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影终于彻底消散。

伴随着眼前的幻梦渐渐淡去,直至于无,从那位传信梦魇身上飘散开的的清淡绿雾,颜色也变得越来越浅。

薄雾宛如一阵熟悉的晨风,在大家没有留意的时候,就轻轻地刮过你的衣角,在天地间化作一声悠长的风笛,随即消弭。

言落月和巫满霜睁开眼睛。

这一次,显现在他们眼前的,是灵界熟悉的风景。

在刚刚的幻景里,他们足足度过了一段相当漫长的时光。

哪怕许多场景都进行了“快进”,但就像是刚刚品味过一部老电影一样,一种难言的韵味还停留在两人心头,让他们对着灵界的风景,生出一丝恍若隔世之感。

此事,言落月和巫满霜还保持着他们主动踏入梦魇迷雾时的姿势:他们两个正手拉着手。

条件反射性地,言落月将巫满霜的手握得更紧。

她好像还陷在刚刚的神木视角之中,一见到巫满霜,心中就很安定。

言落月下意识想用叶子铺满他的肩头,再用根系细细地描摹石头上的霜花纹路。

——唔,两个人手牵着手的感觉,好像是跟树根缠着石头的感觉不同哦。

那再体会一下?

不知不觉间,言落月又加重了一点手上的力道。

她刚刚作出这个动作,便感觉到巫满霜的手指,也以相同的力道微微收紧。

言落月抬起头来,只见巫满霜正低头对着自己微笑。

“……”

微风拂动了巫满霜的鬓发,让它调皮地飞起,扑在近在咫尺的言落月颈窝处。

那缕柔软微凉的青丝,发梢搔得言落月痒痒的。

如果换了从前,言落月一定毫不犹豫地再加重力道,当场笑闹着跟小蛇掰一掰腕子。

但现在……

不知为何,言落月感觉两人相牵的掌心处正微微地发着热。

……就好像,就好像有什么已经变得不一样了。

最后一丝轻薄的绿雾,也在天地间散去。

那清透晶莹的碧意,不由让言落月联想到,巫满霜还是一条小蛇时的颜色。

从一条长度不足小臂的小青蛇,到陪伴着他第一次蜕皮,再到巫满霜背后霍然展开螣蛇的羽翼,以及他们第一次龟蛇相缠,以玄武的模样飞上天空……

原来,不光是从前的神木和霜岩,还是如今的龟龟和蛇蛇,他们都已经相互陪伴了这么久。

“满霜……”

言落月微微启唇,刚想说点什么,话音就被一个插曲骤然打断。

只见在她身边,那个此前一直昏昏沉睡,睫毛长长的梦魇信使,以一种丧尸推棺的姿态,诈尸般坐了起来!

言落月:“!!!”

巫满霜:“……”

那一刻,巫满霜脸上的笑容忽然变得十分核善。

倘若不是感谢这位梦魇信使千里迢迢送信的辛苦,想来巫满霜今天的晚餐,就会变成梦魇沾大酱。

那位刚刚醒来的梦魇,对自己躲过的危险尚无觉察。

他只是忽然觉得后背有点冷,于是蜷起翅膀抱了自己一下,在微风中轻轻地打了个寒颤。

直到这位梦魇信使睁开眼睛,言落月才发现,他的眼眸竟是金绿色的。

就像是春日里刚刚发出不久的芳草,在夕阳下被镀上一层辉光的草尖色泽。

单从容貌和气质来说,这位梦魇信使,像极了西幻故事里那些爱好和平、居住在森林深处的纤细精灵。

而他的翅膀则像是两片薄纱。

闪动时美丽优雅,弯折过来用翅膀抱住自己时,这动作竟也有几分矜持可爱。

虽然这位梦魇小哥猛然诈尸,把在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但长得像他这么好看的人,本来就容易得到更多的原谅。

言落月扬起一个笑容,正准备对梦魇信使打一个友善的招呼,那双金绿色的眼睛,就灼灼地投在了言落月的身上。

只见梦魇信使迅速站起,然后在言落月面前非常谦卑地半低下了头。

他保持着虔诚而温顺的姿态,目光尊敬地只停留在言落月的下巴上。

梦魇轻声问道:“我能感觉得到,读到我梦境的人……是您吗?”

