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咎从瞄准镜中甚至可以看到对岸停靠的那些船,他的眼神森寒阴冷:

“若是将那些船都烧了,是不是我们也过不去了?”

李彦眯眼看了看对岸,又看了看宁咎,再看了看那刚才打到的稻草人,忽然觉得宁咎就算是将那些船都给炸了,他也不奇怪了,顿了一下他还是出声:

“若是造船确实会耗时很久,最好的办法是抢船。”

宁咎看了看远处那被对面的人损毁的桥梁,这个时代没有钩机,没有吊车,想要在这样的河道上造桥是一件非常难的事儿,那意味着重徭役,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死在建桥的过程中,这对面的人还真是舍得。

宁咎深吸了口气:

“船可以不都炸了,但是那个什么庆阳湖水军的统帅,还有玄威必须死。”

场上最震惊的人莫过于暗玄,毕竟他是见过宁咎从前处理顺才时候那“柔软心肠”的模样的。

宁咎试验完就回去了,因为他要赶回去陪阎云舟吃午饭,进屋的时候那人已经撑着床榻起来了:

“腰上疼?”

阎云舟见他进来笑了一下:

“没有,有些无聊,想下来拿本书。”

宁咎看了看不远处的书架,是他考虑的少了,前几日这人总是发烧,人烧的浑身都提不起力气,起不来身,精神也很差,一天的时间大多是昏睡的,倒是这两天烧退了下去,人瞧着也有精神了。

他白天没有总陪着他,不让外面的人进来,屋里也没有个人,他一个人躺在床上也是够难熬的。

他走到了床边,抱着那个坐起来的人,脑袋窝在他的颈窝处:

“下午若是院子里阳光好,我带你出去坐坐。”

阎云舟不知道他怎么忽然扑了上来,但还是好脾气地搂住了他:

“你的事儿忙完了?”

他肩膀上的脑袋重了一下:

“嗯,下午都陪你好不好?”

阎云舟的身上都是药味儿,其实算不得好闻,但是宁咎却闻着安心,他只希望这人能好的快一些,少些病痛,少遭些罪。

“好,怎么不好,方才我闻到院子里鸡汤的味道了,我想吃面了。”

这么多天阎云舟被高烧折磨的没有胃口,也就只有宁咎做的鸡丝粥他给面子多吃了一些,别的东西不过是不得不吃,逼着自己往里吃罢了。

难得听到他想吃个东西,宁咎立刻出去吩咐直接用鸡汤下面。

中午两个人吃的很简单,一些当地人做的爽口咸菜配着鸡汤面,前几日淅淅沥沥的雨终于停了,早上的时候天色就放晴了,中午这会儿阳光出来院子里看着便暖意融融,宁咎看了看一旁的软塌,然后抬手给搬了出去。

“外面阳光好,我抱你出去晒晒太阳吧。”

雨后空气好,院子里也没有其他人,也不能总让阎云舟在屋子里憋着,阎云舟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

“我没事儿,我能走的。”

“我舍不得。”

宁咎却是理都没有理他的话,二话不说抄起人的腿弯一把揽过他的后背将人抱了起来,这种被强抱的剧情还是第一次上演在阎云舟的身上,他惊了一下随即便选择了躺平,手还自然地搂住了宁咎的脖子。

“你陪我躺着吧。”

宁咎看了看那躺椅,最后还是凑到了他身边,终于和暖的阳光照在了两人的身上,暖意融融,连日以来的阴霾似乎都被驱散了不少,他微微眯上了眼睛,阎云舟的手抱住了他,阳光晒在他的腿上,那阵子寒意都散去了不少,他的声音中气差,便仿佛多了几分的慵懒:

“现在你成了大忙人,是晚上也忙,白天也忙,我想见一面都不容易。”

宁咎被他这一耙子打的猝不及防,看着身边那人控诉的样子他笑了:

“王爷有没有良心啊?前几日是谁没日没夜守着你,我这才出去了多一会儿?就想我了?”

他好像只有在阎云舟的面前,看着他好好的样子才能压下一些心中那时时要涌上来的焦躁之感。

“想你了,那天回来的时候其实我挺害怕的,怕挺不过去,怕吓着你。”

阎云舟的手在宁咎的腰间收紧,宁咎回抱住了他,什么也没说,低下头吻在了他的唇瓣上,就如前两天的那个吻一样,没有丝毫收着力道,好像只有感受着那唇瓣的柔软和微凉,他才确认这人确实是在他身边的。

阎云舟尽力回应着这个吻,宁咎就像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小野狼,不断地啃食,索取,却又带着极端的克制,他没有像上一次那样将阎云舟的唇瓣咬出血,却还是不断地蹭着,那本身寡淡的唇色都被他蹭的通红一片。

阎云舟的手抚在宁咎的脖领后面,像是捏着狼崽子的后脖领一样,两人分开的时候呼吸都有些粗重,阎云舟甚至有些喘息,他偏过头呼吸,空气重新填满了肺部,他抬眼看着那个呼吸也还没有平复的人笑骂一声:

“从前怎么没发现你跟个狼崽子似的?”

