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子仁忍着笑附和:“太傅哪能跟殿下比。”

太子殿下白了他一眼。

韩子仁傻了,这样也不行啊。

吴琢:“殿下不过随口抱怨一句。听着便是。”

小太子瞪他:“就你知道!”

吴琢闭嘴。

韩子仁差点笑喷:“殿下,猪肉可比羊肉香,何况还有猪油。奴婢觉着陛下在宣室殿都能闻见。”

他还别说,刘彻真闻到了。

前一日张贺来报,博望苑有两头小猪长大了。韩子仁叫他今早先送一头,另一头等殿下去博望苑避暑时再杀。博望苑诸人早睡早起,卯时将至就把烫猪毛的热水烧好了。

宫门一打开,去掉头和蹄子以及猪下水的猪就送到太子宫。那时各宫才开始做早饭。厨子利索的把几条腿分了,由韩子仁等人送去椒房殿、宣室殿以及长信殿膳房。小太子又挑几块给大将军府送去。

送去的及时,刘彻早上吃到一份香葱小炒肉。刘彻潜意识认为猪肉来自上林苑。离晚饭还有近一个时辰,刘彻闻到浓郁的香味意识到不对,一问春望,果不其然,猪肉是儿子孝敬的。

刘彻透过窗棂朝太子宫方向看去:“做什么吃呢?这么香。”

春望:“熬猪油吧。以前的猪油没这么香,离近了闻还有点腥。”

刘彻微微摇头:“朕感觉厨子在炸什么东西。”

厨子确实在炸东西——油饼。

饭碗那般大的圆形发面饼,擀成半指厚,放在热油锅里刺啦一声,满院飘香。有事禀报的官吏都忍不住驻足,问宣室殿外的侍卫:“哪儿这么香?”

站如松的侍卫摸摸肚子,一脸幽怨:“还能是哪儿?太子宫。”

“太子殿下又杀牛了?”来人压低声音问。

侍卫摇头:“牛肉哪有这味重。猪肉。”

近日长安都在传猪肉变美味了,来人不信。可侍卫都这样说了,来人半信半疑。休沐日,此人到家就令奴仆去东西市打听,有没有变美味的猪肉。

有是有,但是被食肆包了。

周建德从不进庖厨,家中大小事皆由其夫人打理。他不知道如今市面上阉割后的猪极少,很多还没长大,他到家就令奴仆买猪肉。

厨子尽最大努力做出来的猪肉又柴又硬,腥味极重。

翌日上午周建德无事可做就问石庆知不知道太子宫做的猪肉哪儿买的。

石庆好笑。

周建德恼羞成怒:“很好笑?”

“殿下吃的那种猪肉只有博望苑有。”

周建德:“你是说上林苑吧?”

“上林苑有牛有羊有很多牲畜不假。可也正是因为牲畜多养的糙。猪圈脏,像如今天热了,花草茂盛,猪多是吃野草野花野菜。博望苑最多也就养十二头猪,可供殿下一个月杀一头。这些猪一个人也忙得过来。猪圈干净,猪不吃屎喝尿,吃菜叶子烂果子,喝刷锅水,热了赶河里洗得干干净净。说句毫不夸张的话,乡野小民都不一定有殿下的猪干净。这样的猪肉能不香吗?”

周建德摇头:“也不该差这么多。”

“确实不止这些。殿下的猪还是小猪崽的时候就阉割过。”石庆是个老实人,不擅含沙射影,但也不好明说,给他个眼神叫他自己意会。

周建德想想宫里有不少没有胡须的男子,他恍然大悟。

“既然阉割后的猪肉鲜嫩,陛下为何不昭告天下?”

石庆心说,这人怎么比他还不知道用脑子。

用竹子或楮树皮做纸,就算没做成,也不过损失几把石灰,费点时间。瘦猪肉便宜,但可以熬油的肥猪肉贵。小猪崽可比石灰贵多了,寻常人家不敢尝试,东西市自然没有多少美味的猪肉。

石庆同周建德大概解释一遍,末了道:“陛下把造纸的法子公布出去,谁爱做谁做。无论楮树还是竹子都不用花钱买。他若令平民劁猪,万一猪死了,他们怨谁?”