言落月先是点了点头,又指了指身后的几个灵界人:“他们之前也读过你的梦境。”

“那不一样。”梦魇信使谦恭又热切地说道,“我能感觉到,‘那个梦’被触发了。触发‘那个梦’的,正是您和这位……”

梦魇一边说着,一边连着脚跟一起转身,恭谨地朝着巫满霜的方向。

言落月调侃道:“这么说,你刚刚编织出的梦境,还是‘仅特定好友可见’的了?”

从梦魇信使的表情来看,他虽然传递了这个梦境,但似乎并不知道这个梦境的全部内容——不然他的表情绝不可能如此平和。

也就是说……

言落月摸摸下巴,在心中暗想道:好家伙,这梦境内容居然还是阅后即焚的。

怪不得自己要在《万界归一》的游戏记忆里,塞一段关于梦魇做信使的内容。

原来梦魇信使是真的好用,谁用谁知道。

得到言落月的肯定回答,梦魇信使有点激动地对言落月弯腰行了一礼。

不得不说,美少年激动起来时,脸上泛起一丝潮红,看起来也别有风致。

只是,他要是不说接下来那句话就好了。

“那么!”梦魇信使大声道,连声音都微微地颤抖着,“那么,您就是我,是我们魔族……尊敬又伟大的,那位母亲!”

所有人:“……”

巫满霜:“……”

言落月:“……噗!!!”

幸好她此时没在喝水。

但即使是这样,言落月仍然无可避免的喷了!

从情感上讲,言落月理解为何梦魇信使会这么称呼自己。

——落月之木是所有魔族人心目中的信仰。

特别是在傀儡噬情网入侵,死去的魔族人魂魄,都被收拢进落月之木以后,这种信仰就更是得到了加强。

魔族人称魂魄进入落月之木的过程为“回归”。

众所周知,世上既然存在着“回归了大地母亲的怀抱”这种说法。

那么,魔族人也创造了“回归神木母亲的枝杈”这一观点,也是非常自然……自然个鬼啊!

虽然在梦境里,言落月知道魔族人都信仰落月之木,但这跟真实感受起来,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至少在梦里,不会有这样一个长翅膀的美少年,忽然跳出来管你叫“妈”吧?

言落月当场剧烈呛咳起来,对于这个称呼,她感到十分汗颜,不由连连摆手。

巫满霜站出来,阻止了梦魇信使的下文。

他淡淡道:“你可以对着落月之木祈祷,但不要这样称呼她。”

言落月拼命点头:对,树形和人形时,被人敬仰祷告的耻度,是完全不在一个台阶上的!

梦魇信使倒是乖乖听从了巫满霜的吩咐。

但紧接着,他就把目光转向巫满霜,然后同样期待地张开嘴唇。

“那么,您就是……”

言落月连忙阻止道:“感谢的话可以对着满霜之石说,总之,也不要那么称呼他。”

“你叫我们两个言道友、巫道友就好了。”

虽然在落月之木的记忆里,魔族人没有认满霜之石为父的习惯。

但就是这样,才更让人害怕。

万一眼前的美少年小嘴一张,叫出来一句“您就是隔壁老王家的巫叔叔”……

那么,即便他是劳苦功高的信使,恐怕也无法阻挡巫满霜今晚的菜单,就是梦魇沾大酱了。

轻咳一声,言落月岔开了这个话题。

“这次冒着这样大的危险送信,实在是辛苦你了。还没有问过呢,你叫什么名字?”

得到言落月的亲自垂问,梦魇信使激动得脸庞涨红。

他大声道:“我本名纪影,此行前来送信以前,族中长老替我占卜,得到落月之木亲自替我赐名护身。”

言落月:“……”

不知为何,一听到这件事,她心中忽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紧接着,梦魇信使一字一顿道:“落月之木为我赐名为——纪录片!”

言落月:“……”

言落月默默捂脸。

考虑到信使传信的过程,是给她和巫满霜播放独家电影,这个名字起得非常恰到好处。

就是宛如网游id,浑然不像个人名。

由此可见,哪怕那边的落月之木本体正处于挂机状态,完全凭本能行事,随机摇号出的名字,也充满了言落月的个人风味。

“现在你的任务已经完成,干得好。”言落月赞许了一句,“不过,我们还是继续叫你纪影吧。”

“好的。”

言落月弯起眼睛笑了笑,温和地征询道:“关于魔族现在的境况,你愿意跟我和满霜前往修真界,与人界、妖界的领袖将事情说明吗?”

