先说的。小太子委屈巴巴。

霍去病继父陈掌和卫少儿成亲十几年了。头几年夫妻俩怀疑对方不孕不育。可卫少儿是霍去病生母,这一点至少可以证明她身体无恙。久而久之,陈掌不得不接受现实。如今倒也可以坦然面对,确实是他的缘故。而卫少儿同妹妹卫子夫聊起孩子,也敢直言陈掌有病。

小太子之所以知道这事正是听姨母说的。

霍去病拉过小太子:“陛下打他作甚?”

小太子点头。

刘彻:“口无遮拦还不该打?”

霍去病:“您一见到光弟也说,军中怎么有个半大小子。光弟喊我‘大兄’的时候,您比据儿还震惊。”

“你——”刘彻隔空指了指他,“反正被他说嘴的人不是朕!朕不管了!”

赵破奴从树上跳下来:“您就不该管。太子一句‘好想你’,冠军侯还知道自己姓什么吗?”

霍去病瞪他:“闭嘴!”

赵破奴拿两个桃子去接山泉水洗桃。

小太子扯扯表兄的衣袖:“所以?”

霍去病好奇:“你何时变得这么好奇?”

小太子认真打量他,你这是不好回答吗?

“我当真好奇。”小太子指了指神色谦卑的少年,又指了指表兄,“你俩没照过镜子?就是铜镜不清楚,也可以打盆水啊。”

“所以?”换霍去病反问。

“鼻子和嘴巴一样一样。”小太子踮起脚遮住他上半边脸,“父皇,你看!”

刘彻转向那少年,少年慌忙遮住眼睛。小太子见状确定他刚才不是心虚是胆小,所以声音很弱。

随行禁卫惊呼:“一模一样?太子殿下好眼力!”

小太子松手,得意的抬起下巴:“你也说孤是太子。太子自然比尔等聪慧。”

刘彻顿时想给他一脚,巴掌已经不能满足他。

禁卫倒不觉得此话自大,盖因宫中禁卫几乎都见过唉声叹气的石庆,也知道石庆每日只教小太子一炷香。

陛下默许此事说明小太子聪慧,一天学一炷香五经就够了。

而小太子才八岁,其实七周岁零三个月,顶着一脸婴儿肥,怎么看这话都像俏皮话,可爱的令人发笑。

小太子移到表兄另一侧,离老父亲远点:“表兄,可以解开谜底了。”

“姓霍,单名一个光。”霍去病道。

你弟不姓霍难不成姓卫。小太子忽然福至心灵,指着霍光,“你你,你是霍仲孺的儿子?霍仲孺没死啊?”

“据儿!”刘彻提醒他注意言辞。

小太子张口结舌:“父皇,不不不是,他好好活着,还有个这么大的儿子,怎么这些年跟死了一样?”

很难理解吗?刘彻不明白儿子怎么惊得结巴。

霍仲孺不知道去病的存在,他认为跟卫少儿只是露水情缘罢了。

想到这,刘彻脸色微变,小混蛋才八岁,自然无法理解。

刘彻只说霍仲孺不知道霍去病的存在。

小太子皱眉:“如今怎么又知道了?”

霍去病:“我可以理解为你替我抱不平吗?据儿,前年陛下封我为冠军侯,为何他今年才找我?盖因他不知道冠军侯霍去病的‘霍’是霍仲孺的‘霍’。有人查了我的生辰,查了你姨母,然后告诉他的。”

小太子明白了:“原来如此。”不由得朝四周找。

霍去病:“故土难离,他想留在家乡,我令人给他买了田地,又给他一些钱。”

小太子听懂他言外之意,霍仲孺此生都不会入长安。

这样最好!

省得卫家再次成为全城百姓的谈资。

小太子想起什么,转向霍光:“表兄,他呢?”