肯定没法怨猪。也没人舍得怪自己。那么这样一来只能怪陛下。

周建德懂了。

周家在长安城北有很大一片地,周建德就令在此伺候土地的奴仆们养几头猪。

其他有地且闻到猪肉香味的官员也学他一样令奴仆买猪。

连着几家买十多头小猪崽,引起行内人注意。劁猪也不是自家独有的秘方,卖猪仔的人找买猪仔的人打听,买猪仔的奴仆自然没理由藏着掖着。再说了,他们家也不指望靠猪赚钱。买那么多头盖因府里人多,一次得杀一头。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这个上虽然只是公卿世家,黎民百姓也忍不住争相效仿。此事没过多久,一些劁猪出栏,食肆要不了那么多猪,养诸人卖给屠夫,世家公卿以及有钱的商贾之家吃到味美的猪肉,腥臭的猪肉连着几日无人问津,不敢冒险的人也不得不学着劁猪。

等到七月底初秋时节,长安辖地内的猪几乎都是劁猪。

这期间还发生一件大事,五月底关东发水。

关东地广人稀好躲避,无人淹死。由于很多人选择种水稻,雨停了水退去水稻还活着,甚至还可以把被水冲走的水稻捡回来补种,损失不甚严重。又因去年水稻大丰收,家家户户都有些存粮,辽东太守都没请朝廷支援,仅仅是上奏此事。

刘彻看到奏章禁不住跟春望感慨,“以前据儿提议在关东试试水稻,朕还觉着他胡扯。”

春望接道:“应当试试。不试试怎么知道行还是不行。陛下起初令大将军为将的时候不也是这样想的吗?”

刘彻笑着颔首。

批完奏章刘彻去太子宫找儿子,高兴地揉揉儿子的脸,惊得小太子还以为伊稚斜单于死了呢。

小太子当时也是这样问的。刘彻回到宣室殿就给边关去信,打听打听单于王死了没。

七月底,边关送来消息,伊稚斜单于命硬。

刘彻决定明年令霍去病探探匈奴的底。大汉这几年休养生息,匈奴一定也是。匈奴号称百万之众。前些年俘虏和斩首的匈奴人加一块也没有八十万。

匈奴全民皆兵,任由几十万匈奴繁衍下去,三五年后又得成为朝廷心头大患。

没等刘彻同卫青商量此事,朝中收到边关消息,张骞回来了。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乌孙使者。刘彻龙心大悦,当即令太子负责此事,典客协助。刘彻只有一个要求,令乌孙使者相信大汉强盛,大汉离西域诸国甚远,但要灭了乌孙也不是什么难事。

典客回到府里就同属下抱怨,太子殿下才几岁。

太子殿下十四岁,一团孩子气,天天不是遛鸟就是逗狗,或者伙同一些宦官踢球。再者就是祸害陛下的莲池。听说前几日还在莲吃边野炊,吓得宫中侍卫以为那边走水了。

陛下也由着他。

小太子确实不懂如何接见外国使者。所以他把听政改成跟典客学习接待事宜。

张骞一行还得十来天才能到。小太子跟着典客学五日就去找三辅,令三辅严查作奸犯科之人。随后他又令巡城侍卫打扫街巷,叫长安令吩咐各村里正,管好村里的牲口以及流氓。

里正把长安令的吩咐交代下去,各村流氓不乐意,凭什么把他们跟牲畜放一起。每个村的里正都是这个村最富有或者最德高望重之人。这些人可不怕流氓。里正反驳,牲畜也包括牛,你还不如牛。

长安西北很是荒凉,地广人稀,看起来甚至不如乌孙繁华,乌孙使者很是失望。随着一行人入关,村落越来越多,道路越来越宽广,秦始皇留下的直道、大汉时常修成,如今直道依然又宽又平。乌孙使者认为快到张骞口中的长安了。然而又行三日才看到高大的城墙。可惜还没进城。此乃外城墙。一行人又行半日,抵达长安城西城门。

乌孙使者望着高耸入云的宫殿,一改往常的漫不经心,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刘彻令小太子负责此事,小太子没有亲自迎接乌孙。小太子问金日磾有没有听说过“乌孙”这个国家。金日磾告诉他听说过,乌孙现在的王还是冒顿单于养大的。

小太子不算也知道乌孙国不大。小国还不值得大汉太子亲自接见。

典客安顿好乌孙使者就去太子宫向小太子禀报,小太子令其把高门殿布置一下,在此接见乌孙使者。

“那是陛下接见群臣的地方?”典客很想说,储君不是君。

小太子微微颔首:“孤知道。乌孙是小国,离得又远,可正因如此我们才应当隆重招待他们。”

典客没听懂,但典客不敢问,典客从太子宫出来就上奏天子。刘彻一边处理奏章一边点头:“听太子的。”

典客欲言又止地离开。

春望好奇地问:“陛下,殿下没有亲自迎接乌孙使者,却又令典客隆重操办,殿下这不是前后矛盾吗?”