听到这个问题,梦魇纪影便一下子站直了。

他单手按在胸前,以魔族的礼仪,非常优雅标准地对言落月和巫满霜行了一礼。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既然是您的吩咐,那么我将在所不辞。”

……

为了观察天空中那个空间通道的变化,归期被定为七日之后。

不久之前,纪影被一拥而上的灵界人热情地包围。

他们拉着这位来自异域的信使,带着他去唱歌、跳舞、喝酒、吃肉,就好像纪影是一位久违的老朋友。

言落月没有阻止这个快乐的庆祝聚会。

她只是叮嘱纪影,让他不要随便把自己和巫满霜的真实身份说出去。

要是灵界人得知她就是“神国”里的“神木”,对她高呼几声“我们仁慈的母”……

言落月就真得当场脚趾挖地,刨个坑进去卧沙了。

任大家围在一起吃吃喝喝,言落月和巫满霜在一旁找了一个清净的角落。

他们两个开始商量起,该如何对抗傀儡噬情网的问题。

想当初,落月之木之所以会凝成化身,就是为了在相同的时间内,获得更加宽松的思考余裕。

除此之外,她也盼望自己能和其他两界建立联系,为此后注定要有的大战赢得更多帮助。

至于言落月歪打正着,如此之早就来到了灵界,这倒是谁都没能预料到的。

对于那只罪魁祸首的态度,言落月的态度非常坚决。

“很确定的一点是,咱们决不能让它跑掉。”

这场拉锯战,以乌啼之火在超超超巨型滚圆魔上,撞击得四分五裂为始,一直持续到现在。双方已经互相折磨了将近万年。

在这样长的时间里,傀儡噬情网也未必没有起过跑路的念头。

但问题就在于,它已经跑不了了。

为了拿下落月之木,它几乎用出了所有的傀儡丝,和落月之木的枝杈、树根连接在一起。

这么多年过去,两边僵持的力场已经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无论是谁先松手,谁就会遭到强大的反噬力。

在一开始的时候,主动权或许还掌握在这个傀儡噬情网的手里。

但现在,优势已经一寸一寸地向着修真界偏移。

除非傀儡噬情网痛下决心,决定断腕求生,舍下自己的大部分傀儡丝离开这个世界。

不然的话,它和落月之木的这一战,必然要以一生一死作为最后的结局。

对于言落月的观点,巫满霜也非常赞同。

“它既然有开拓空间的能力,那就不能让它跑掉,不然贻害无穷。”

从道德上讲,放过这只傀儡噬情魔,无异于放虎归山,是在祸害其他世界。

而从理智上讲,修真界的灵气如此充足,谁知道它会不会在积蓄了足够的力量以后卷土重来?

——除魔务尽。

这是人界修士用多年以来的血泪对抗,总结出的一条真理。

言落月扳着手指计算两方实力。

“一旦开战的话,妖界、人界、魔界的修士,都可以对战繁衍出的魔物。”

“嗯。”

“灵界人可以进入“网络”,像是病毒入侵电脑那样,袭击银丝网的大本营。”

“对。”巫满霜不忘提醒言落月,“但灵界人的修为是个问题。”

虽说大部分灵界人在攻击力上,和剑修一样可以跨级别,但他们的修为天花板实在太低。

到目前为止,尽管言落月努力地培养过了,但除了岑鸣霄马上就能晋升金丹之外,剩余的灵界人也只有筑基后期的修为。

“这样一来,灵界人会有些危险。”言落月默默盘算着,“所以除了灵化者之外,《万界归一》的阵线也要全面压上。”

“——对了,还有那只融合在银丝网里的噬情魔。”

言落月骤然回忆起来,在《万界归一》的“世界阵营战”里,有很多次攻击都是被那只噬情魔抵挡回来的。

感情乃是人类这个物种不可割舍的特性。

所以面对噬情魔,他们缺少一种一击制敌的专精手段。

话音刚落,言落月和巫满霜对视一眼。从眼神的交汇中,两人看出,他们都同时想到了一个人。

——楚天阔。

那个对付噬情魔的答案,此刻就在唇边。

言落月握起拳头,轻轻在掌心一敲,道:“对啊,体炼之术!”