霍去病解释:“光弟年龄不大,见识不凡。”

小太子心说除了长得好,没看出来啊。他仔细看看,惊得微微张口,功德金光近日折价处理吗?怎么他身上也有。

“怎么了?”霍去病摸摸他的小脑袋。

霍光眼底闪过一丝羡慕。

霍仲孺以前不知道他有个儿子是皇后的外甥,小小年纪就得天子看重。他没能官至公卿,就把希望寄托在霍光身上。平日里对霍光很严格,坐有坐相站有站相,睡也要有睡姿等等,比张汤对他儿子还严格。小太子要是跟霍光比,他就是个小纨绔。霍光幼时也不敢撒娇,磕着碰着也不敢告诉他,霍光敢杀人都不敢扑到父亲怀里。

小太子眼里只有淡淡的金光,没有发现霍光的异常。他闻言收回视线,“表兄的弟弟三庭五眼极好啊。”

霍去病笑了。禁卫们笑了。刘彻气笑了,朝儿子走两步,拉过他:“今日怎么净给朕丢脸?”

他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给父皇丢人了。小太子奇怪。

霍去病好心提醒:“你刚说过光弟跟我长得像。”

“可是不一样啊。”小太子指着表兄的眉眼,“英气十足!他的脸型也不如表兄锋利。”

霍去病:“我二十,他十四岁。”

“不一样。”小太子固执地摇头。

霍光眼里失去光芒。

小太子依然没有发现,他继续说:“我猜他一定很不喜欢习武。一身书卷气,一定读过许多书。”

霍光忍不住看小太子,这是夸他吗。

霍去病很是意外:“这也能看出来啊?”

小太子来之前刘彻示意霍去病支走霍光,他趁机问霍去病怎么把人带来了。霍去病的回答是此子不凡。刘彻想笑,你才几岁就能看出人不凡。

可是刘彻了解儿子,小太子很少关注旁人,成天想着玩。霍光能叫他一而再再而三留意,刘彻觉着可以答应霍去病,把他留在身边为郎官。

刘彻:“你以为他能掐会算?你看看他穿的什么,再看看霍光穿的什么。”

小太子一身蓝色短衣,霍光身着灰色长袍,明明才十四岁,打扮的却像四十岁。霍光不是鬼神,不可能不热。他这样显然是跟一些只重衣着的士大夫学的。也有可能就是霍仲孺教的。

霍去病总觉着半道上捡来的弟弟奇怪,一直不知道哪里奇怪。霍去病以为他二人不熟,以后熟悉起来萦绕在他心头的怪异自会消失。

经陛下一说,霍去病才发现炎炎夏日他竟然穿得严丝合缝:“光弟,不热吗?”

刘彻:“是不是你父亲说穿成太子这样像贫民破落户?”

小太子低头打量一番:“我看起来衣冠不整吗?”

刘彻帮他整理一下衣带:“你说呢?”

“这是我想表兄的表现。”

刘彻朝他脑袋上一下:“你最有道理。”

小太子不好表现得太反常,只是移到霍去病身边,没有靠近神奇的霍光:“你父亲瞎说。人贵在心。品行高洁之人出淤泥而不染。华服在身,内里也有可能腌臜的跟糟鱼一样。父皇,我说得对不对?”

刘彻向来不拘小节,是以不是很喜欢恪守成规之人。那样的人可以用一时,但不能重用。除非他聪慧过人。可天纵奇才无一墨守成规。

好比卫青,谨小慎微,平日里跟个木头似的,戳一下动一下。可他到了战场上,无所不用其极。虽然从他的言行举止中很难看出这点,但私下里他不拘小节。

刘彻不想附和儿子,又怕霍光变成山上的竹子,外表光鲜,腹中空空:“太子虽爱胡言乱语,但这次句句在理。”

“父皇!”小太子很生气,“你不可以只说后半句吗?”

刘彻:“你教朕怎么说话?”

“威胁我啊?”小太子好奇地问:“是不是还想打我?”

刘彻:“敢去东宫告状朕打断你的腿!”

