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大约是哭累了或是觉得眼泪哭干了,皇后还停了一会儿,把桌上的杯盏摸索过来一饮而尽。

喝完后缓了缓神,才又重新伏案开始痛哭。

旁边的宫人就寂然无声给她再倒一满杯白水。

媚娘放下了帘子。

两人离开紫薇宫——

瞧皇后的样子,只是不解畏惧和伤心,并没有轻生之意。

姜沃对随行出来的宫人道:“若皇后还是不怎么肯吃东西,就间或换上糖水吧,盐水也可以加一杯。” 若是这个哭法,应当得补充点盐分。

紫薇宫的宫人恭谨领命。

等宫人退下,媚娘才回答姜沃方才问起的问题。

皇帝究竟要如何废后?

媚娘回顾紫薇宫:“陛下的意思,只看她家人为她选一条什么路了。毕竟,你也见到了——皇后自己是选不出路来的。”

姜沃一听便懂了。

此番朝臣参奏的‘谋逆’说到底属于‘潜构’,最后魏国夫人和柳奭的罪名应当还是证据确凿的‘潜通宫掖、涉禁中事’等。

皇帝已经给柳奭和魏国夫人把流放地都选好了。

直接发往大唐边境庭州(新疆)。

但于情于理,柳奭和魏国夫人都是皇后至亲,流放前还是要见皇后最后一面的。

若到了那时候,柳奭和魏国夫人,还想借皇后手做些什么……

偏生皇后,又是一定会听从的。

姜沃不免一叹。

媚娘声音很冷静:“这些年下来,咱们也看的清楚:皇后,她有时是别人手中的棋,有时是别人手中的刀,总之,没有她自己的主意。”

“她若是个普通人也罢了,天真烂漫过一辈子也很好。”

“偏生是皇后。”

媚娘说到后位之尊,就与姜沃说起一件她掌管宫闱后得知的旧事:贞观七年,彼时李承乾还是太子,乳母遂安夫人以东宫‘器用阙少’为由,请奏增制。

“以先帝对子嗣的疼惜,如何不准?”

“然而文德皇后谏表,道东宫应重简朴之德,不宜过奢。终从后意。”

宫中圣人之下,便是皇后。皇后可约束东宫,亦可就事上谏表驳回圣意。[1]

媚娘望着暮色中的紫薇宫:“她手中有仅次于陛下的权,然而她从来不知道怎么去用,这也罢了……”

姜沃接下去:“最要命的是,皇后不知怎么才能不被别人利用。”

皇后之权,被握在外戚手中时,实在杀伤力巨大。

媚娘点头:“是。”

“如果她背后的家族依旧把她当刀,想用来刺人,那咱们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刀伤到自己——若是柳氏肯为她女儿想一想,愿意教给皇后自请废后以保性命,倒也彼此省心。”

说来也有几分荒诞——明明是废后争锋,但事至此,其实与王皇后本人并无关系。

她就如同被摆在案上的一枚凤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