关于如何制服噬情魔,宋清池和楚天阔已经研究出可行的先例。

言落月只需把落月之木的一部分,炼制成捕捉噬情魔的容器就行了。

比起言落月的不加犹豫,巫满霜反倒有些迟疑。

他紧抿着嘴唇,目光在言落月的面孔上不住打量:

“但是,体炼之术毕竟是把你的本体炼制成……”

“没关系的!”言落月大手一挥,十分欢乐,“我又不像是楚师兄,我的本体又没长腰子!”

巫满霜:“……”

等等,这是腰子的事儿吗?

……好像还真有点关系。

而言落月这边,早已经脑洞连黑洞,思维彻底放开。

她的树杈有那么多,而且树杈之间并无区别。

除了用到一部分炼制捕捉容器之外,言落月还可以再炼制一部分落月之木。

她会让它们变成独特的法器,将至阴之力的威能可以发挥到淋漓尽致。

这样一来,就相当于给落月之木配了好多把四十米长的大刀——哇,简直想想就帅!

巫满霜定定地看着言落月的表情。

他说:“落月,我觉得你在想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言落月信誓旦旦:“没有。”

“……真的吗?”

言落月嘿嘿一笑:“我在想着,等拔了那家伙的网线以后,就把那两根反拗过来的树枝炼一下。”

“这样一来,无论一年四季,我都能对着你开出漂亮的小花。”

“……”

听了这话,巫满霜的动作当即一顿。

少女的清润活泼的音色,比得过世上的一切仙乐。它们像是投入心湖的小石子,调皮地在水面上荡起一片又一片的涟漪。

这一刻,春风忽然变得如此和煦,几乎令人醉倒在它的温暖里。

那两根大树杈上,美丽的花朵尚且没有开放。

可在这一瞬间,它们却仿佛已经绽开在巫满霜的眼睛里了。

……

既然已经决定了,要采用体炼之术作为对付傀儡噬情网的武器,那言落月就得为这件事做好准备。

在灵界的这几年里,言落月在教授大家炼器之余,自己对于炼器一道的钻研也一直未曾放下。

体炼之术,当然也一直是言落月的研究课题之一。

所以言落月知道,在灵界之中,有一种白珍珠磨成粉,再经过特殊处理后,极其适合作为体炼之术的缓冲材料。

“明日里让岑大哥为我准备一些。”言落月喃喃自语,“唔,正好今天得闲,不如我先亲自去选上一批吧。”

作为炼器师,辨识材料乃是言落月的基本功。她亲自去选,更容易挑出自己心仪的好珍珠。

言落月对巫满霜招招手:“满霜,你和我一起去吗?”

巫满霜低头想了想,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笑了一下。

“嗯,我先去拿点东西,然后就过去陪你一起挑。”

……

非常奇妙的是,灵界的这种白珍珠,不是出产在蚌壳里,而是从溪水旁的白沙间“长”出来。

言落月猜测,两种珍珠虽然外表相似,但灵界珍珠的成分,应该和修真界的珍珠大有不同。

对普通人来说,白珍珠埋在白沙里,两者色泽相近,要找它很费眼睛。

但像是言落月这样的元婴修士,只需神识一扫,就能度量出附近的沙层底下究竟有多少珍珠,又分别埋在什么地方。

她细致地御起灵气,一层层扫去表面上的浮沙,再把珍珠握进手里。

忽然,不远处传来踏水的声音,原来是巫满霜踩着清可见底的小溪,一步步朝她走来。

言落月抬起头,下意识叫了一声:“满霜……”

“霜”字的后半截,悄然无息地被言落月吞进自己的嗓子眼里。

她极力地清了清嗓子,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但听起来还是比平时细弱的很:

“满霜……你怎么……”

