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体来说,这是一次失败的出行,因为过程毫无乐趣可言。

但因为是一家人一起去的,又非常值得纪念。

后来虞惜也不愿意孩子们排那么久的队伍去玩那些没什么意思的项目了,而是带他们在过道里拍照,以及去看露天的卡通人物表演。

阿赐和阿涵靠在一起,虞惜还一个劲儿地说:“你们靠近点,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陌生人呢。”

阿赐勾着阿涵的肩膀,示意他靠近点,阿涵这才不情不愿地靠过去一些。

“1、2、3——”虞惜用手机拍完才想起来,自己还带了相机。

她一拍脑袋,问沈述:“相机呢?”

沈述已经从背包里取出相机,调整了焦距,对他们招了招手:“靠近一点。”

等他给孩子们拍完一张,虞惜也凑过去:“给我也来一张。”

沈述却走过去,将相机递给念念:“给我跟你妈妈来一张。”

阿赐不解:“为什么不让我拍?”

沈述:“我没给过你机会吗?你拍的像鬼片一样,能放心让你来?”

阿赐:“……”

看到大儿子被怼,虞惜很没有良心地和两个小的笑成一团。后来,他们各自拍了独照,还拍了一张全家福。

“可惜了,你们爷爷奶奶没来。”沈述看着全家福说,眉眼柔和。

前些年他爸退了后就不管事了,索性搬去后海后头,做了个真正的富贵闲人。

他妈倒是过得比以前更加潇洒了,不是逛街就是打牌,闲着没事还自己做点手工艺品,在平台上也有了不少的粉丝,小日子过得不亦乐乎。

沈述曾经想过,他和虞惜到了这个年纪是否还能如此豁达。

有次晚上聊到这件事儿,虞惜在他怀里翻了个身,趴在他胸口,拿手指一直戳他的胸膛:“嫌我最近没陪你是不?”

沈述捉了她的手指:“这话从何说起?”

虞惜:“不然你一直跟我暗示爸妈多恩爱干嘛?”

沈述:“……”他有时候真的很想撬开她的小脑瓜看看里面都是什么构造。

怎么思维这么异于常人呢。

“你什么眼神啊?”虞惜摇了摇他胳膊,“又在心里编排我?”

沈述抽回自己的胳膊,侧过身去,作势不打算理她了。

她又扑上去摇晃他:“沈述——”

又瞥见他唇角隐晦的笑意,她知道自己被耍了,放开他,也不理他了。

他这才回身抱住她,轻轻地吻了吻她的耳垂:“生气了?”

其实也算不上吻,只是很轻很轻地刮蹭着。

虞惜的脸却有些涨红,推他一下:“老夫老妻了,别这么肉麻!”

沈述啧了一声:“哦,是嫌我老了。”

虞惜笑起来:“你差不多得咧了。”他们不是小年轻了,随着时间的流逝,自然没有年轻时那种激情,感情也走入平缓稳定期。

但是,他偶尔也会给她一些惊喜,一些不经意的小事都会勾起她对过去的美好回忆。

她上个月生日,他用上百架无人机在国贸广场那边跟她告白。

其实虞惜不太喜欢这样被人瞩目,但这种浪漫,谁能不受震动?

当然,生活也并不是一直平顺,他们也会吵架。

阿赐上高中那会儿,学业紧张,他有段时间还不好好学习,跟一帮狐朋狗友泡网吧。她知道后,急得不行,也将怨气发泄到他身上。

有一次他去出差,她给他打电话时他正好在开会,没有接她的电话,她气得把他拉入了黑名单。

他又转而给她发短信,她也不理他。

后来他只能给她发邮件,她当时的气已经消得差不多了,但还是有气,于是回复他“漂流瓶再见吧”。

沈述回了她一个“……”。

他原本要那个礼拜天才回来,班机却提前了一天。

回到家时,虞惜还在书房加班,整个人气鼓鼓的,看着气压就很低。

三个孩子难得非常安静地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做作业的做作业,复习的复习。

看到沈述,三人都无奈地耸耸肩。

阿赐小声说:“妈最近是不是更年期了,脾气真的好大啊,我早上不小心喝了她温的牛奶,她就把我臭骂了一顿。”