宁咎的手搂着怀里人的腰,熬了一个大夜之后让他的眼中还是布上了一些红血丝,这样凝着一个人看的时候便无端出了几分偏执的模样,他将阎云舟被风吹乱的碎发拢了一下,唇峰微挑:

“是我之前太怂了,让你有了我是一只小绵羊的错觉吗?”

低缓的声线飘散在了风中,阎云舟握住了他的手腕,回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宁咎时候的模样:

“是啊,刚见到你的时候我就想,从哪来的这么有意思的小绵羊啊,一会儿乖,一会儿炸毛的,原来是个披着羊皮的狼崽子。”

从阎云舟受伤之后,宁咎便几度缺乏安全感,只要阎云舟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他总是喜欢有肢体上的接触,这会让他的心里踏实,他再一次凑了过去,像是一个大型猫科动物一样,凑到了阎云舟的脖子边上。

脖子是人身上最脆弱的地方,阎云舟多年在战场上,对这个地方自然是异常敏感,下意识要向后退,而宁咎却再一次欺身而上,吻在了他的喉结边上,阎云舟拿他没办法,只能惯着他作妖儿。

阎云舟常年在战场上,哪怕是这一年病痛缠绵,长卧病榻,皮肤也算不上白,宁咎在那人的喉结处用力吸了一下,赫然一个暗红色的血印子,他的呼吸微重,凑到了那人的耳边低声开口:

“做狼不好吗?我愿意做你身后的狼王,你指向何处我就打向何处。”

宁咎紧紧抱着怀里的人,真的就像是狼王守护领地一样,他不容许怀里的人再有任何的闪失,他允许他再受到任何的伤害,他愿意在他身后守着他。

阎云舟感受到了宁咎强烈的情感,从前他只觉得宁咎应该喜欢他,从未在他的身上感受到过这样强烈的在乎,但是当宁咎现在想要时时挡在他前面的时候他反倒是心疼了。

他也吻了一下宁咎的唇角,带着安抚的意味:

“乖,狼王也不用将自己逼得太紧了,我瞧着心疼。”

宁咎没有说话,只是窝在了他身边,拱一拱的动作让阎云舟的心中一片和软,大战将至,这样平和的午后并不多了。

阎云舟精神差,太阳这样晒着,他没一会儿便迷糊了过去,宁咎的目光始终凝在他的身上,目光偏执热烈,盯在阎云舟的脖子上,那里有一个明显的红痕,他要让这个人始终在他身边,谁都夺不走。

直到有些起风了,宁咎才抱着软塌上的人回了屋子,阎云舟下午醒来的时候拍了拍宁咎开口:

“将窗幔拉开一些。”

宁咎侧头,随手撩起了窗幔,这才顺着阎云舟的目光看到了墙上挂着的地图,就知道这人不会安静几天的,这几日外面消停,他才能放下心来,想要让他什么也不想,显然是不可能的,他也就没有拦着他看地图。

阎云舟靠坐起来一些开口:

“明日瞭望台应该就建的差不多了。”

宁咎哼了一声:

“果然,在床上躺着也不影响王爷运筹帷幄。”

榻上的人笑了一下:

“我画的图纸我还能不清楚?煜安,和我说实话,你改良后的炸药,加上瞭望台能打到多远的位置?”

阎云舟知道上一次肖淮率兵突袭就是冲着他过来的,吴寒的手中虽然有肖淮这一支水军,但是他们渡江的胜算却并不算大,他料定在那一次之后他们不会再轻举妄动,所以这些天来他倒是真的能放下心来被宁咎关在屋子里,不问营中之事。

宁咎也坐了下来,唇角带着冷然之色:

“上午的时候测试了一下,大概能到300米吧,将将能到对岸的距离,想要打到他们的船只更容易一些。”

阎云舟看着他的样子就像是恨不得直接将炸药扔到那些船上,他握住了他的手,放在手心上颠了颠,笑着出声:

“狼王息怒,你若是将那些船都炸了,我们还过不过啊?”