言落月本来以为,巫满霜是回去取东西。

谁能想到呢,这些年来一直坚持在灵界穿长袍,端肃衣冠的小蛇,今天竟然入乡随俗,换了一件灵界特有的纱衣。

说是纱衣,其实只不过是一条金色的轻纱,巧妙地绕过肩膀,斜跨过小半胸膛。

薄纱在腰间系了一个结,衬托出劲瘦的细腰,然后尾端则绕在巫满霜的手腕上。

巫满霜不紧不慢,踩着溪底的鹅卵石,一步步朝言落月走来。

言落月的眸光却不自觉地晃了晃。

从前她劝小蛇换上“兑愁眠”这个马甲的时候,言落月曾经拿出一套南疆妖子的衣服,劝说巫满霜换上。

那衣服有着孔雀尾羽般的碧色,下方点缀着一排排的白银流苏。

因为言落月觉得,巫满霜天生肤色苍白,用白银作为装饰,正是相得益彰。

然而她到今天才知道,当满霜将一件轻纱披在肩上,便好比黄金熔煅成的花纹,铭刻在凝脂般的白玉上。

薄薄的金纱之下,肌肤的纹路若隐若现,尽显富贵皇华的金玉气相。

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巫满霜涉水而来的模样。

他赤足踏过清冽的溪水,水波之下,脚背上的每一根青色血管都看得分明,仿佛是美玉上的一种妆点。

每落下一步,就踩起碎晶般的水珠,打湿了薄薄的纱裤,让布料紧贴在他线条优美的小腿上。

在阳光的映照下,巫满霜整个人几乎白得发光。

不知不觉间,言落月的喉头微微地滑动了一下。

“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更喜欢平时的打扮,所以不愿意穿这里的装束呢。”

巫满霜笑了笑,仿佛不经意般扯动了一下那件金色的轻纱。

“确实有点,所以只给你看。”

说话之间,巫满霜已经越走越近。

他逆着阳光而来,像是一棵挺拔的青松,以自己的荫凉默默覆盖在言落月的身上。

微风吹拂而过,将巫满霜身上的水汽和淡淡的清新气味传至言落月鼻端。

那明明是平日里让言落月习以为常的气息,但不知为何,在此刻,它就和巫满霜本人一样,存在感一下子变得鲜明了起来。

在这一瞬间,言落月忽然意识到,巫满霜不再是她印象里庭前玉树般的少年人,他已经长大了。

所以,他不再像从那样,只有在吃过增龄丹后,身高才会一下拔高数寸,形成和少年模样形成鲜明对比的青年姿态。

在这七年的朝夕相处,形影不离之间……在言落月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巫满霜的身姿变得更加修长、肩膀也更加宽阔。

就连他眉眼中流转的自信,还有望着自己时那份始终如一的专注,也从言落月最熟悉的默默凝望,变为现在这样,多了一丝进攻性的模样。

这份进攻性并不伤人,至少永远不会伤及言落月。

可就像孔雀展开自己炫目的尾羽那样,这一刻的巫满霜,竟耀眼得让言落月不忍心移开眼睛。

“……”

见言落月微微发愣,巫满霜弯起眼睛,主动接替了她的工作。

他御起清风拂过足下的白沙,露出隐藏在沙粒里的珍珠。

巫满霜把它们一颗一颗弯腰捻起,集成一捧,托在掌心里递给言落月。

在他弯腰的时候,言落月的目光不可避免地落在小蛇的腰线上。

在苍白的肌肤之下,流畅的肌肉群绷紧又松弛,小小的起伏好似波浪,让人在看了以后,无端生起一股想要伸手碰一碰的触动。

以及在脊柱两侧,那两颗微微凹陷的诱人腰窝……

巫满霜一下子直起身来,把珍珠递到言落月眼前。

刹那间,言落月竟像是被撞破了什么似的,有点慌乱地避开了目光。

“落月?”巫满霜疑惑地轻唤了一声,“珍珠,你不要吗?”

那捧雪白的珍珠,被巫满霜托在掌心里,竟然与他的手掌同色。

“这些不够吧,我再替你找一些啊?”

说话之间,巫满霜一下子靠近过来。

这明明是平日里早已习惯的距离,以他们两人的亲密无间,更加贴近的时候也不是没有。

但就在此时此刻,随着巫满霜向前迈出的那一步,那股独属于他的气息,像是冰雪一样微冷而清新的气味,便一下子扑近过来。

“……”

不知怎地,言落月忽然感觉空气都好像燃烧起来。

热烫的气流,此时正火辣辣地烘烤着她的双颊。

言落月迫不及待地想要说点什么,岔开话题。

但非常难得地,她张了张嘴,竟没找到适合的话。

唯有越来越清晰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地响彻言落月的胸腔。

……而且,在如此贴近的距离里,这声音也一定瞒不过巫满霜。

望着她这少见的模样,巫满霜轻笑一声:“珍珠,我替你找了。”

“——你还想说什么?吸溜吸溜?我也替你说了罢。”

“!!!”

