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不多时,肉香四溢,躺在地上的众丐也陆陆续续的解穴起身,一时之间手脚还不太灵活,肚子饿还的紧。他们被点了穴道后,都瘫软在地上,并没有看到打斗的情形,但确定是眼前这两个人杀了呼延灼,救了自己性命。再怎么饿得难受,也不敢向救命恩人要回兔肉。残丐们静静的坐在地上,看着古程二人衣衫褴褛,身上也绑缚着一条麻绳,心中满是诧异,均想:“看这两个人一身残丐装束,怎么从来没见过?”第一批来的聋瞎丐窃窃私语了一下,女瞎丐起身正待要问,却见程漱玉己将兔肉分开,撕下了两支腿肉,一支递给古剑,为自己留下一支,其余捧在手上,转身说道:“阿猴师兄,劳烦您把这块肉拿去分掉。”她说这话时,两眼直直死死的盯着前方,像个瞎子一般。阿猴不敢接下,咿咿呀呀的又比了一阵,程漱玉侧耳倾听,却茫然不解,女瞎丐示意阿猴停口,说道:“感谢两位救命之恩,这些肉是你们抢回来的,我们不敢拿。”程漱玉点了头,突然朗声道:“那三个丐帮的走了吗?如果没有,马上给我滚!”她突如其来的冒出这句话,令在场的人都大吃一惊,秦圭更是勃然大怒,道:“阁下是谁?你虽然料理了锦衣卫,也无须如此霸道呀!”程漱玉冷然道:“霸道又如何?刚刚你不也是如此对待我师兄师姐吗?”锵啷一声,秦圭拨出长剑,指向程漱玉,她却毫不在乎,仍冷然以对。古剑杀人之后,一直没有完全回过神来,直到秦圭拨剑,剑光冷冷指来,突然开口说:“不要再打了!不要再打了!我不想再杀人……”秦圭一拨剑便发觉身上的血路尚未畅通,再战也不过是自取其辱。他望着古程二人,缓缓地收起长剑,突然笑道:“莫非你们是残帮秘密训练,准备三加百剑门试剑大会的‘剑钵’?”程漱玉道:“无可奉告!”秦圭又一次自讨没趣,只好干笑道:“我倒不妨跟你说,我们丐帮由我师兄范浚代表,他杀一个区区呼延灼,可用不着那么久。”说完便狂笑离去。还有三个缺腿断臂的残丐见古程二人是和聋瞎丐同伙,也不愿自讨没趣,由瘸丐问道:“敢问二位尊姓大名?”程漱玉道:“我们乃无名小卒,不值一提。”三残丐也不敢再强问,向二人作揖道:“无论如何!两位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告辞!”说罢,三人互相扶持,一拐一拐的走出庙门。古剑追了上去,自己撕下一小片肉,其余送给三残丐,说道:“我没了味口,剩下的给你们!”三人推辞了一下,见古剑诚意要给,才感激莫名的收下了来,连声道谢。三残丐一走,程漱玉随即起身,向其余残丐打躬作揖道:“乔小七、木一竹相救来迟,害诸位师兄师姐受惊,尚请见谅!”五位聋瞎丐心里早有了谱,待程漱玉自承是师妹时,并不讶异。女瞎丐循声声摸来,眼眶泛着泪水,紧紧抱住程漱玉,过了一会,才放开问道:“我们好久没看见两位师父,身子还好吗?他们说要去找一个天资聪颖的好徒弟,训练成我们残帮的剑钵。程师妹,是你吗?”程漱玉迟疑了一会,问道:“你怎会知道?”女瞎丐笑道:“聋刀和盲剑都不好学,若非得到师父真传,怎能杀死呼延灼?”程漱玉笑道:“师父要我们尽可能隐藏身份,但看来今天是瞒不住了。”女瞎丐道:“别担心,我们不会轻易张扬。到时候一定让你出奇制胜,一鸣惊人。”程漱玉笑道:“要一鸣惊人的是木师弟,他天资过人,没几年就把师父新创的一套‘无声剑法’练的出神入化。这次师父要我带他出来磨练,好增加一些历练和信心。”程漱玉一见这几名残丐,就想到若能和他们一起混进成都,可比两个人大摇大摆的走隐密的多。当下便有一番计议,该说什么早在神桌后方编排妥当。这些说词一遇他们师父立即穿梆,但那时已到了成都,又有什么打紧?见程漱玉脸不红气不喘的编派出一堆谎话,实不明白她葫芦里面卖的是什么药?古剑倒不介意当什么木一竹师弟,但说什么‘天资过人’……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他隐隐觉得不妥,但也不便说破。经她那么一赞,残丐都注意过来,弄得古剑颇不自在。女瞎丐问道:“木师弟是……”“他是聋子,向来不爱说话,整天只知道练剑。”程漱玉代他回答。她见残帮的聋子说话时,多会比手划脚来辅助表达,怕古剑只懂唇语而不擅手语,让他尽量少说话,以免漏出破绽。古剑说:“我是聋子,说话很糟。”他简单的比划两下,正是残帮里面流传的手语。原来当年许宏教他读唇术时,连手语也一并教,才能学得顺畅,而许宏的读唇术与手语正是向一个聋哑的乞丐所学来的。古剑学会了读唇术后就没再用手语,本已忘记大半,但看了阿猴比了一阵,又记起了一些。这两句话比的正确无误,残丐们对二人已全无疑惑。只有程漱玉在一旁暗笑,思道:“没想到这傻子也会残帮的手语,这下可好玩了!”残丐们见师父收了两个好徒弟,均感欣慰。女瞎丐向二人介绍,她本人叫纪春晓,和她绑在一块的哑丐叫胡长寿,两人已经算是夫妻;另一个男瞎丐叫张升,和一个麻脸的聋丐陈日雄绑在一块,互相照料;那个叫阿猴的聋哑丐,看来还不到二十岁,本名叫李山。程漱玉一边啃着兔腿,一边和众残丐瞎天胡地的闲聊起来,有人问了一些不容易答的事,便胡混带过,倒也没有引起太大的怀疑。聊着聊着,纪春晓突然问道:“你们夫妻俩想必也要去成都见师父,不如大家一块走,彼此也有个照应。”