这一句狼王让宁咎轻轻一晒:

“这不没炸吗?我知道船只造起来不易,这样和朝廷的军队僵持着也不是办法啊,总是要过江的,但是他们也不傻,两次偷袭之后不会敢再靠进了,何况现在他们也自诩手中有火药,多半是不会直接过来的。”

阎云舟盯着对面那地图中河道的一个位置:

“朝廷不怕等,但是我们,咳咳,我们等不起,你看那里,汾河的上游要比下游细窄不少,现在还没有到雨季,有些地方其实并不宽,我们不能这样坐等,你看那里,那个叫麻袋口的地方,那的对岸是西边靠着一个土包,我想用小船趁着夜色渡过去,将炮火架设到对岸大的土包上。”

宁咎看向了他说的那个地方,阎云舟说是土包的地方在地图上是画的一个山的形状,不过听着他的意思应该是并不高的山,他明白了阎云舟的意思,他们此刻没有肖淮手中那样的大船,是不可能栽太多人过河的。

但是不过河,就意味着这样的僵持,便是正中了对方的下怀,所以他们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想办法将兵将送到对岸,并且借由火药的优势守住那一片的地方,只要能够暂时瞒住对方的耳目,让更多的人过河他们就有一争的机会。

宁咎看了看时间,出去将杨生送来的药端了进来:

“好了,先喝药,再想这些。”

阎云舟接过了药,宁咎抬头看着那河道,阎云舟说的地方距离他们这里尚且有些距离,但是这么窄的河道,对岸的人也必然会防着他们,就在他要开口的时候阎云舟忽然呛咳出声,手中的药碗都有些不稳,他忙接过了药碗:

“怎么了?”

“咳咳,没,没事儿,有些呛到...”

宁咎做到了他的背后帮他顺了顺胸口,看着还有半碗的药难得打趣:

“你不会是不想喝药吧?”

“胡说。”

阎云舟平复了一下呼吸之后才开口:

“煜安,你说你做的那个炮火可以引燃东西是吧?”

“嗯。”

“那里,那里就是肖淮停靠的船队,你可将你的弹药射过去,也不用太多,不要烧掉全部的船只,船是他们最重要的东西,一旦船上起火,他们便顾不得其他。”

“你是想声东击西?”

确实,这边是船若是都着了,对面的大军恐怕都要慌了,哪还顾得上什么其他的地方。

宁咎还是没有让阎云舟出门,而是傍晚的时候到了大帐,说了阎云舟的想法,李彦几人立刻去看了地图,李寒抱拳开口:

“殿下,我愿带兵为先锋,只要我们的炮运过去,我一定能守住两个时辰。”

宁咎坐在了一边:

“王爷只是和我说了这么一个想法,他身体不好,多思不得,具体如何排兵还要殿下安排,这一次若是动则必定要赢,否则我们很难再有第二次的机会。”

李彦的神色微敛,他也明白这个道理,这一次他们打的就是对方的措手不及,他们不会想到他们的炮火是可以直接打到对面的,这对对方而言已经是非常震惊恐怖的一件事儿,他们必须要抓住这样的机会过河。

这一晚宁咎和他们讨论到了深夜,他将平面图画在了纸上,模拟了炮火从瞭望台上射出去的路径,其余的船只安排,多少人过河,过河之后如何防守的问题他都很少发表意见,都是在一旁很仔细地听着。

这过河不是一个简单的事儿,大军若是想要在对面驻扎就必须守住那一方的河道,但是吴寒在对面的几十万大军不是吃素的,过河的士兵需要休息的地方,需要生火做饭的地方,很可能渡河过去的人被吴寒歼灭了。

方案一次一次地被提出来,却总是有瑕疵,宁咎回到阎云舟那屋子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回来了?”

宁咎垂着脑袋过去,这一晚上一营帐的人,七嘴八舌,当兵的嗓门大:

“这一晚,吵得我的脑袋都嗡嗡的。”

阎云舟笑了:

“军中就是这样的,你习惯了就好。”

宁咎今天实在是太累了,昨天本就忙活到了半夜,今天又这么晚,几乎是躺下之后便睡了过去,但是夜夜到访的噩梦却没有因此而放过他,他睡的很不踏实,睡着的时候也是皱着眉头的。

梦境中的画面非常混乱血腥,宁咎自己知道自己的问题,白天的时候他都在尽量地克制,尽量自然地说话,动作,不将心中的焦躁恐惧表现出来,但是一旦他睡着了,内心深处最直面的情感还是会暴露出来。

阎云舟醒了过来,黑暗中那双眸子中满是担忧,他和每天一样轻轻拍了拍宁咎,轻声哄着他,直到怀里人再一次安静下来,他望着被月亮照亮的地,却有些失了睡意。

战争终究还是打响了,宁咎让暗玄守着这个院子,阎云舟实在是不放心他:

“我随你去,我不动手,只是看着你好吧?”

