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子微微摇头,一脸不赞同:“你不该这样说。”

公孙敬声:“我也就跟你这样说。”瞥一眼昭平君,“在他家我都没说过。太学同窗聊起这事我都是假装羡慕他们可以看到跟大汉不一样的景色。”

小太子点头:“应该如此。”

昭平君:“然后被人怀疑他幸灾乐祸。”

小太子很好奇:“他怎么回的?”

“大丈夫应志在四方,为国效力,为陛下分忧。好比我二舅和我表兄。”公孙敬声扬起眉头,“如何?”

小太子点头:“够大义凛然!”顿了顿,“你舅是大将军,你表兄乃冠军侯,你同窗还能怀疑你幸灾乐祸,定是你笑得太明显。”

公孙敬声的嘴巴快到耳朵根了,可见他笑得多夸张,“谁让他们当中一些人跟匈奴交战前主和,打赢匈奴不是说他们上他们也行,就是忘了国家大义,一心只想作践匈奴俘虏。打输了又怪陛下劳民伤财,应该听他们的话和亲。他们根本不懂为何出兵匈奴,却一个个高高在上指点江山。”

小太子:“可知为何其中一些人主和?因为他们看似一家人,却是两兄弟。”

公孙敬声:“这一点倒是听五经博士讲过。”

昭平君不明白:“陛下此次令张骞出使西域是想跟西域诸国友好往来。按理说他们该高兴才是。”

小太子问:“张骞上次去时一百多人,回来的时候几人?张骞去时意气风发二十出头,回来时已年近不惑。他们不担心客死他乡?”

公孙敬声:“大丈夫舍生取义,何惧之有?”

昭平君接道:“所以他们不是大丈夫。难怪陛下不喜欢他们。”

“谁说的?”小太子瞪他,“不喜欢他们父皇会对他们委以重任?”

昭平君张了张口,反应过来忍着笑说:“太子表弟教训的是。”

公孙敬声倍感可惜:“我怎么没有想到还可以这样回啊。”

“张骞今日启程,明日你同窗肯定还会聊他们一行。届时再说也不迟。”小太子提醒。

公孙敬声点头。

昭平君提醒他说正事。

二人会有什么正事?小太子好奇。

两人以前没钱,只买一间铺子。最近一年赚了不少钱,他们打算扩大经营另选址,可又不舍得丢下如今的铺子,一时犹豫不决,请小太子帮忙他们拿主意。

小太子:“再买一处便是。”

昭平君点头,他是这样想的。

公孙敬声:“我们看中一处三间两层小楼,前店后家,掌柜的和伙计可以住在里头,但太贵了。”

小太子朝昭平君看一下。

昭平君:“我是有钱。我自己也买得起。是他非要跟我平摊。在太学穿我的衣裳,吃我的菜的时候也没见你给我钱,”

“上学跟做买卖不一样。”公孙敬声望着小太子,“不信你问据儿。”

小太子点头:“昭表兄可以多出钱。他不爱操心,你多去秦岭或铺子里看看呗。”

昭平君大为赞同:“我竟然没想到。平日里也是你出力多,你也没怪我同你平分收益。”

“找我就这事啊?”小太子问。

昭平君:“我俩能有什么事。不过他真有事,他父亲叫他到秋去少府历练,先为侍郎,再为侍中。往后要么担任少府,要么出任太仆。”

公孙敬声瞪他:“不说话能憋死你。”随即跟小太子解释,他父亲就是随口一说。

小太子:“我一直知道坏姨丈有智慧但不多。没想到他这么蠢。这话私下里也不能说啊。哪怕这是众所皆知的事。”

昭平君听糊涂了:“他家还有细作——”说到此看向小太子。

“父皇没这么闲。百官家中都安排细作得多少人?”

昭平君:“那就是旁人?敬声老弟,你父亲还有仇人?”

公孙贺身为皇帝的连襟无需争权夺利,老实办差就行了。这些年没跟谁结过深仇大恨。

小太子:“公孙家人多嘴杂。敬声表兄,刚才昭表兄只是陈述事实你就担心我误会。你把全家人都得罪了,他们若故意夸大其词,传到父皇耳朵里,父皇会不会怀疑坏姨丈有不轨之心?纵然相信他忠心耿耿,也会怀疑坏姨丈不满现状。”

“我倒是忘了他们一个比一个蠢。”公孙敬声认同小太子所言,“我趁机卖掉府里的蠹虫,他们反而认为我心狠手辣。”

小太子见他听得进去就继续:“再有人煽风点火,以利诱之,他们敢在姨丈背后捅刀子。”

昭平君问:“你姨丈可是公孙家最大的树。再说了,他们不担心一损俱损吗?”