“不矛盾。”刘彻一心二用,“张骞奏表中只提乌孙使者,没有说此次来的使者是乌孙小王,还是皇亲国戚。九卿之一的典客迎接他就够了。隆重招待他是因为远交近攻。”

春望恍然大悟:“殿下的兵书没白读。”

刘彻冷不丁想起一件事,屏退左右,独留春望一人:“你说,朕百年之后,卫家会变成诸吕吗?”

春望吓得心脏骤停,慌慌张张往外看。

刘彻:“金日磾在殿外,没人敢偷听。”

“诸吕是因为吕后啊。皇后又不是吕后。”

刘彻笑着微微摇头:“你忘了多年以前卫家刚刚脱奴籍,只能在城外租房住,因为朕忘了她,她就有胆子自请出宫?这些年只处理宫务,看起来与世无争,她当真无所作为?”

春望一时想不起皇后都干过什么。

“皇后能调动一些人马。你是不是也忘了?”

春望忘了,皇后手上也有兵权。

“她身居高位多年,没有得罪过任何人。包括公孙贺夫人。据儿提都不想提她。皇后却可以十年如一日笑脸相迎。以至于卫家那些女人遇到点什么事都去找她。”刘彻说到此禁不住感慨,“这一点母后也做不到。”

春望:“太后不必委屈自己吧?”

“据儿是朕唯一的儿子,皇后也不必委屈自己。她说病了不想见,谁敢打扰她?”

春望不懂:“陛下的意思?”

刘彻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儿子突然可以接见外国使臣,真长大了,他一时有感而发。

“陛下,殿下虽然孝顺,但不是公孙太仆那种愚孝。”

刘彻点头:“朕相信大将军,也相信大司马。可追随他们的人不见得能跟他们一样尽心据儿。”忽然想到一人,“你叫金日磾问问张安世定的哪家姑娘。”

张汤被刘彻撵回家没多久,张安世就到宣室殿当差,跟金日磾一样任郎。二人平日里住一起,晚上无事的时候定会聊一些家长里短。

张安世去少府了。春望怕他一会回来,立刻出去把金日磾叫到一旁询问。张汤想同世家大族结亲。要不是霍光跟未婚妻“八字不合”,张安世早就定亲了。旁人不知道霍光为何退亲,张汤猜出一二,所以他挑儿媳妇格外慎重,结果就赶上他被撵回家。

因为这事张汤别提多懊恼。

张汤夫人也埋怨他把儿子耽误了。小门小户的张汤又瞧不上。他一贯爱权,不像出身低微的卫青,不在乎门第之见。以至于张安世二十多了还没定亲。

张家节俭,没钱纳妾,张安世看着同僚同窗孩子满地走,别提多着急。这些日子没少羡慕金日磾,他身为匈奴人都定亲了,对方还是汉家女子。

金日磾虽然聪慧,心眼不少,但他崇拜英明睿智的帝王。春望身为帝王的心腹,他自然有一说一,不敢有一丝隐瞒。

春望把他打听到的一字不漏的告诉刘彻,刘彻去椒房殿同皇后一起用午饭,顺便叫她问问女儿的意见。

三公主不甚喜欢张汤为人。可她也知道能被父皇亲自选到身边的人一定十分聪慧。三公主这一年来同太后感情深厚,下午就去东宫,请太后为她做主。

太后认为可以,张汤的母亲和夫人都不糊涂。

翌日,刘彻问张安世可想娶公主。其实本不必问,张安世不敢当反对。可刘彻孩子少,最后一个女儿,他希望女儿女婿夫妻和睦。

张安世被这个大馅饼砸傻了。

刘彻又问一遍,张安世跪地谢恩。刘彻笑着令其退下,转向春望:“朕以前认为张贺像张汤,很会揣度上意。张安世不像张汤,如今看来确实如此。”

春望:“陛下英明。”

刘彻摇头:“朕说的不像是认为张安世廉洁正直。如今看来他比张汤贪。”

春望朝殿外看去:“奴婢愚钝。”

“朕若令张汤尚主,纵然张汤看出朕对他很满意,也会有自己的坚持。毕竟婚姻大事,最少也得问问父母。凭张汤不贪财只贪权这一点也可看出他有一些坚持。方才我问他的时候他有没有说过自己的想法?”