程漱玉听她提及“夫妻”两字,心里噗通了一下,两颊泛红,突然结巴起来:“夫妻……?我们……”“不是夫妻怎么会绑在一块?你们成亲不久吧!还会害躁。”纪春晓道。见古剑的脸红的比她还凶,程漱玉不禁好笑,不再多说。心想:“为了混进成都城,只好委曲一些,和这傻子做几天的假夫妻吧!”便道:“我们初涉江湖,许多规榘还不太清楚,此去成都,也是人生地不熟,能和几位师兄师姐一道走,是最好不过了。”从蓬莱镇到成都城不到两百里路,跟着残丐边乞边行花了四天才到。这可苦了程漱玉。虽然他们很疼这个小师妹,总把最干净的饭菜给她,但她吃惯了宫里的山珍海味,怎受得了这乞讨而来的剩菜剩饭,藉口肚子疼,匆匆扒了两口便送给古剑吃。一听她说闹肚子,残丐们凑了几文钱,到客栈买了两碗新鲜白饭,再加点清简小菜给她一人食用。程漱玉见状掏出一点碎银道:“我身上也有些银子,不如咱们一道去客栈大吃一顿如何?”众丐们面面相觑,女瞎丐道:“小师妹,除非肚子疼,我们残帮的人是不能到客栈吃的。这条帮规师父没跟你提过吗?”程漱玉楞了一下,才道:“师父是说过。是我看师兄师姐们待小妹如此照顾,一时激动忘记了!”低下头,心中暗骂:“这不可以,那又不行?这倒底是什么鬼帮派?”骂归骂,她怕露出了马脚,不敢再多问。她为了装瞎子,两眼必须死板板的定着,无论遇上什么新鲜好玩的事,都得视而不见,起初还觉得有趣,到了后来却苦不堪言。但骗人就得到底,岂可半途而!反观古剑倒是轻松,装聋作哑本来就是他的专长。偏偏这是她自己的主意,可怨不到古剑身上,满腔气苦,无处发泄!跟着这几个残丐,一路上倒不见官差卡拿。第五天上午,众人进入了成都城,信步走到城东的市集。时间尚早,只有零零星星的几家摊档准备开市,人声稀落。大家个自找好位置准备行乞。古程二人找到一个庙口前的好地点,正要坐下时,背后有人喝道:“不准坐!那是我们丐帮的地盘。”程漱玉转身直着眼瞧,庙内走出四个丐帮的乞丐,为首的不过是个五袋弟子,却盛气凌人。程漱玉那能受得了这种气,忿然道:“你凭什么说这话!这条街是丐帮的吗?”那五袋弟子笑道:“这关庙街向来是咱们丐帮的地盘,你是外地来的吗?怎么连这都不晓得?”程漱玉道:“这是谁订下的规距?县太爷?还是皇帝老爷?”她和众乞丐因此争辨不休,嗓门越拉越响,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不多久又有一群乞丐闻讯赶来,而残丐也增加不少人。纪春晓怕闹出大事,过来拉程漱玉的手说:“小师妹,我们走吧!”程漱玉满肚子委曲,怎么可能就这么算了?甩脱她的手道:“你别管我!受了这么多天的气,今天一定要给他们一点教训。叫人知道,咱们残帮可不是好欺侮!”纪春晓急道:“千万不要!师父再三交待,可不能和丐帮起冲突啊!”程漱玉道:“您别担心!我和木师弟对付这帮人绰绰有余。”又对丐帮道:“你们一起上吧!咱们手底下见真章,谁打蠃就算是谁的地盘。”那五袋弟子抡棒跳了出来,喝道:“你这瞎子未免太猖狂,让我钱三泰来教训!”程漱玉然不惧,取出匕首。眼见一触即发,纪春晓突然抱住她的腰,凄然道:“小师妹,师姐求你不要打了!你可知道?两年前咱们的人不幸伤了一个乞丐,后来丐帮兴师问罪,打伤了咱们十个人。你现在若将他们十几个人都弄伤,日后不知有多少弟兄会受难?”“真有这种事?”程漱玉楞了一下,反而益加悲愤:“难怪这一路上你们看到丐帮的人就好像耗子见到猫,给他们占去最热闹的地方,抢走最新鲜的饭菜。而你们只知忍!忍!忍!到底要委曲到什么时候?连做个乞丐都是这种最卑贱的,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说到激动处,不禁潸然泪下。程漱玉这么一哭,除了发泄近日来的不快之外,更悲怜起自己的身世。她自幼失怙,收养她的人,只是想利用她,将她训练后送入深宫。于是她不能和心爱的人长相厮守,像一颗棋子般任人摆布。任务失败了,她仓惶逃出禁宫,历尽千辛,只想再见情郎一面,但命运总难如人意,连这么一点小小心愿都办不到。她愈想愈是哀伤,抱紧纪春晓,哭得更加悲凄。众残丐受她感染,一个个想起悲凉的往事和黯淡的未来,不禁痛哭失声!唯独古剑,虽也忆起过往,但他忍哭忍惯了,眼泪在眼眶上打转,始终没让它掉落。经他们这么一哭,围观的人又更多了。整条街的乞丐也都聚了过来,或窃窃私语或静静观看,众乞丐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赶人。过了一阵子,一个脸污衣浊的小乞丐叫道:“喂!你们要哭到什么时候?哭给谁看?哭有何用?哭的凶我们就会让出四川吗?”程漱玉突然推开纪春晓,迳往发声的小乞丐冲去。纪春晓急喊:“不要啊……”但她动作奇快,丐帮众人还没来得及回神守御,人已奔到,拨出匕首,削向小乞丐左臂,眼看着就要把他左手给削了下来,突然腰间的铁链向后急拉,将她向后倒扯了五六步,连人带刀摔倒在地。古剑竟在此时扯她后腿,她怒不可抑,立刻拾刃跃起,对着古剑狂刺。古剑早己熟悉她的套路,连切带挡,轻描淡写的一一化解。程漱玉狂刺了一阵,好似刺在一堵墙上,索性把匕首扔了,抡拳往古剑胸口打去。