沈述:“你这么大年纪了,还不会自己温牛奶?你妈骂你真是没骂错。”

阿赐:“……爸,在你这儿妈是不是做什么都对啊?你真是一个合格的妻奴。”

在沈述要抽他前,阿赐一阵飞奔逃回了房间。

沈述没好气地看着他的背影:小兔崽子。

他切了一盘哈密瓜,过去敲虞惜的房门。

门开,虞惜头也没抬,专注地看自己的文件:“忙着呢。”

沈述将房门关上,走过去:“先吃个瓜吧,要劳逸结合,这是你说的。”

虞惜瞥他一眼,冷笑:“一个瓜就想讨好我?”

见她愿意搭理他,沈述就知道她不是真的很气了,如果还很生气,她一般都是直接无视他。

夫妻这么多年,他自问还是比较了解她的。

沈述将哈密瓜搁到桌上,用小叉子叉了一块递到她嘴边:“真不吃?”

她还摆姿态:“说了不吃就是不吃……呜……”

她发不出声音了,原来是嘴巴被他塞住了。

虞惜抬头,恼火地瞪了他一眼,但因为嘴里塞了哈密瓜又只能先努力咬碎、把瓜咽下去。

等吃完了瓜,那股一鼓作气的意气已经没有了,也就不好生气了。

沈述知道见好就收,忙主动认错,说他这段时间太忙了,疏忽她了。

虞惜本质还是个软脾气的人,见他这样真诚,也不好意思跟他生气了。

过两天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沈述一早就把孩子们给打发走了。阿赐不用打发,自己去和朋友玩了,阿涵是个聪明的孩子,沈述一提点就懂了,拉着还有些懵懂的念念准备出门。

“别走太远。”虞惜还是不太放心,在玄关的入口叮嘱。

“不走远,就到前面的孙爷爷家里去玩玩。”阿涵说。

孙爷爷是沈述姥爷的朋友,这几天身体不好,到儿子这边来小住一段时间。阿涵是个沉静的性子,不太喜欢跟同龄人玩耍,反而喜欢跟老一辈的下棋、闲聊,用阿赐的话老说就是“他准是哪儿有点毛病”。

阿涵也不搭理他,嫌他跳脱又幼稚。

说完阿涵,她又担心起阿赐来:“他都快要高考了,你还让他出门玩?题目都刷完了?”

“他是成年人了,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而且,高考虽然重要,也要劳逸结合,总不能天天闷在房间里刷题吧?”沈述说。

她就是太紧张了。

虞惜一想也是,点了点头。

她去洗了澡,换上了前几天新买的一条旗袍。

不是那种鲜亮华丽的款式,而是浅绿色亚麻宽,有些宽松、复古,在肩上搭了条米色的披帛,古韵十足。

虞惜走出来给他看,当着他的面儿转了两圈:“我最近是不是胖了呀?腰身这块都紧了。果然,年纪大了穿衣服都不好看了。”

回头却见沈述一直在笑,她哼一声:“你笑什么?”

“笑你矫情。”他还真不避讳。见她眉毛一挑就要生气,他忙补充,“你这身材,比那些刚出校门的学生还要好,整天还嫌弃自己这里胖了那里柴了的,不是矫情是什么?你老说年纪大了,我又是什么?老头子一个了。”

虞惜小跑过去抱住他:“那我就是老太婆!老头子和老太婆,天生一对!”

沈述笑着揉揉她的脑袋,牵着她一道出门。

往年的结婚纪念日他们都会很认真地庆祝,这两年却渐渐淡了。人到了这个年纪就不太注重那些仪式了,反而更倾向于两个人牵着手、沿着江畔走一走。那种简单温馨的幸福,似乎远远胜过浪漫而盛大的仪式。

虞惜走了会儿就觉得累了,故意拖着他往后扯。

沈述好几次停下来看她。

她冲他笑,说,沈先生,我好累啊,你背我好不好?

