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这一点灵溪不曾想过。

大抵是不怕的。

“奴才还能学多少啊。听大厨房的人说,要是做下水来卖,只昨儿那一个炖下水的方子就能养活一个五口之家。”

宁王颇为意外:“是吗?”

“是的。”灵溪给他盛点米饭,“今儿吃米饭,爷,明儿吃面成吗?”

宁王习惯性想点头,发现他一脸的期待,而灵溪以前不曾问过他明儿用什么,“孙蔷薇又同你说什么了?”

“蔷薇姐姐没同奴才说什么,她和别人闲聊的时候奴才听到的。姐姐说在咱们的西北方有一群人做面条是用拉的。这样的面十分劲道,面条光滑,配上切成片的炖羊肉,撒上一点青色的蒜苗和香菜,浇上熬至乳白的羊肉汤,她可以吃上两大碗。”灵溪说完禁不住吸溜一下口水。

宁王笑骂:“瞧你这点子出息。”

“可奴才确实没吃过拉的面啊。”灵溪给另一边的夷白使眼色。

夷白跟他同龄,今年将将十六,实则未满十五岁,正长身体贪嘴的年纪:“爷,不好吃奴才替您吃。”

宁王嗤笑一声。

灵溪见状,权当他同意了。

饭毕,灵溪和夷白亲自把碗碟送去大厨房,然后把此事告诉孙蔷薇。

孙蔷薇上辈子虽然南北都待过,但她老家是北方的,长了个一顿不吃主食就心慌的胃,闻言晚上就准备了拉面,用清淡的鸡汤煮的。

天色暗下来,屋子里点了灯,晕黄的烛光下配了鸡腿肉小青菜的面条堪称色香味俱全。

宁王抄起劲道圆滑的面条,总觉得像极了孙蔷薇,长得软弱可欺好揉搓,内里硬的硌人,瞧着温婉大方,却又彪悍刁钻。

“爷,这面不对?”兰芷好奇地问。

这话问的有意思啊。

宁王不禁瞥一眼兰芷:“怎么没去歇息?”

“奴婢是王爷的奴才,伺候主子是奴婢的本分。”

宁王微微颔首。兰芷眼底金光一闪,“奴婢也是奇怪,晚上不是面啊。怎么突然改了面条?”

灵溪想解释,听到他主子说:“灵溪,本王也想知道。”

这话把灵溪说愣了,王爷中午不是默许了吗。否则也不会嘲笑他,而是直接拒绝。

“去问问孙蔷薇。”宁王又道。

灵溪有理由怀疑王爷下午去詹事府被太子爷训了。可当奴才的明知如此也得过去。只是末了还是没忍住:“蔷薇姐姐,我觉得王爷故意的。”说出来又忍不住骂,“都怪兰芷。以前跟个锯了嘴的葫芦似的,也不知今儿抽哪门子风。”

孙蔷薇不意外。兰芷和流霞能处到一块去,流霞羡慕她可以住正房,兰芷即使不羡慕也会因为流霞而厌恶她。只是没想到宫里出来的也这般沉不住气——宁王抄起面条不吃,她不怀疑烫,不怀疑是不是又不想吃了,直接怀疑不对,不对她妈啊。

殊不知宫里也有精明的。贵妃又不是给宁王挑管家娘子或王妃,要那精明的做什么。还不够给赵福这个总管,或以后的宁王妃添堵的呢。

“面食养胃,晚上吃了易消化。”孙蔷薇对灵溪道,“只管告诉王爷,并非我胡诌,看几本医书的人都知道。胃不舒服的少吃米多吃面。”

灵溪心里踏实了,就去禀他主子。一看他主子正慢悠悠吃着,险些惊掉下巴,“爷……?”您老这是闹得哪一出啊。

宁王夹一块豆腐,“这些民间小菜还真不错。”

灵溪下意识勾头看去,四四方方的小方块,“这又是什么?”