古剑不知如何是好,只好收起长剑,任她锤打。程漱玉打了一阵,渐渐冷静下来,气消了一些,拉着古剑道:“我们走!再也不管他们!”却在此时,人群中忽然窜出一个中年瞎丐,抡着棍子往乞丐堆打去。他胡乱打一通,什么都没打着,反而被丐帮弟子围了起来,你一棍我一棍的打的好不狼狈。古剑大叫:“放开他!”冲过去想将乞丐们的棍棒架开。然而才架开一根,马上又有两根棍棒打来;挡住了这两根,刚刚那三根又回来!十来根棍棒乱打一气。古剑不欲伤人,却因此顾此失彼,招架不住。他想不出别的法子,长啸一声,剑势突变,专挑手腕刺去,只听框当框当之声连绵不绝,丐帮众弟子纷纷手腕中剑,弃棍而逃,口中兀自咒骂不断。程漱玉和纪春晓等人围了过去,见那瞎丐被打的青一块肿一块,心下戚然。那瞎丐泣道:“对不起!平常被那帮乞丐欺压够了!刚刚看你们又被他们欺负,一时沉不住气,便冲了过去,想和他们拚个你死我活,倒忘了师父的嘱咐。是我陈六不好!害了大家。”程漱玉道:“别想那么多了!快回去养伤吧!”纪春晓问道:“陈师哥,你是这里人吗?你知道师父在那里吗?快带我们去见师父,请他替你治伤,并报告今日之事。”陈六正待要答话,程漱玉却插口道:“师姐!你不认识他?”纪春晓道:“师妹!咱们帮里的瞎丐,没有一万,也该有六、七千人,怎么认识得完?”程漱玉想了一下,说道:“师兄师姐们,我二人还有要事待办,请你们代为向师父问好,说着拉着古剑要走。古剑也知此处不宜久留,更不能随他们去见师父,拱手向他们道别,但见陈六道:”你们走了,待会丐帮的人回来怎么办?“程漱玉道:”人是我们伤的,叫他们来找我们吧!“说罢,强拉着古剑匆匆离去,留下了一脸错愕的众残丐。二人信步向城西行去,愈近百花庄,就有愈多的江湖人物。而七天后残帮将在城东望江楼召开大会,成都街上到处有残丐,身上绑着绳子的聋瞎夫妻也不少,两人大摇大摆的走在街上,并不突兀。程漱玉继续装瞎子,若有“同门”来寒喧,便随意敷衍几句。她不想再和他们牵扯不休,只想找个客栈,洗去尘埃,并大吃一顿。于是先找家当铺,随意取出一只玉环,便换了一大把银子。又去买了一些黏胶、粉饼、香水、腮红、毛发之类的玩意。也许是寿翁的面子大,或是巴蜀十二名厨的声名远播,等着吃这场寿宴的人早将城西的客栈占满。二人走了近半个时辰,才在西郊找到一家小客店。客店虽偏远,仍坐了不少人,一进门便有许多人目光灼灼的瞧向这里,令古剑颇不自在。程漱玉仍视而不见,大喇喇的坐下,拿出一只银子重重的摆在桌上。店小二马上收起鄙夷眼神,堆着笑脸迎来,她点了几样好菜。自从遇上古剑这个倒楣鬼,就没有好吃好睡过,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吃个精饱。冤家路窄,隔桌就坐着三个丐帮的人,朝着二人指指点点。古剑也向他们瞄了两眼,为首的人鼻尖眼细,肩宽膀阔,似曾相识。这人看来不过三十出头,竟绑了八只布袋。古剑待过丐帮,知道身披八袋者绝非小人物,不是帮主的左右,便是分舵舵主。在他左右两个乞丐看来老的多,一个驼背,一个秃头,也都各有七袋。古剑忍不住又看他一眼,那人也正睁大眼往他脸上瞧,四目相对,古剑不禁颤了一下,原来是李奇锋师兄!敢紧转头回来。十年前古剑在丐帮向卫飞鹰学剑时,李奇锋已经出师在外闯荡。他是卫飞鹰得意弟子,常叫古剑以他为榜样。有一次他回来探望恩师时看到古剑这个小师弟,还亲切的摸摸他的头,并送给他一个肉包子。虽然只见过一两次面,但因为那个肉包子,古剑还是记起来了。古剑不敢去相认,就算去了,人家也未必记得。而且现在一身残丐模样,不可能得到什么好脸色。程漱玉继续装瞎子,毫不理会众目睽睽,用无声的唇语向古剑说:“那三个乞丐好像不怀好意,待会若来找麻烦,可要好好教训一下,给残帮那些弟兄出出气!”古剑轻声道:“别闹事!”三个乞丐窃窃私语了一会,驼背的乞丐突然起身,带了两只酒杯,杯中的酒水满溢,比杯沿还高出一点,这驼丐看似不经意的走来,竟未溢出半滴。走到二人跟前说:“两位可是残帮的朋友,能在这种地方见到贵帮的人着实不易,我们舵主要我送来两杯薄酒,敬二位一杯。”程漱玉面无表情,目不转睛的说:“什么舵主?阁下是丐帮的人吗?贵帮有十三位舵主,不知在场的是谁?”驼丐笑道:“这里是四川,坐在这里的当然是人称八臂神剑的李奇锋李舵主,在下周自达,和另一位冯七兄,都是李舵主底下。”周自达说的还算客气,那知程漱玉并未接下水酒,冷冷回道:“在下区区贱名,不足挂齿。你们既然是丐帮的人,那可真对不住。本帮帮规:不能任意饮酒作乐,尤其贵帮的酒,更是喝不得。”她声音不大,却十分清亮,一字一句清清楚楚,整个酒店刹时变的鸦雀无声,满座宾客都止住喧哔,齐向这边看来。都好奇的想:“那里冒出来的两个大胆残丐?敢对丐帮分舵舵主如此无理。”那秃头的乞丐冯七,把手上的铁棍重重往地上一顿,霍然起身瞠目怒视。李奇锋把他拉住,示意冷静。古剑心中暗叫不妙:“这那是人家欺侮她?跟本是自己主动挑衅,却要逼我收尾!”过了半晌,周自达才磔磔笑道:“你们这条帮规我没听过。倒是有一条,说是什么凡贵帮弟子,都不能在客栈酒楼等处吃东西,阁下是否记得?”程漱玉似乎早料到对方会有此一问,答道:“以前是有这个规定没错。我们当乞丐的,所得到的每一文钱,都是向芸芸大众乞讨而来,得之不易,怎么可以任由帮内高干拿到酒楼里随意挥霍?