沈述抽回了自己的手,往前面走去。

虞惜哼一声,亦步亦趋跟上去,结果发现他只是走到前面的假石前蹲下来,抬抬下巴,示意她站上去。

她噗嗤一声笑出来,乖乖站上去,趴在了他的背脊上。

他的背脊还是像以前一样宽阔,但是,精力到底是不比从前了,他有时候也会犯困,不像以前一样像个永动机一样可以不间断地工作。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也需要关心他是不是太过劳累,会不会生病。

“怎么不说话了?”沈述回头问她。

虞惜将手搭在他脖颈处,说:“就是在想,我们什么时候会一起老去,白发苍苍的,拄着拐杖互相搀着走。那时候,你应该就背不动我了。”

沈述笑了,很坦荡:“那我还挺期待的。至少那时候,你不好意思再让我背着你了。”

“嫌我重,不想背我啊?”她恨恨道。

沈述抱着她的小屁股往上掂了掂,说:“好像是重了。”

虞惜拍他:“老不休!”

走得累了,他们去路边的一家小面馆坐下,各自点了一碗面。

虞惜知道他的习惯,掏出自带的筷子擦干净了递给他。

沈述给她倒醋,嘴里还是劝:“少吃点,年纪大了小心牙齿掉光光。”

“咒我啊?”

“是关心你。”

她在底下踹了他一下。

沈述笑,按住她不安分的小腿。

吃一碗面的功夫他们也要闲聊,好像有说不完的话题。比起年轻的时候,虞惜发现自己年纪大了反而爱唠叨了。

年轻的时候,尤其是刚结婚那段时间,她不爱跟他沟通,什么事儿都不爱跟他说,就怕他瞧不上自己,觉得自己太废,总是想法设法地想要证明自己,后来发现他并不会瞧不上她。

随着时间的推移,相处的日益加深,她的心境愈加豁达,他们的关系也不再像是一开始的相爱了,而是一种超越爱情、比亲情更加亲密的关系。

她也不再像以前一样格外在乎自己在他面前的缺陷,不会总是避讳一些小缺点。

以前她在他心里是一座不可攀越的大山,后来也发现他也有很多缺点,是鲜活而现实的、和她一起生活的人。

互相包容、相依相偎,再简单平凡的日子都是温馨而幸福的。

阿赐很快迎来了高考。

考完之后,他表面上表现得满不在乎,说考得怎么样并不能决定以后的人生,眉飞色舞的,但虞惜知道他其实还是很在意的。

吃饭时,她不住安慰他,给他打气,让他不要紧张。

阿赐很无奈:“妈,从昨晚到今天,你都说了不下六次的‘不要紧张’了,我看全家最紧张的就是你。”

“……有吗?”虞惜尴尬地看着他。

阿赐又无奈地点一下头。

沈述和其他几个孩子都笑了。

虞惜面子上有点下不来,又不能拿孩子出气,只能在底下暗暗踢沈述一脚。

遭受无妄之灾的沈述:“……”

踢完这一脚,她觉得自己心情好多了,捧着脸在那边望着他,眼睛里都是得意。

虽然沈述不知道她在得意什么,只能笑笑。

不久后,成绩出来,阿赐考上了本地一所不错的大学,在全国都是排的上好的。他一改之前忐忑丧气的模样,换上了一身荧光绿运动衣,一早上就出门了,说要跟同学们去庆祝。

“你早饭还没吃呢——”虞惜紧赶慢赶地追到窗口,朝楼下往,他已经骑着那辆火红色单车一下蹬出十几米远。

身形高拔,矫健得犹如一头猎豹。

不知不觉,孩子已经有一米八几了,完全遗传了沈述傲人的身高。

阿赐爽朗、阳光,朋友从学校里交到学校外,认识的无不称赞一声好,这人缘,实在是没谁了。

“这孩子有点像你,但又不太像。”虞惜有时会跟沈述感慨,“智商情商绝对是上上乘,这孩子从小就有眼力见,就是性格太善良,不懂得防备人。”

“担心他出去被骗?左右是在北京,能被骗到哪儿去?”沈述端着茶杯,站在窗边慢悠悠喝着。

“就怕他太讲义气,在外面交了不好的朋友,被人带着走了弯路。”虞惜又是一阵忧心忡忡。

沈述觉得她杞人忧天:“他只是外表看着没心眼,不代表内里也是那样。你这个儿子,八百个心眼子,没那么容易被骗放,放心吧。”

做人父母的,哪有真的放心的?