霍光吓得打个哆嗦,小太子眼皮不带眨一下的。

刘彻看到儿子的神色,眼角余光瞥到霍光,禁不住叹了口气,他俩究竟谁十四谁八岁啊。

“据儿,吃桃吗?”赵破奴递给他一个桃子。

小太子接过去:“好大啊。哪里买的?”

“你猜!”赵破奴道。

城外平民种的桃多是从山上移栽的野桃,酸甜可口,但很小。城里富贵人家种的桃可能很大,但自持身份不可能拿去卖。

小太子转向老父亲:“上林苑啊?”

刘彻无奈又想笑:“你怎么这么聪明呢?”

“父皇怎么把我生的这么聪明呢?”小太子反问。

刘彻禁不住哧笑出声。

霍去病佩服,小太子是真会哄啊。

江充还活着都不一定有小太子会糊弄陛下。

“光弟,找我何事?”

霍光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盖因他被小太子的“甜言蜜语”惊呆了。

“行李收拾好了。”

霍去病先前正是叫他去收拾行李,午饭后随驾回城。

霍去病冲韩子仁招招手:“跟他过去放太子车里。”问小太子,“捎我们一段?”

“你的马呢?”

霍去病:“不想骑马。”双腿太累了,霍去病不好当众叫苦。

小太子趁机问他要不要去博望苑,他一放假就搬去博望苑避暑。

霍去病看天子。

刘彻:“上到这个月月底。”

“还有十天啊。那我十天后再去。”

霍仲孺乃平阳县小吏,所以霍光打出生没离开过平阳县。虽然霍仲孺把他教的很懂礼,可教的多是对同僚对上峰,而不是身为冠军侯的弟弟如何接人待物。

只是冠军侯的弟弟,霍光如今学的也够用。可冠军侯还有个大将军舅舅,皇后姨母。就算霍光说他和卫家没有任何关系,甚至卫少儿讨厌他,他也会被当成卫家人。有人故意刁难他,卫家不可能放任不管,盖因他是冠军侯承认的弟弟。

除非有朝一日他能令世人忘记他身后有冠军侯。

一步登天的少年霍光要学很多,霍去病打算趁着休假这段时间好好教教他。

去博望苑之前的十天,霍去病决定跟他说说朝中有哪些公卿大夫,秉性如何,跟卫家关系如何等等。

小太子不意外,姨母想表兄。

霍去病很瘦,小太子也不意外。军中人多眼杂,小太子不打算在此“下药”。

“表兄,拉钩!”小太子伸手:“言而无信是小狗。”

刘彻揉揉捏捏眼角不想看。

儿子能幼稚到多大啊。

霍去病:“这么急着跑来只是想我了?”

小太子想看看他有没有受伤。

现在看来他好好的,小太子指着山上:“我长大了,可以上山打猎了。”

刘彻一把抓住儿子往军帐走去。

霍去病吓一跳,忙不迭跟上:“陛下,太子大了,有话好好说。”

“朕不打他。打他累手。”刘彻担心他一眼没看见,儿子无知无畏,撇开所有人跑山上去。

赵破奴脚步一顿,转身到泉眼边洗手。随后又接一囊水给小太子送去。

小太子抱着冰凉的水囊问:“是从石头里流出来的,还是山上流下来的?”

“有何不同?”赵破奴不解,都是山泉水啊。

小太子:“倘若是从山上流下来的,得烧开了再喝。你知道里头有没有虫子?有没有鸟儿的尿啊?”

赵破奴想吐,行军途中人和牲口都在一个湖里喝水洗澡。

那时谁也没心思多想。

“若是泉眼水就可以直接喝。”小太子盯着他等答案。

赵破奴抬抬手,不想说话,怕把隔夜饭吐出来。

小太子浅尝一口,甘甜,没有土腥味:“韩韩,茶杯。”

军中哪有茶杯。

霍去病给他找个铜碗。

小太子倒大半碗,给老父亲。

刘彻诧异:“你不喝?”