但我们依此原则而不进酒楼,不吃宴席,却因此和武林人士极少往来。于是这些年来,饱受恶帮欺凌而孤立无援。所以本帮现已撤销这条帮规,今天我就要在这里用餐,明天还要去百花庄喝寿酒,目的就是要多结交几个江湖上的朋友,少被别人欺压。”这番言语不疾不徐的讲出来,虽未指名道姓,但谁都知道她在讽刺丐帮,听在李奇锋等人耳里,句句刺耳。残帮出自于丐帮,各项帮规其实大同小异,其中最大的不同便在这里:残帮的人讨到了钱,必须攒起来以备不时之需。手上钱银再多,也不得到酒肆饭馆中进食。除非是有人吃了不新鲜的剩饭拉了肚子,才可以到酒店沽一些新鲜饭菜,但无论如何都不可以进店里吃。如果当乞丐的老是给人瞧见在餐馆里大吃大喝,想再讨到饭菜碎银,就没那么简单了。但丐帮却是阶级分明,下层的弟子讨到了两分钱,必须上缴一分,其中一半到了总舵,一半留在分舵。他们人数众多,一个人每月缴个两分钱,总舵和各分舵就阔绰了,这些钱可不必交半毛的官税。所以李奇锋等人虽名为乞丐,却从不担心没银子可花。程漱玉一讽他们是奢华的乞丐,二嘲他们经常欺凌残帮这群比他们更苦命的人。语调平淡,却声声刺耳。其余食客均想:“这两个不知死活的小残丐,今天可别想走出此门!”只见李奇锋的脸乍红还绿,眼看就要发作。那冯七却先沉不住气,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一个大跨步便来到桌前,喝道:“你再胡说!今天甭想活着出去!”程漱玉也不慌,双手一摊,道:“我可没说是何帮何派,怎么你急着过来自首?”她这么一说,在场的酒客有一半都笑了;另一半人也觉得好笑,但想到丐帮势大难惹,硬生生的忍了回去。那冯七气的整张脸涨的通红,红到连顶上的秃头都变了色。程漱玉暗自偷笑,要不是今天扮的是瞎子,准会拿这付德性多作文章。冯七深深咽了一口气道:“既然你这么说,不如我们一对一出去打一场。这可是比试武艺,别再说我们以多欺少!”他想残帮之中武功高明的人不多,但这女娃敢如此倨傲,或许真有两下子。虽在盛怒之下,也不敢轻视对方。那知程漱玉忽然变了脸色,咚的一声跪了下来,竟对着丐帮的人磕头道:“小女子有眼无珠,得罪三位丐帮大爷,还请高抬贵手,饶了小的,千万别再提什么比武较量!”方才还一付有恃无恐,刹时又转为谦卑讨饶,态度丕变,倒令人不知如何是好。众人正感异,怎知她话锋又转,续道:“我师父千叮咛万嘱咐,说千万别和丐帮的人比武。今天我若不幸打伤了你们一人,明日贵帮必兴师问罪,伤我十人。所以你要我怎么赔罪都行,就是别逼我们伤人!”“岂有此理!”冯七大喝一声,抡棍欲打,铁棍却在半空中被人定住。他回头一看,是舵主,并示意他退下。李奇锋亲自过来,对程漱玉道:“姑娘口齿伶俐,难怪宁可瞎了双眼,也不愿了嘴巴。”程漱玉嫣然一笑,突然嚷道:“怎么那么久还没上菜,店小二呢?”店小二马上应答,随即端来饭菜,这饭菜早已备妥,但看着这种剑拨弩张的态势,不敢端来。现在一边端菜一边心里嘀咕着:“这可是你要我送来,待会打翻了,可别赖帐。”程漱玉一一指点小二什么菜该放在什么位置,竟不理会李奇锋!这举动比漫骂叽讽还令人难堪!以李奇锋的身份,四川境内无论是**还是白道,都要敬重七分,被人如此轻慢,这还是第一次。他恼怒万分,却不动声色,道:“听说前些日子有两位残帮的少年英雄,杀了京城来的锦衣卫高手呼延灼,想必就是二位。”这火面判官呼延灼在江湖上也颇有名气。他这话一说出口,客店内十几双眼睛都睁的老大,更加仔细打量这两个看似不起眼的小残丐。程漱玉并不慌,不疾不徐的说:“杀害锦衣卫可不是小事,李舵主若没亲眼瞧见,可别胡乱赖人。”“这是我师弟秦圭亲眼所见,本来我还半信半疑,但看了姑娘的手段和胆识,不由得我不信。何况贵帮与锦衣卫向有嫌隙,杀了几个锦衣卫,也算不了什么。”程漱玉笑道:“不愧是四川分舵的舵主,这招借刀杀人之计,用的可真绝!”李奇锋道:“什么借刀杀人?你说清楚!”程漱玉道:“贵我两帮的过节,不用我多说,你早恨我们恨的牙痒痒。而几天之后正是本帮望江楼大会的日子,你一定不希望我们过的太平顺。正巧这时候来了一些锦衣卫的人,便想趁机挑拨本帮和锦衣卫,最好让彼此杀个两败俱伤,血流成河。丐帮要独占四川,可就容易多了。”李奇锋怒道:“一派胡言!一过七月,你们自然得离开巴蜀。我又何必急着在这个时候,使这种小人技俩?”程漱玉冷笑道:“你又何必急着否认?莫非真的那么怕东厂?……原来丐帮只会恃强凌弱。一听到锦衣卫,就吓的两腿发软。”程姑娘心里不知想什么鬼,怎么净说这种挑衅的话。古剑心下惴惴,李奇锋的剑法已得卫飞鹰的真传,待会若真要打起来,那是非输不可!但他口齿笨拙,心里着急,却不知该说什么?“你放屁!”“你找死!”周自达和冯七一人一句,都气得拿起家伙,就要动手。李奇锋双手一伸,将二人拉住。冯七道:“我忍不住了!舵主,请让我教训教训这ㄚ头!”李奇锋道:“你们蠃得了呼延灼吗?”周冯二人楞了一下,无奈的回座。这女瞎丐如此尖嘴利牙,再说下去只有更加难堪。李奇锋道:“你一再出言侮辱本帮。今日之事,可不能就这么算了。”古剑终于开口道:“李舵主,这是误会,我想她也是一时失言,还请见谅。”