公孙敬声点头:“他们应该担心。但他们没脑子。就说我大堂兄,两杯黄汤下肚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再被人恭维几句,他能上天。”

昭平君总感觉这像几年前的自己,于是改叫小太子出去玩,大好春光窝在宫里实属虚度光阴。

小太子令韩子仁帮他收拾一下东西,令吴琢派人备车,再找卫尉调人。

昭平君问:“为何不找郎中令?”

郎中令掌宫廷侍卫,找他更快一些。

小太子朝宣室殿看去:“你们来时没有发现那边很安静吗?宫中能抽调的侍卫都被父皇带走了。我也喜欢找卫尉调人。”叹了口气,小脸上尽是无奈,“谁叫我有个爱往外跑的父亲呢。”

公孙敬声:“没有天子手谕也能调城中守卫?”

小太子点头:“父皇交代过吧。从我第一次出宫到现在没人为难过我。无论宫里宫外。以前李广任郎中令的时候,我找他调侍卫,他也不曾推三阻四。”说到此人,小太子很想不通,“说起他,好好的郎中令不当,非要领兵出征。现在好了,李广禁止入宫。”

二人好奇地问这是何时的事。

小太子哪知道:“我也是听二舅说的。”

昭平君顿时忍不住幸灾乐祸:“该!”

韩子仁把小太子衣物以及挎包拿过来:“殿下,要不要看看还缺什么?”

枇杷等人平日里闲着无事用皮子彩石给小太子做许多斜挎包。挎包里有个小小的水袋,樱桃跟宫里的匈奴学的,还有一小包纸包的点心,还有一把小巧的匕首以及手帕、铜钱和金块。

昭平君等他把所有东西都拿出来,忍不住说:“给我看看。这包看着也不大啊。”

小太子:“里头有很多夹层。东西放在里头不会乱,自然可以装很多。”

“你的人心灵手巧啊。”昭平君可惜他长大了,挎着小包只会徒增笑料。

公孙敬声:“可以给你儿子女儿用啊。”

昭平君眼中一亮,决定下午早点回去,去隆虑侯府找父亲要钱养孩子。

“表嫂有喜了?”

昭平君摇头。

小太子无语:“这么早备下等他们长大就变旧了。”

昭平君指着包上的透明的绿的红的石头,“这些又不会变旧。”

公孙敬声看过去:“据儿,你挎着这个包出去说自己是寻常百姓都没人信。”

“所以我要带很多随从啊。”小太子披上披风,“找卫尉调的侍卫会在门下等我们。”忽然想起什么,“韩韩,这是不是也算‘期诸殿门’啊?”

韩子仁点头,随即交代不常出去的小宦官,照顾好殿下,别把自己看丢了。

两名小宦官不以为意。

今日微风和煦,暖阳高照,又是休沐,窝了一个冬日的老弱妇孺都出来,西市很是热闹。两个小宦官的眼睛跟不够用似的,左瞧瞧西看看,跟头次进城的乡下小子一模一样。

公孙敬声和昭平君看够了西市的人和物,他们一左一右护着太子表弟。

随即一行人前往酒肆。

小太子没去过酒肆,二人认为到了酒肆很安全。

确实安全,小太子拿掉面罩用饭都没被人认出来。

小太子一行虽未饮酒,但沾了一身酒气。马车从宣室殿经过,被宣室殿小黄门闻到。小黄门一想他是跟俩纨绔出去的,这还了得,立刻禀报啊。

刘彻疾步到太子宫,小太子小脸通红。刘彻如黑面煞神,抓住儿子的手臂就要收拾他。

小太子摸不着头脑:“父皇,出什么事了?”

“你饮酒了?”

小太子眨了眨眼睛,父皇病了吗?小太子踮起脚摸摸他的额头,刘彻冷静下来,“你没饮酒?”

“我干嘛饮酒?今日有什么值得庆贺的是吗?”小太子奇怪,张骞出使西域虽是大事,可又不是头一次。虽说一群惯会拈酸吃醋的酸儒被父皇打发走了,可天下酸儒何其多。堂堂太子殿下还不至于为几十个人失态。

刘彻:“那你身上为何一股酒味?朕在宣室殿都能闻见。”

“父皇好厉害,鼻子那么长。”小太子摸摸他的鼻子。

刘彻拍掉他的手:“去酒肆了?”