“你蔷薇姐姐没告诉你?家常豆腐。我吃着有鸡蛋和面香,外面这一层裹的想必是鸡蛋和面粉。”宁王说话间睨了他一眼,“你姐姐怎么说?”

灵溪心说怎么一会又成了我姐姐啊。

王爷真想一出是一出。

不过面上不显,老老实实的把前半段告诉他。一见他主子若有所思,又赶忙说:“姐姐还说,面比米养胃,医术上记载的。”

“她前十六年怕是净学这些没用的了。”宁王禁不住啧一声。

灵溪心说咋就是没用了啊。

翌日,休沐,皇帝闲下来,一大早就令宫人宣宁王进宫。

宁王每每被皇帝的人接进宫都要在宫里待到天黑,甚至住下。灵溪寻思着他蔷薇姐姐来好几天了,除了早上出去买菜,平时没出去过,就要带她出去透透气。

出去玩这种事,管事准许就行了,不需要经过宁王。

灵溪到东二院看到朱玉递给她一个木匣子,顺嘴就问里面装的什么。

东二院人多,有跑腿打杂的小厮,也有洗菜洗衣婆子,也有在库房门口廊檐下晒太阳的厨子,朱玉怕嘴杂乱说,只说孙蔷薇家的酒楼卖了。

灵溪好奇卖了做什么。

孙蔷薇不想提她家那些糟心事,端的怕流霞知道了找到她伯父伯娘乱说,然后给她添堵,闹得她在府里待不下去。只说她不善经营。

灵溪恍然大悟,难怪王爷说她净学些没用的,“可惜了。”

孙蔷薇一点不可惜:“等我一会儿,我送屋里去。”

“不急。”

孙蔷薇急啊。

她只有一套男子穿的长袍,还是丫鬟和老妈妈走之前连夜给她赶出来的。孙蔷薇没空自个做衣服,初来乍到的也不好劳烦府里的针线婆子,打算今儿出去买几身平日里做饭穿——不小心溅一身油她也不心疼。

从家里带来的那些衣服有的缀了珍珠,有的绣了金线,孙蔷薇这个小市民可不舍得穿去厨房。

孙蔷薇的床是拔步床,带有床头柜。木匣子往床头柜里一塞,跟昨晚收到里面的陈皮和古籍放一起就出来,“只有我们两个,朱玉不去?”

“怕碰到你伯娘他们?”朱玉问。

孙蔷薇没想到这么容易被看出来,有点尴尬。

“我叫赵福那个老东西跟你们一块。”赵福在隔壁主院晒太阳,朱玉说话间越过两道垂花门进入主院。

赵福不想出去,今儿虽有太阳可也冷的很。一说孙蔷薇想出去,他瞬间不冷了,也不困了,麻溜地起身去拿钱。

朱玉顿时想骂他,“王爷要是知道你这样,非得打断你的老筋。”

“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赵福住前院厢房,跟朱玉值夜时住的房子挨着,两人一道往前院去。

朱玉回头看一眼,“流霞几次三番针对孙姑娘,不是因为你个老东西?”

“我做什么了?”

朱玉:“那边正房可是小主子的房间。”

赵福哼一声:“王爷这辈子能顺顺当当娶个王妃,我就烧高香了。还小主子?指不定哪辈子呢。你也忒操心了点。”

“你——”朱玉说不过他,“别太过。我看孙姑娘没那个心思。”

赵福心说她要是一见着王爷就生扑上去,这样的王妃我反倒不敢要了。

“你懂什么。”赵福白了他一眼。

朱玉气笑了,他堂堂男人不懂,他一个老太监懂?扯淡不是吗。

“我是不懂。”朱玉见已到赵福房门口,“多带点钱。听灵溪那小子的意思,孙姑娘打算去前门大街买些东西。”

赵福:“姑娘家用的吧?”也没指望他回答,到屋里包一小串十个铜钱和一把碎银子。

从前殿也能直达东边。赵福到东一院就喊灵溪出来。

俩人一听到他的声音立马过来。

赵福看着孙蔷薇上衣深紫下裳浅紫,而她皮肤够白眼睛够大,难得今儿没用幞头裹着头发,用上了女儿家盘发会用到的发包,显得十分娇俏,“姑娘平日就该这样穿。”

孙蔷薇轻抚一下宽袖:“这么穿还能提刀杀鱼洗菜吗?”