他的话连自己都不相信,程漱玉那是“一时失言”而已?根本是从头失言到现在!李奇锋冷笑道:“现在求和未免太晚!你们两人一起上?我就一个人,可别再说丐帮专门以多欺少!”程漱玉道:“难倒我们残帮就会以多欺少吗?木师弟,这个人交给你。别怕他的‘天击剑法’,你不会输的!”这个惹祸精不知心理想些什么?竟在这当口招惹事端!此时客栈内外早挤满了看热闹的人潮,争睹一个看似残弱的女瞎丐,接二连三的对名噪一方的丐帮舵主出言不逊。围观群众中有一些残帮的人,虽然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一对师弟师妹,然看到程漱玉一言一语的说出他们想说的话,无不称快,却也不禁为他们担心。当然也还有一些丐帮帮众,见舵主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明白他正在强忍怒气,都不敢吱声。看这样子,今日一战势不可免。古剑万般无奈,放下碗筷,起身揖道:“在下有幸和李舵主讨教剑法,希望能不伤和气,点到为止。”李奇锋冷笑道:“第一,我们早就伤了和气;第二,我这套‘天击剑法’以快闻名,那能说止就止。你们若真害怕,就不该辱及本帮。多说无益,出招吧!”古剑无奈,一句:“得罪了!”挺剑前刺。李奇锋这才把剑抽出鞘,但他运剑极快,先轻描淡写的架开来剑,再疾刺七剑,迅如雷电,竟招招狠辣。一般比武过招,刚开始总会先以一些较平易的招式来试探对手。那知这李奇锋却不按常理,一出手就见杀着!古剑一个措手不及,尽失先机,再加上他对天击剑法的敬畏,出剑变招显得慌乱保守,连连退了几步。李奇锋一剑快似一剑,丝毫不让他有喘息机会。古剑退到一张桌子旁,眼见已无退路,起脚踢出一只长凳,想藉此稍缓一下。李奇锋一掌把凳拍飞,木凳朝柜台横飞过去,打中柜台,竟横腰而断!两人一交手,整个客店一楼让出了一大片,但人散了桌椅还在。李奇锋的剑法快的超乎寻常,一开始落居便下风的古剑,心慌意乱的不知如何扳平。招架不住时,便桌椅之间腾跳挪移,时而跳到凳上,时而钻到桌下,模样十分狼狈,却藉此化解了不少危机。这种打法,确有偷机之嫌,场中不少江湖人士,倒没人出口叽笑。一个残帮的无名小子,能在八臂神剑李奇峰的狂击猛刺之下,走过了几十招,不管用什么手段,都是了不起的事。拖了一百来招,李奇锋渐次感觉这小子的剑招愈来愈稳,暗叫不妙,不能再拖延下去。他一面追击古剑,一面出脚将经过的桌椅一一踢向门口,两人绕了一圈,所有的桌椅都叠在门口,一层桌一层椅,总共六层,竟井然有序,比人摆的还整齐。旁观众人无不叫好,俱想:“这残丐可要倒楣了。”只有程漱玉满不在乎的啃着鸡腿。大家很快发现自己看走了眼,失去屏障的古剑,不但未在短时间内落败,反而剑招愈发沉稳犀利,和李奇锋你来我往,斗个旗鼓相当。原来经过一番摸索,古剑已渐渐熟悉对手招式。这天击剑法虽快,却是虚招多于实招。腾出了一片空地之后,反让他心思澄明:“他这剑法其实不可怕,只要不再胆怯,冷静应对,未必会输。”信心一来,剑法跟着强了起来。李奇锋加紧催力,出剑更快更险,整个客店剑气萧萧,看得众人目瞪口呆,却使始终奈何不了古剑。这样又过了百来招,古剑已大致摸透“天击剑法”,好几次看到对手的弱点,却犹豫起来。他想起了十几年前那个亲切的大师兄和热腾腾的肉包子,不知该如何收手,才能不伤“大师兄”的颜面。一般人看不出来,李奇锋却是愈打心愈灰,对方剑法多变,精妙处胜过自己,但不知是何缘故,迟迟不做个了结。只恨当初没有把“天击剑法”学的透澈,就急着出师。而近年来帮务繁忙,更是疏于练习,今日若败给这个残帮的无名小卒,将有何颜面统率这万余名四川乞丐!古剑很想停手,但对手的剑太快,一个不小心,反会伤了自己;李奇锋也想罢斗,但他在四川也是冒尖人物,怎么可能撕下脸来向一个无名小卒乞和;程漱玉瞧出蹊跷,但古剑可是真聋子,这个时候说什么也没有用。人群中突然走出来一个中年书生,捡起二人丢在地上的剑鞘,分别拿在左右手,双手一伸,鞘口对着二人的剑尖,刷刷两声,两柄剑各自**剑鞘。围观群众的喝采乍声响起,不知是赞两人剑法精采,还是这个书生收的巧妙。其实书生的武功未必高过他们,只是他瞧出双方均无心恋战,趁隙而入,才一举成功。他对着二人咧嘴笑道:“两位都是冒尖高手,剑术上各有千秋,何必非分个高下不可?”李奇峰冷哼一声,表面上似乎是怪这书生多管闲事,其实内心暗自侥幸。收起长剑,对古剑道:“阁下身手不凡,若我猜的不错,你该是残帮的剑钵吧!”他这么一说,现场立刻哄闹起来。丐帮与残帮要在试剑大会中一争高下以决定地盘的事,武林中无人不晓,本来大家都以为丐帮是胜券在握,不料今日却见残帮突然蹦出来一个不起眼的小残丐,和李奇锋斗个平分秋色,惊讶中不禁又对残帮另眼相看。今年的试剑大会,可不只一场好戏瞧。古剑却道:“您误会了,我……”“误会什么?以你的身手,就连‘残帮四老’也有所不及。我不信老弱残疾的残帮,还找得到更强的人?”说罢,看看古剑,再看一眼书生和程漱玉,便带着随从离去。古剑想再解释什么,又想:“如果现在否认自己是残帮的人,立刻会引来厂卫的追杀。”只得作罢。刚才为二人解危的书生一袭长衫青衣,眯起笑眼,走过来拍打古剑肩膀道:“小兄弟,今天可出了一个大风头。