“不不不,这次我没想、没想吸溜吸溜……”

言落月咽了口口水,胡乱地把巫满霜递来的珍珠扫进储物袋里。

那股热空气的范围好像越扩越大,现在已经蔓延到了她的耳朵。

言落月连忙道:“那个……我有东西忘带了,我回去拿点东西。”

她这辈子的身法,都没像今天一样灵巧过。

巫满霜刚刚伸出手,就被言落月闪身躲过。她大步流星地往远处走去,一开始还只是快步疾走,后来干脆变成小跑。

言落月用手背贴在自己的脸颊上降温,却非常意外地发现,原来自己一直在笑,笑容幅度扩散到无法隐藏。

“……哎呀。”她轻声道,“哎呀!”

巫满霜只拦了言落月一下,见她跑开,就没有再追。

他站在原地,目送着言落月有些慌乱的背影,自言自语地摇头笑了。

“真是的,怎么都用这个借口……”

他之前找理由去换衣服,就推脱有东西忘带。现在言落月匆匆跑开,居然也不换一个理由。

言落月虽然离开,可她身上的淡淡香气,仿佛还萦绕在这片白沙滩上。

就连小巧的沙坑脚印里,都残留着言落月身上的温度。

又往前走了两三步,清澈的溪水映照出巫满霜的面容。

巫满霜看着自己水中倒影里的打扮,又想起言落月离开之前,那个低头垂眼的羞涩神情……

下意识地,巫满霜的脸颊也开始涌上热度。

幸好这一幕没被落月看见。巫满霜在心中暗暗想道:不然她肯定又要变成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说不定还要口头调戏几句,得寸进尺。

……等等,这样一想,似乎被看见了,也没什么不好。

无奈地摇了摇头,巫满霜拨乱了水波中的倒影,似叹似笑地自语了一声。

“小假把式……”

……

一晃七天过去,告别的日子终于到来。

当初来到灵界的时候,只有言落月和巫满霜两个人。

现在离开的时候,队伍里又多出了岑鸣霄和纪影。

他们两人将分别作为灵界和魔界的代表,来到人间,去传达关于合作的信息。

在道别之前,言落月准备了像是小山那么大的一堆包袱,里面全都是灵界的特产材料。

他们四个人人有份,没人可以逃脱背大包的苦役。

这些年来,言落月给大家当了那么久的老师,又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被灵界之人视为“神使”。

除此之外,她虽然未加入自由盟,却也获得了自由盟的客卿身份。

综合多条因素,言落月在灵界中的人望自然非同一般。

这句话里的意思是……在言落月道别之前,朋友们都纷纷前来送行。

基本上,他们每个人都穿着灵界的特有装束,而且其中不乏肩宽腿长、盘正条顺、英眉星目的蜜色肌肤美男子。

更有甚者,还有许多人在过去的日子里,曾和言落月称妃道友。

“盾妃此别,要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哦哦,是咖妃啊。有机会就回来——或者说,下一次没准是你到我们那里去呢?”

还有漂亮姑娘握着言落月的手,依依惜别,“盾妃,你此次一去,千万不要忘了粗妃我。”

言落月也反握住对方的手,十分情真意切地回答道:

“放心,我的爱妃,光凭你这个封号,我就很难忘记你啊!”

至于其他妃友,言落月也笑嘻嘻地同他们挥手道别。

“再见了,我的爱妃们!”

岑鸣霄站在一旁,满脸都写着对新世界的期待,黝黑的眼睛里带着花豹般的野性。

向他告别的人也不少,大多被这位爽朗豁达的青年回以一个热情的拥抱。

因为马上要前往人界的缘故,前不久,巫满霜对他科普了人界里的“妃”字用法。

这就导致岑鸣霄望着满口“爱妃”的言落月,心中实在是很想笑。

尤其是……

岑鸣霄嘴角微翘,调侃地看向巫满霜的方向。

只见巫满霜此时表情沉稳,如往日一般站在言落月的身旁。

岑鸣霄把巫满霜往旁边拉了拉,拍拍他的肩膀,当面揶揄他:

“哟,兄弟,变得宽宏了啊。今日陛下临幸诸位爱妃,怎么不见你放杀气?”