“没人会想到十岁的太子去酒肆。”小太子想想酒肆的味道,忍不住摇头,“孩儿宁愿被人认出来也不想去酒肆。什么味都有。”

刘彻暂时放心下来,松开他的手臂,坐到儿子对面:“坐下说。都有什么味?”

起初只有饭菜香和酒味。酒肆也改用铁锅做菜,香味弥漫,小太子都忍不住说他可以用两碗米饭。菜呈上来,味道跟太子宫厨子做的相差无几。这也正常,酒肆厨子最擅长的几道菜就是买铁锅的时候跟宫里厨子学的。

小太子也饿了,一小碗米饭吃完准备喝点鱼汤,同他们隔一个饭几的人拽开衣襟脱掉鞋。之所以隔一个饭几,盖因小太子周围坐的全是便衣侍卫。

小太子目瞪口呆。

如果只是如此也就罢了。

半碗鱼汤没喝完,身后的身后的人端着酒杯起身大放厥词唾沫横飞。小太子清楚看到他身后的侍卫眉头紧皱,找掌柜的要一壶水,就着清水干了六个炊饼。

出了酒肆侍卫就抱怨,以后还是去茶肆吧。他们宁愿喝茶吃点心。

昭平君没看到吐沫横飞,认为侍卫们过于夸张。侍卫们解释他们离得远没有闻到口臭。随即又嘀咕,有钱喝酒竟然不舍得买洗牙粉。就算洗牙粉贵,也可以用柳条蘸盐水漱口。

小太子五感灵闻到了。

现在小太子回想起来还觉着可怕:“父皇,孩儿去的还是西市最好的酒肆。”

“你去最便宜的酒肆反而没有这些事。”

小太子不解:“为何?”

“看你的衣着和随从他们就知道你是富贵人家的公子。他们心生自卑,又担心惊扰到贵人,反而轻声低语。今日虽是休沐,但能认出你们的人上午得沐浴洗发休息。你在酒肆看到的那些人恰好不上不下。他们鄙视贩夫走卒,又希望引起贵人的注意,可他们又自诩清高不屑阿谀奉承,只能用高谈阔论这一种法子。”

小太子:“只是爱炫耀呢?”

“你们去的是西市最好的酒肆。在那里吃饭喝酒就很值得炫耀。倘若他真喜欢谈经论道,为何不去茶肆?今日这事怎么看都像临时起意。”

小太子戴着面具不方便不曾注意。用饭的时候他心里眼里全是美食,确实不曾留意那些人怎么突然起来指点江山。

“叫他们失望了。”小太子笑着说。

刘彻捏捏他的小脸:“促狭鬼!就算东市的酒肆没有那些人以后也不许去。”

“不去,不去。”小太子摇头,“父皇,听说你去送张骞了?他的那些随行人员一定很高兴吧。”

刘彻轻笑:“高不高兴你不知道?”

这话怎么说啊。

小太子一脸好奇。

刘彻:“你就装吧。小脸怎么这么红?”

“披着披风坐在车里捂的。”小太子进院就要把披风拿掉。枇杷见了又给他披上,名曰一冷一热容易生病。

刘彻:“既然无事朕就先回去了。你出的那个馊主意且莫叫旁人知晓。”

小太子年仅十岁无法自保,也不敢叫外人知道。不然公孙敬声和昭平君说起张骞的时候他也不会绝口不提。

经此一事,刘彻又觉着儿子每日上午只学一炷香太虚度光阴,于是选博学之士辅导其《公羊传》。

《公羊传》的某些主张同小太子很契合,小太子也不想学,突然加一炷香他不习惯。偏偏为他讲解《公羊传》的人年迈,小太子担心把人气死过去,只能比跟石庆学文识字的时候还乖。

刘彻不信儿子能乖乖听话。当他注意到儿子的师傅两鬓斑白,胡须几乎全白了,突然明白儿子为何不敢“造反”。

没过多久刘彻又给儿子选个骑射师傅,其年近六旬,上马拉弓都费劲。小太子越发不敢任性妄为。

刘彻也知道儿子的忍耐有限,暑假来临之际,两位师傅告诉小太子陛下令二人前往太学任教。

小太子打算好怎么跟老父亲闹了,二人此言一出,他顿时像一拳打在棉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