就让我白清云作东,咱们一齐喝个痛快!”这人帮忙解了危难,古剑对他颇有好感,照说不该拒绝人家的好意。但现在可不宜再久留,正踌躇间,程漱玉走来说:“你自己去喝吧!我们还有要事在身,不能再担搁。”她语气冷淡,似乎怪他多事。说完便拉着古剑迳自向西行去。二人快步朝着西方行去,离城越远越多荒郊,他们似乎已养成默契,一遇山道,领路的人就便成古剑。他专挑一些羊肠小道,一路弯弯拐拐,有时似乎走到了绝路,但拨开长草,又是一片开朗。程漱玉不得不暗暗佩服他这个本事,思道:“这么多隐密的小路?要是没来过,打死我也找不到!真想不通他是怎么看出来?”行了十来哩路,来到了一座小山丘上,此处居高临下,二人张望四周,确定附近没有任人跟来,才停下来歇脚。程漱玉先责问古剑道:“方才你明明能蠃,为何还拖拖拉拉?”古剑一时语涩,若说是为了十几年前的一个肉包子,她会信吗?程漱玉看他欲语还休,叹道:“你就爱当烂好人,该杀不杀,该胜不胜,终有一天会吃亏!”说着,靠坐在一株梧桐树旁,接下来要何去何从,已没了主意。山下是一块块的梯田,沿着山势开垦,阡陌纵横,正是春耕时节。山脚下有个小村落,稀稀疏疏的十来户人家,几个农夫,错三落五的忙着农事,一片翠绿田园景象。古剑也坐了下来,傻傻的望着。程漱玉心想,经过这么一闹,明天的午宴是吃不成了。她倒不是贪生怕死,当初被送进宫时,就已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她这么千辛万苦的逃命,只是想再见公子一面。虽然公子已经成亲;虽然他们今生不会再有结果,但她还是忍不住想见公子,听他轻轻的说一声:“我还记挂着你!”……那就够了。可是现在绑着这条鬼炼子,斩不断烧不开,难倒真要和古剑绑一辈子?这要怎么去见公子?我沿途留下暗记,又拚命闹事,公子耳目众多,照说早该发现了,却始终不见他派人来?她愈想愈是难过,正是出神,忽闻古剑道:“春天了!”这声音明明是在她旁边发出,却听来悠悠忽忽。转头看古剑,见他眼眶润湿,眼角处似有一两滴未滴落的泪珠。这人不是没眼泪吗?怎么莫名奇妙的哭了起来!她觉得有趣,又摆起嬉皮笑脸,盯着古剑道:“你怎么也哭了?”古剑默默看着她,过了半晌,才说:“我看到我家……”他指着西北角一栋黑瓦黄墙的三合院道:“那个正在晒场上腌酱菜的是我婆婆,椿米的是我娘……”他声音平淡中带着一股说不来的凄哀,说着说着,含在眼眶中的泪滴,被新冒出来的泪珠,给挤落下来。程漱玉大吃一惊,难怪他整天都心神不宁,难怪他对这一带熟得很。她敛起笑容,正色道:“你多久没回家?”古剑侧头想了一下道:“约莫**年吧!”不知她问这个干什么?程漱玉又嬉起脸道:“那好办!咱们今晚就到贵府叨扰一顿。”“万万不可!”古剑急道:“现在这种处境,若是锦衣卫追来了,岂不害死我家人?”“**年前,你还是个小孩。”她从腰间取出一只小铜镜,照着古剑的脸问道:“你瞧瞧!现在这付德性,还有谁认得出来?”古剑看着镜中的容颜,长了喉结,多了胡须,整个面形更是大大不同,的确变了许多,何况家里的人早以为自己死了。他摇头。程漱玉道:“那就对了。待会我们继续扮聋丐瞎丐,到你家乞食,你装聋作哑,只要忍得住不和父母相认,就算锦衣卫找得到这里,也不会如何。”古剑思量了好一会,这么作确实风险不大。日思夜梦的家就在眼前,他当然想进去瞧瞧。难得程漱玉如此窝心,古剑点头示谢。二人故意绕了一大圈,走的都是一般人家不可能走的路,以确信锦衣卫不会找到。在夕阳落山之前,才到了古家。老家的外观,是一个极普通的三合院。黄土为墙,龟裂多处;黑瓦作顶,塌陷一角,用一块木板将就顶着。古剑愈是走近,心情愈是凄然。老家没什么变化,只是更斑驳,更残旧而已。正厅的大门上方挂着一块扁额,写着“仗剑行侠”四个黑色大字,下面一行小字,写着“古家剑法:百剑门第四次试剑大会第九十一名”。这块扁额从他懂事之后就挂到现在,那是他爹古铁城年轻时三加试剑大会挣来的,算来将近二十年,由于祖父每年都会重新漆刷一遍,看来还光亮如新。此时前门已闭,多半家人都回来了。二人轻声走近,隔着窗缝往里面瞧。古家的人正准备进食,方形餐桌四面各坐一人,分别是古剑的爷爷古银山、奶奶李氏、父亲古铁城和母亲邱氏,却放了五付碗筷。古剑心想,那付碗筷应该是留给姐姐的,多半晚点才回来。只见奶奶也把那付碗盛满饭,挟了一些菜盖在上面,大伙才开动。扒没两口,见李氏道:“你下午又出去借钱了?”古银山点头道:“没法子,这次是百花庄洪庄主六十大寿,我们住得这么近,又同是百剑门,如果不去,会给人说闲话。”李氏没好气的道:“同是百剑门又如何?有什么闲话好说?”古银山道:“你不了解,如果我不去,外人会说咱们第九十一剑妒嫉人家第二十三剑如此风光。去了,人家是成都望族,礼可不能少。”李氏又道:“你就爱充面子。我们现在的景况可不比当年。铁城教了一年武术,收不到二十两银子,你一出手就三两五两,往后日子怎么过?”“娘!这也不能怪爹。”古铁城开口道:“要怪只能怪阿剑这个不肖子,实在太不争气!为了培养他,我们卖光家产。可是他不但没学好半套剑法,还没出息的跳崖自杀。有子如此,真是家门不幸!”“那还是怪你们!”李氏把碗筷重重放下,道:“一个那么小的小孩,才刚会走路,就逼他学剑;七岁不到,就送到河南练武。