“……”

听见这个问题,巫满霜不紧不慢地看了岑鸣霄一眼。

他脸上带着一丝奇异的微笑,慢悠悠道:

“我上次教了你,‘妃’在修真界的常用用法,让你不要乱说。”

“不错。”岑鸣霄疑惑地看着巫满霜,“然后呢?”

巫满霜笑了笑,缓缓道:“然后,我今天再教你一个修真界的词,叫‘正宫’。”

岑鸣霄:“……”

岑鸣霄:“???”

岑鸣霄:“!!!”

看着岑鸣霄堪称惊骇的表情,巫满霜愉快地大笑起来,也反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别在意,我开玩笑的。”

岑鸣霄好奇地眯起了眼睛:“我发现了,兄弟……你这几天心情很好啊。”

而且不止巫满霜心情很好,就连言落月……她的心情似乎也非同一般的好。

就是有个小小的、让人非常在意的地方。

巫满霜和言落月,这对玄武二人组,近日里似乎不像往日那样亲密无忌。

巫满霜微笑地凝视着言落月的背影,看着她活力满满地跟每个朋友打招呼,终于回答了岑鸣霄最初的那个问题。

“我当然不会再放杀气——欣赏美丽是落月的天性,她也总是能从和周围人的相处中获得快乐,平时开开玩笑,亦是应当的。”

但在对美丽最纯粹的欣赏之外,能让言落月心跳如鼓地绕路跑开,能从几十万年前就和她相依相偎——能做到这一切的,仅巫满霜一人而已。

巫满霜笑了笑,拨开人群朝言落月走去,路上顺便制止了几个人想要灵化往里挤的行为。

“不许灵化,都排好队,想要道别都按顺序来——不是说了不许灵化吗,地上掉的是谁的裤子?拿到一边穿好了再来!”

“……”

岑鸣霄凝视着巫满霜的背影,总觉得里面有种胜利者的骄傲光辉。

而且不知为何,他仿佛从那个背影里领悟到了一股莫名的嘲讽之意:

你觉得我变得宽宏了吗?那是因为你们都是菜鸡呀~

岑鸣霄:“……”

这可能,只是错觉吧……

还有,是因为他没有过喜欢的女孩子的缘故吗?这两个人的事情,他是真的搞不明白啊!

……

终于和热情送行的大家依依挥别,饶是以言落月的开朗活泼,都不由得默默地抹了一把汗。

“总算……好了,我们离开吧。”言落月叮嘱道,“大家都把东西带好啊。”

四人背起巨大的包裹,宛如四只壳甲厚厚的小乌龟,走进钥匙开启的通道里。

这条空间通道,言落月七年前曾经走过一回。

如今旧地重游,倒是别有一番趣味。

下意识地,她刚刚迈开脚步,就把视线转向一旁,寻觅身边的巫满霜。

“满霜,那个……”

“怎么了?”巫满霜微笑地看着她。

言落月轻咳一声:“没什么。”

她下意识想要跟巫满霜分享,自己昨天小憩时,曾经做了一个梦。

但仔细一想,这个梦的内容,怎么能跟巫满霜说呢?

要说梦境的场景,倒也没什么特殊。

在那个梦境里,言落月和巫满霜就像往常一样,并肩躺在两张躺椅上。

同时,言落月的手还搭着巫满霜的肚子。

她隔着衣服,摸摸小蛇手感超棒的腹肌。然后不知怎地,就感觉手掌下的触感越来越瘪、越来越瘪……

梦里的言落月猛然坐起,连声追问道:“满霜,你是不是饿了?”

梦中的巫满霜闷闷地“嗯”了一声。

言落月连忙问道:“那你想吃什么?”

巫满霜一开始并不答话,只是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看。

他的眼神带着发烫的热度,让梦中的言落月耳根发热,讪讪地收回自己按在对方腹肌上的手。

“咳,一时手滑……那个,你有想吃的吗?”

——然后,巫满霜忽然从身后掏出了一个计算器!

——他掏出了一个计算器啊,朋友们!

紧接着,巫满霜开始疯狂地点击计算器上的某个键,机械声顿时充斥着言落月的耳膜。

“我想吃……”

“——归零(龟苓),归零(龟苓),归零(龟苓)……”

言落月:“……”

——言落月一个激灵,猛然从梦中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