“孩儿用这个喝。”小太子咕噜噜喝掉一半,用剩下的水洗个桃子,递给老父亲。

刘彻无奈地想笑:“据儿,你要是一直调皮呢,就一直调皮。要是一直乖巧懂事呢,就一直贴心孝顺。这样朕也好骂你或称赞你。”

“父皇,我不是木头人啊。”

刘彻捏捏他的小脸:“朕不止一次怀疑,上辈子刨了你家祖坟。”

不然怎会生出个小祖宗。

“父皇,可不许这样说啊。”

春望心想,这话怎么有点耳熟啊。

刘彻起身朝外走。小太子抱着水囊跟出去。刘彻停下,“老实呆着。”

小太子拉住老父亲的手。刘彻甩一下没甩掉,拽着他出去。霍光看得目瞪口呆。霍去病瞥到他的神色:“是不是觉着不可思议?”

霍光不住地点头,哪是天家父子。寻常父子也很难如此和睦。

太子殿下不撒娇,天家父子关系可能比霍光和霍仲孺还生分。然而小太子是个撒娇精。

民间最宠孩子的人家也不许八岁大的孩子往长辈怀里扑。

刘彻也警告过小太子。

小太子我行我素,刘彻近日已懒得提醒小太子他八岁了。

“多听多看少说。”霍去病提点弟弟。

赵破奴补一句:“去病不是怕你说错话连累他,而是你认为揣度明白圣意,其实没有。”

换个时间跟他说着话,霍光都会不以为意。亲眼看到皇帝恨不得打小太子一顿,结果父子二人手拉手出去,这谁猜得准啊。

霍光点头:“父亲说过,清官难断家务事。”

赵破奴挑眉:“孺子可教啊。”

霍去病:“我弟!”

霍光不由地露出浅笑。

霍去病起身:“帐中太热,我们也出去。十日后你收拾一些衣物,我们去太子的博望苑住二十日。”

刘彻给霍去病一个月假。霍去病跟他二舅不同,卫青休假期间恨不得天天进宫,恐怕刘彻突然找他找不到,霍去病恨不得吃喝玩乐忘记他乃朝中重臣。

“太子去吗?”

霍去病:“看陛下心情。”

小太子也知道能不能出宫得看老父亲心情,所以从军中回到宫里,小太子很乖,认真上课,休沐也不出去闹,到椒房殿做母亲的开心果。

刘彻知道他这么乖是为了早日放假,可他不舍得拖到三伏天,担心小孩中暑。

小太子头天到博望苑,第二天霍去病就带着霍光来了。

小太子看到霍光的包裹惊呼:“搬家呢?”

霍去病禁不住苦笑。

“不是表兄置办的?”小太子好奇。

霍去病摇头。

卫少儿知道霍仲孺不知道霍去病的存在,她不恨霍仲孺没来找她和霍去病。但她恨霍仲孺抛弃她。不过自打她和陈掌夫妻和睦,不想掺个外人进来,就不恨了。

霍去病告诉她霍光其实是他为陛下选的人才,不然霍家几十口人,他不可能只带回来一个霍光。卫少儿看在天子的面上,去冠军侯府住几日,把霍光的衣物全换成长安时下最时兴的。

“你姨母置办的。”

小太子懂了,姨母不计较霍光的存在。

那么他待霍光好一点,姨母也不会生气。

小太子指着吴琢:“交给他。他叫吴琢。这个叫韩子仁。你上次见过。有事找他们。过几日我的另一个表兄公孙敬声也会过来。他来了我们就杀牛。我的厨子近日跟匈奴人学了烤牛肉干。到时候烤给你们尝尝。”问霍去病,“表兄骑过大象吗?”

霍去病到家第二天就听说了,小太子用象赚钱,帝后还都由着他。

卫孺领着公孙敬声去冠军侯看望他,逮住机会就嫌天家宠孩子。

霍去病懒得听,跟公孙敬声躲去凉亭下灌一肚子茶水。

“十金骑一盏茶的时间吗?”霍去病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