我永远记得,那天他抱着我的腿,哭着说不想练剑。你们父子俩好狠的心……把他吊起来,打的皮开肉绽……他还只是个孩子啊……”她愈说愈是哽咽,禁不住眼泪直落。古剑的娘背对着窗,一直没开口,只见她也抬起袖,似在拭泪。古银山摇头道:“都陈年往事了!只有你这老太婆还唠叨个没完,一个月总要说上好几遍。”李氏负气道:“我就是要说!只要阿剑一天不回来,我就每天提一次。就像这碗饭菜一样,永远为他留着!”古银山丢下碗筷,大声说道:“你要我说几遍!阿剑已经坠崖,尸体掉到青城山谷的河里,被水冲走了!……”见到婆婆说那碗饭菜是留给他的,古剑既惭愧又感动,泪水早已不听使唤的渲流出来,祖父说些什么,已没再留意。这时肩膀被拍了一下,是程漱玉,把他拉到外头轻声问道:“有没有什么信物?”古剑还在浑头浑脑,也没问她要干嘛,傻傻的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银项链。程漱玉取来,说:“太好了!这就去安慰他们。”迳往木门走去,敲了两下,朗声问道:“请问古银山老前辈住在这吗?”开门的是古铁城,答道:“家父正是古银山,两位有何贵干?”程漱玉道:“我叫乔小七,他叫木一竹。我们是残帮的人,受人之托,来这里报个口信。”说完,亮出手上的银炼子。这银炼子一亮出来,古银山父子倒没什么反应,李氏和邱氏这对婆媳却把眼睛睁的老大,十分震惊。张氏抓紧程漱玉的手,着魔似的说:“这……东西打那儿来的?……你怎么会有?”程漱玉这次倒不再吊人胃口,直接说道:“这是我朋友古剑托我带来,要我转告诸位:他还平安,请你们不必担心……”“剑儿没死!”李氏喊了一声,身子突然摇摇欲坠。其余三人震惊之余,都来不及反应,古剑一个箭步过去,抱住老奶奶。隔了一会,奶奶拍着古剑的手,温言道:“谢谢你,小兄弟,我没事,只不过一时高兴的过头了。你们快告诉我,他人在那儿?现在怎样?怎么那么久不回家?”古剑看她如此关心自己,差点脱口而出,喊她一声奶奶。“他是个哑巴,您问我好了。”程漱玉道:“古大侠现下人在川东,有要事在身,一时还没法子来。他人平安,身子也还健壮,请各位放心。”古银山道:“你叫他大侠,莫非他武功很高?还使剑吗?”“人活着就好,还管什么武功如何?”古奶奶没好气的说:“他这么久不回家,难倒是性情大变?乔姑娘,麻烦你告诉他:回来就好,这几年的委屈,奶奶都清楚。”程漱玉笑道:“他脾气是怪了一些,倒还不至于性情大变。至于剑法,时好时坏,我也搞不清楚……”她侃侃而谈,说了许多有关古剑的事,四个长辈什么都问,她也有问必答。古剑静静的看着她在家人面前论说自己,倒是实话多于谎话;好话多于坏话,令他颇感意外。古家的人欣慰之余,不等程漱玉开口,已宰杀了一整只鸡,又弄了一份丰富的晚餐来酬谢二人。古剑好久没吃母亲煮的菜,这一顿吃得精饱。老祖母看着二人狼吞虎咽的模样,心里暗叹:“可怜的孩子!一个精灵、一个老实,若非瞎了和哑了,也不致沦落至此。”在古银山等人热情挽留之下,当晚二人留宿古家,住在古剑姐姐的房间。古剑的姐姐几年前嫁到了隔壁村,这个西侧的房间,是留给她和夫婿回娘家时住的。两人又假装作了一夜的夫妻,古剑这个主人睡地板,把床留给客人。此处不宜久留,第二天用过早膳之后,二人挚意要走,古家的人强留不住。李氏进房捧了两件长袍出来,布料普通,作工倒挺细,她道:“他们都说阿剑死了,就我不信!有一次在市集上看到卖布的,看了喜欢,忍不住就买了两匹布,想说一块留给阿剑,一块留给未来的孙媳妇。哎呀!我这老太婆,昨晚问东问西,就是忘了问你:阿剑在外头可有认识什么姑娘,他今年二十三岁,是该娶媳妇了。”程漱玉笑道:“古大侠认识的姑娘可多呢。一件女装恐怕不够!”她一边看着古剑尴尬的表情,暗暗好笑。李氏笑道:“那最好了,不用我再操心。但这两件衣服不是给他们的。昨晚我和媳妇都乐得睡不着觉,想你们走了那么远的路前来报讯,也没什么贵重的礼物好酬谢,便和媳妇赶了一夜的裁缝,希望能合身。”程漱玉敛起笑容,说:“您说……这两件是要……送给我们……”她自幼无父无母,养大她的人只是想利用她。今天竟在一个陌生人家中得到如此对待,让她真正感到家的温馨,不知不觉哽咽了起来。古奶奶道:“傻姑娘!像你那么标致,穿起来不知有多好看呢?”程漱玉叫了一声:“婆婆!”抱住古奶奶不放,不知不觉的流下两行清泪。古剑自小即知奶奶是出了名的软心肠,这些举措可一点也不奇怪。倒是程漱玉的反应令他讶异,思道:“明明是我的婆婆,怎么你倒是喊得比我还亲?”古奶奶拍拍程漱玉的背,道:“别哭了!可怜的孩子。”才刚说完,看着古剑,又想起她那苦命的孙子,不禁也跟着哭了出来。她这么一哭,也感染到旁人,古剑看母亲也频频拭泪,就连祖父和爹亦眼眶红润,怕自己再待下去会露出马脚,拉着程漱玉向家人告别。二人往外走了数十步,古剑才敢回头望,想到今生不知能否再回来,心下凄然。两人漫无目的走了一段路,也不知该去那里。看到一座凉亭,便往亭内走去。亭中早坐着两个大汉,在他们坐位旁立放着一面匾额,写着“寿比南山”四个大字。看来也是一对无赖,想靠这面不起眼的木板大吃一顿。二人才刚靠近,就闻其中一人一脸嫌恶的道:“喂!你们这两个臭要饭的别进来,离我们远一点!”