春望摇头:“陛下担心他以后会令公主伤心?”

“他怕朕。朕活着他不敢。朕是指其他方面。”刘彻越说越觉着张安世虽然无论长相仪态还是学识都比张贺出众,他却不一定是位为国为民的好官。”

春望:“只是这事?陛下多虑了。殿下饶不了他。”

“这倒也是。据儿早几年就提醒过昭儿和敬声。不然昭儿不定收了多少财物。”刘彻放心下来,“令人宣张汤。”

张汤被撵回家之后很是后悔,后悔构陷同僚。可后悔有什么用。张汤只能祈祷陛下想起他,令他去宣室殿伺候。宫里突然来人,张汤真以为皇帝又想起他,很是激动。

到宫里一听要跟他结亲,张汤别提多失望。反应过来,张汤替儿子拒绝。公主历来嫁列侯,他儿子何德何能。张汤真认为儿子不配。刘彻看出这点越发觉着儿子不如老子。

好在刘彻身为帝王不怕女儿嫁错人。张安世敢对不起女儿,大不了处死他,女儿另嫁。

列侯不多男人多,他可以封一个,就可以封第二个。

刘彻已知张汤家没钱,就告诉他一切花销,包括公主以后的府邸皆有他出。

张汤到家就忍不住长吁短叹。张汤母亲问他怎么了。张汤实话实说,陛下想把公主嫁给张安世。张汤母亲认为这是好事。张汤轻笑:“您忘了?隆虑公主的夫君被封为隆虑侯。三公主乃石邑公主,她的夫君一定会被封为石邑侯。这在民间就是入赘,入赘!”

“又不是不能入朝为官。再说了,也不是公主府。”张汤母亲不以为然,“府邸建好也是石邑侯府。”

张汤一时无言。

须臾,他问母亲:“给他操办婚事?”

“咱家这点钱都不够给公主铺地的,操办什么婚事?陛下叫你怎么办你怎么办。”张汤母亲白了他一眼,“身为副相不好好为陛下分忧,成天想着勾协同僚。陛下还愿意把公主嫁到张家,你还嫌他叫你儿子入赘?”

张汤再次无言以对。

片刻,他又忍不住说:“颜异那次陛下也没说什么。”

“陛下是在给你机会。你呢,一次两次三次。不要说陛下,就是我这个亲生母亲都忍不了。”张汤母亲真嫌儿子这一点,“过几日该有人来找你了。这几日好好在家等着。”

乌孙使者来朝不是小事。刘彻虽然没出面,公卿大夫也没空操心公主的婚事。小太子在高门殿接见乌孙使者那一日,令博望苑杀了一头牛和一头猪以及一头羊。公卿士大夫去一半作陪。

美酒美食不断,三公只去了御史大夫,卫青和霍去病都没出现,可谓恩威并施。

乌孙使者认为这是刘彻的手笔。席间只有一个小儿,他又不确定了。使者找张骞旁敲侧击。张骞半真半假道:“秋收在即,各地很忙,陛下和丞相公务繁忙。今日这场宴会连餐单都是殿下定的。”

乌孙认为大汉后继有人,以后会越发强盛。三日后他逛遍长安,从长安城中匈奴人口中得知大汉像长安这么大城还有很多,他当即令随从回去,向王说明情况。

九月月底,乌孙王又派使者来到长安,希望同大汉和亲。

刘彻最听不得和亲二字。

小太子同样不想和亲。可唯有和亲能表明大汉真想同乌孙交好。

这个道理刘彻也懂。刘彻问儿子怎么看。

小太子沉吟片刻:“其实此事也好办。”

刘彻来了兴趣:“比如?”

“父皇先令人统计一下有多少未婚适龄的宗室女。”小太子说着一顿,“乌孙王多大年龄了?”

刘彻没有想过同乌孙和亲,所以忘记问张骞:“得有四五十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