“这,得,当我没说。”赵福又忘了她是厨娘,摆摆手,“咱们走吧。不用套车了吧?”

孙蔷薇跟上去:“离前门大街不甚远,走着去也用不了许久。”

出了东角门,一股冷风吹来,孙蔷薇不适的捂住口鼻,“今年怎这般冷?”

赵福:“这几年一年比一年冷。听说因为太冷草原上的胡人受不了,时不时就入关抢东西。幸好有护国公镇守,没让胡人得逞。”

护国公好像是太子的老岳父,“护国公该到知天命的年纪了吧?”

赵福算算太子妃不满三十,她又是护国公的头一个孩子,“还得几年。好在太子妃的几个弟弟一直由护国公亲自教导,在用兵一道上即使不如护国公,守城也足够了。”

“难怪陛下封护国公的长女为太子妃。”孙蔷薇不禁感慨。

赵福笑了。

灵溪忍俊不禁。

孙蔷薇疑惑,“我,说错了?”

灵溪点头:“因为是咱家王爷促成的。太子妃自小凶名在外,陛下嫌人家是个夜叉,从未想过把她配给太子。王爷那会子五六岁,对什么都是一知半解的,不知听谁说了什么,固执地认为陛下怕太子有了兵权让他当太上皇。

“陛下懒得同小孩子废话,让他出去玩儿去,这不是他该管的事。王爷因此认定陛下狡辩,直言陛下还不如护国公呢,人家好歹武将世家,他呢,泥腿子一个。”

孙蔷薇猛地睁大眼睛。

——这么不怕死吗?

赵福见状,乐了,“巧的是礼部侍郎也在。对了,礼部侍郎是王爷和太子爷的舅舅,出自世家大族。听了这话脸都吓白了,上去捂住王爷的嘴巴。

“王爷个不知好歹的反倒认为他说对了,朝礼部侍郎手上咬一口,痛的侍郎大人险些流出男儿泪。陛下敬重国舅爷,一看他手上的牙印也怒了,直言谁都不许拦,他今儿要不杀了王爷,这个皇帝也不当了。”

“后来呢?后来呢?”

赵福仔细想想:“当时我不在,也是听人说,太子过去说,他才五六岁,你也五六岁。说的陛下脸通红,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孙蔷薇一直不踏实的心终于落到实处。

难怪太子疼这个弟弟。

原来真不是捧杀。

孙蔷薇:“听府里的人说陛下一见着王爷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赵福点头:“就是那时候开始的。今儿宣王爷进宫准没好事,不是挑刺就是拿爷出气。”

“王爷不会气得弑父吧?”孙蔷薇说出来,反而觉得他敢。

赵福又忍不住乐了,“咦,那是做什么的?”

孙蔷薇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才发现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前门大街。

往东十丈一家店铺门口围满了人,还有人往哪儿跑。

灵溪伸手拉住一个:“大嫂子,做什么去?”

妇人停下,见他们衣着很好,像官老爷带着儿女出来见见世面,“那儿新开了一家药铺,只卖一种东西,说是吃了可以延年益寿。大人,不如跟小妇人一块去看看?”谅他们也不敢糊弄当官的。

赵福皱眉:“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咱们也没听说过。可天下这么大无奇不有,说不定真有呢。”

赵福好笑,纵然有也是先孝敬皇上。

“大人不信就一块看看。”不待他开口,那女人就不客气地拉住孙蔷薇的手臂,“姑娘,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