他实在是不放心宁咎的状态,但是宁咎的态度却很坚决:

“不行,你在院子里,让暗玄守着你,我没事儿,我只是在瞭望台而已,他们也攻不过来。”

宁咎严令门口的人不准让他们放阎云舟出去,这一战是从他们这边开始打响的,瞭望台上的炮火,是昨天宁咎利用滑轮给吊上去,他一步一步顺着梯子爬上了十米高的瞭望台。

说不害怕是假的,他一步一步往上爬,脑海中几乎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儿都过了一遍,心中说不上是战栗还是兴奋,但是他却记着,对面的人伤了阎云舟。

他知道他的PTSD并没有痊愈,每天晚上折磨他的梦境一直都没有消失,但是那又怎么样?他不信PTSD可以将他逼疯,这么多天的时间他其实也想了很多的办法想要缓解,最后他得到的答案就是直面恐惧。

杀一个人的时候会害怕,多杀几个就不怕了,他到了这个时代,到了这个你死我活的战场,他手下留情,却没人对阎云舟手下留情。

他站在了高台上,一身的黑衣,犹如是夜幕中走出来的修罗,瞄准镜中对面的船只已经清晰可见,风声在他的耳边挂过,他在等下面的旗子落下,那面红色的旗子落下就意味着这场战争真的开始了。

宁咎将装了白磷的燃.烧弹加在了炮中,瞄准了对岸的船只,他挑了最大的那一个,那艘船很可能是指挥船,随着那个旗子的落下,炮火出膛线,连着三枚炮弹当空而下。

下方无数的战士在看着这一幕,300米的距离,在有瞄准镜和目标物很大的情况下,想要命中并非是很难的事儿,宁咎的眼睛没有离开瞄准镜,他看着那几枚炮火呼啸着落了下去。

一瞬间,巨大的爆炸声响彻在两岸,TNT那个在这个时代堪称王者的炸药震撼了所有人的感官和神经,那是这个时代的人难以用语言描述的威力,毁天灭地,白磷也瞬间燃烧,发出了绿色的火焰,大量的白烟冒出。

整个瞄准镜的视野中都被那滚滚白烟占据,被炸的残垣断壁的船只很快便被引燃,对面的军营一阵骚乱,宁咎冷眼看着眼前的那一幕。

火光中隐约能看到身上也被点燃的人,不断地跳入河中,能看到那些拎着水桶的人,徒劳无功地在救火,他能感受到对方的恐慌,惊慌,不可置信,但是游戏才刚刚开始。

他不会烧毁所有的船只,他会一个一个的来,他对方有足够的时间救火,再看着其他的船只一个一个地被点燃。

肖淮的脸色已经铁青,他拉过了一旁的玄威道人,嘶哑着嗓子吼道:

“你的炮呢?给我打回去。”

那模仿青羊道人制作的火药和TNT加白磷的火药比起来,仿佛是在大人面前炫耀拳脚的小朋友,威力,破坏力,声势没有任何一项是可以比的。

玄威此刻也有点儿被炸蒙了,甚至在看到已经被点燃的船只的时候已经开始向往后跑了:

“快走,我们的炮打不那么远。”

而就在这一瞬间宁咎看到了那对面兵营中出来的穿着道袍的人,他眼中的火已经被点燃,再一次装上了□□,距离有些不太够,因为对方的军营不可能直接在河边,但是宁咎还是冲着那个方向发射了燃.烧弹。

燃.烧弹虽然没有落在玄威的身上,但是宁咎在这个弹药中装了铁珠子,TNT剧烈的爆炸将包裹着的铁震碎成为碎片随着铁珠一并射了出去。

“啊...”

疯狂的喊叫声从河的对岸传了过来,玄威手臂被一个铁珠穿了过去,肖淮看到了对面那个高高架起的瞭望塔,牙根都恨的痒痒,但是他手头根本就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射过去,哪怕是营中最好的弓箭手,也不可能将箭射出300米去。

“快,分头开船,分散开,快。”

肖淮意识到了对方的目标是他的船,立刻紧急让人将船分散开,宁咎看着对面的慌乱动作,他本也不是想要烧掉所有的船只,便只是在这些船只中随即选择一个幸运儿,然后将炮火轰过去。

对面的营中哀嚎一片,不断有人落水,也不断有人冲过去救火,肖淮指挥了手下的人将船驶离岸边,吴寒也没有想到这个情况,出来的时候被那隔岸直接就能射过来的炮火震惊的不清,他们不知道这炮到底还能射多远,眼中的惊恐溢于言表。

宁咎看着这一幕一幕,看着那些抱头逃窜的人,眼睛泛起了猩红,只是几只船还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