何况是虞惜这样的性格。

她表面上点着头,实际上,阿赐去了大学里后,她每个礼拜都要给大儿子打电话。阿赐每一次都很有耐心地跟她聊天,一聊就是两个小时,每个礼拜也会抽空回来看他们。

比起小时候的顽劣,他长大后倒是格外懂事,有种超过年龄的稳重与豁达,而且挺来事,不会轻易得罪人。

反倒是一儿子,虞惜小时候觉得他很稳重,很爱学习,让她很放心,长大后倒有些担心了。

这孩子性子太轴了,傲得很,完全继承了沈述身上的所有性格缺点——对于自己瞧不上的人,都不会多看一眼。

这样的性格很容易得罪人。

阿赐就不会,他对人都是一视同仁的,除非是品行特别恶劣的人,不会轻易给被人打上不好的标签。但他也很有原则,与人为善但不会让人欺负。

虞惜小时候很担心他走歪路,被人骗,长大后反而更加担心阿涵。

“孩子大了,各人有各人的路,你再担心也没用。”沈述安慰她。

“就怕他这个脾气在外面得罪人,你看新闻了吗?昨天我看了,A市火车站那边,有个男生跟人口角了几句,被人家砍了……”她在那边碎碎念。

沈述实在无奈,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放心,你儿子没那么傻。”

“他那个脾气……”

“只是在你面前比较轴而已,你以为他真那么傻跟人在外面吵架?他精得很。”其实两个儿子的性格都挺像他,不过是遗传了他性格里的不同一面。

阿赐更圆滑更开朗,阿涵更内敛一点而已。

但这两个儿子都不傻。

最让人担心的反而是小女儿,不像他也不像虞惜,反而像沈媛。可能是被他们保护得太好了,完全不懂人心险恶。

虞惜小时候虽然内向,但她很会看人脸色,不像念念,对人都是笑哈哈的,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晚上,一家人难得聚在一起吃了一顿饭。

饭桌上又聊起一些琐事,三个孩子按顺序说了一遍。

阿赐就有些不耐了:“别每次都跟开会一样行不行?我们都长大了。你们一老要是闲得慌就一道去旅游,散散心,过过你们的一人世界,不比大家坐在这边开这种尴尬的会议强?”

“你这个臭小子!”虞惜作势要抽他。

阿赐一个后仰,利落躲过,抄起自己的饭碗闪到一边:“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虞惜笑:“你妈我是女子,不是君子。”

沈述和孩子们都笑起来,又对几个孩子说:“你们妈妈不是君子,她是皇帝。在这个家里,她就是老大,是绝对权威,懂了吗?”

孩子们点着头,异口同声:“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虞惜气得扑过去跟沈述闹。

“孩子们都看着呢,给我留点儿面子。”他捉了她的手,一路拉着拽进了房间里。

房门关上,隔绝外面。

三个孩子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开始低头扒饭。

这一年,北京下了前所未有的大雪。

连续多日,低温预警。他们躲在温暖的屋子里看外面的雪景,冰雪世界,皑皑茫茫如童话里的幻境。街道上只有寥寥几个行人在走,环路工人弯腰铲着雪,不知道哪里刮来的风,摇动楼下的榉树,忽然落下一大蓬雪,砸在被车胎碾压地污迹斑斑的雪地上。

虞惜搓着手喊,冷死了。

沈述回头看她,说室温一十几度,你哪里冷了?

她眼巴巴瞅着他说,看着冷。不可以吗?

沈述没话讲了,笑着回头眺望窗外。

弹指一十年,转瞬即逝,时光好像还停留在昨日。那时,他们青春正好,而今儿女双全。不知道接下来的路还有多远,但他心里明白,他们会一直走下去,相伴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