这两个汉子一脸髯须,都穿一身青绿宽袍,看来还算新艳,容貌衣着都颇为相似,多半是对亲兄弟。古剑心想:“这两个可要倒大楣了。什么人不好惹,偏偏惹到程姑娘。”但见程漱玉不怒反笑,一付谦卑的样子,往前挺了一步,涎着脸道:“大英雄您别生气!我们只是路过,不会向您乞讨什么。”另一个大汉道:“那也不成!谁不知你们这些臭要饭的,一年难得洗几次澡,身上不知养了多少跳蚤臭虫。待会把一身脏臭传来,叫我们兄弟俩怎么去喝寿酒?”程漱玉一听喝寿酒,眼睛睁的老大,伸出长长的舌头,舔舔嘴唇道:“喝寿酒,去百花庄吗?”她这付馋样十分夸张,不知不觉又向前跨了两步。那汉子道:“话!在成都除了百花庄,还有谁请得动咱们金川双雄?”程漱玉一脸钦道:“真了不起!想必你们有收到帖子罗!能否让我们瞧瞧……”说着又靠近两步。“哈哈!你这瞎子还……”原先那汉子话只说到一半,程漱玉突然出手,二人猝不及防,分别被点中要穴。他们楞了一下,才发现哑穴还没被点,一连串“直娘贼”、“狗娘养”……的猛骂。程漱玉在他们身上搜出一张请帖,笑道:“原来你们叫阎大雄、阎二雄,看你们这身武艺,出了金川,大概也没几个人晓得吧!”那汉子忿然道:“那又如何?我们早晚会扬名立万。你假扮瞎丐,又用小人手段对付我们兄弟,倒底是何居心?有种解了穴道,咱们硬刀硬枪再干一场!”程漱玉笑道:“真要打还是你们输,只是我觉得这样好玩。”她点了金川雄的哑穴,转身对古剑说:“咱们可以吃寿宴了!”说完取出匕首,把双雄脸上的须髭全刮下来,她功夫不甚俐落,差不多是半削半拨的,金川双雄疼的眼泪直冒,却哼不出半点声音。刮完之后,手上抓着一大撮须毛,对双雄端详了一会,说道:“这样可俊多了。”无视他们憎恨的眼神,又对古剑说:“阿剑!劳烦你把这两个人拖到草丛,衣服全剥光拿来。”见她也学着爹娘叫“阿剑”,古剑楞了一下,又见程漱玉道:“怎么?这种事难倒要我来做?”他才会过意来,原来她是想假扮双雄混进百花庄,寻思:“这样也好,昨天闹的那么大,已不宜再假冒残丐。昨天她带我探望家人,今天就顺着她的意,陪她混进百花庄。”依言将双雄拖到草丛,脱下外衣,拿回来给她。程漱玉道:“内衣也要脱,让他们一丝不挂,就算提早解了穴,也不敢去闹事。”这样是狠了一些,却更稳妥,古剑心想有理,又去把他们身上的衣物全给剥了下来。二人各自找地方换上崭新的外袍,程漱玉取出昨日在街上买的黏胶,和古剑相互帮对方黏上胡髭鬓毛,大功告成,两人相视而笑。现在不做乞丐了,改行当强盗。程漱玉用匕首把双雄的内衣裤割的稀烂,将乞丐衣沾满了污泥牛屎,扔在双雄身旁,笑着说:“叫他们穿这套回家,算是一点小小的教训,今后再也不可对残丐无礼。”古剑不禁索尔,这姑娘整人的把戏可真多。二人把铁链在身上缠绕数匝,各自套上金川双雄的连身长袍,只露出一小截铁链。程漱玉早有主意,和古剑一前一后架着“寿比南山”的匾额,恰恰遮住铁链,大摇大摆的往城内行去。到了百花庄,已是人满为患,看来川省境内的江湖豪杰都到齐了。二人在入口处交了拜帖和匾额,便混了进去。这百余桌酒席就设在庄内的百花园中,避开亭台楼榭,水池花圃,错三落五的摆着。时当春盛,庄内花影缤纷,风光正艳。二人没有心情欣赏风光,跟着人潮找寻空位,程漱玉耳尖,听见北角一张临时加开的酒席中,有人正在高谈阔论有关“试剑大会”的事,便走到那桌坐下,压低嗓门拱手道:“金川双英,罗冠英、罗亚英,拜见诸位好汉。”她怕有人认识金川双雄,临时又捏造一个假名。这一桌原先已坐了八个人,不约而同的说:“久仰大名……”程漱玉暗暗好笑,这金川双英连我也是初次听到,怎么你们全都久仰?这些人也各自自我介绍一番。坐在对面的是三个结义兄弟,钟豪、周海光、李万山,自称川东三侠。他们的旁边坐了一个黑脸汉子,声若洪钟,人称赛张飞焦豹。再旁边是一位叫宋岳的老学究,手上抱着一个五六岁大的孙子。左首另有祖孙三代,一个老妇人带着儿子和孙子,三人的穿着十分简朴。儿子沉隐内敛,孙子精壮黝黑,腰悬长剑,看来都有一身武艺。老妇人面脸风霜,手掌干粗,自称隐婆,并未再报上儿子和孙子的行头,想是不欲让人知悉。程漱玉心想:他们多半也是混进来吃百花宴,想必连这“隐婆”的名号也是随口胡诌。寒喧完毕,刚刚在高谈阔论的李万山,又接续原先的话题道:“听说忘忧坊的几个主要盘口已经开了出来,莫愁庄和胭脂胡同分别是一赔三及一赔四。”他这么一说,其余众人都睁大了眼,面露诧异。焦豹道:“你们的消息可靠吗?怎么好端端的把他们赔率给拉高了。”三侠还未回答,宋岳却抢着道:“我虽非武林中人,这阵子也听了不少有关‘试剑大会’的事。你们所说的莫愁庄和胭脂胡同好像来头不小,但天下英雄抢一把金剑,下一赔三赔四的赔率还不够吗?他们是什么三头六臂?”川东三侠相视而笑,由老大钟豪先说:“从八十年前开始举办试剑大会以来,今年是第五次。前面四次,前四名都是由东南西北四大剑门所包办。其中武昌‘洗剑园’崔家,每次都是夺麒纹银剑第三;西安‘乐游苑’的纪家,每次都取麟纹银剑第四;至于最尊贵的龙纹金剑和凤纹玉剑,必由南京‘莫愁庄’的朱家和京城‘胭脂胡同’的裴家轮流拿,从无例外。”说到这里稍停,老二周海光立刻接口道:“所以到了后来人们下注时,便自动把上次取得玉剑的剑门押得多一些。押得人多,赔率自然降,其实朱裴两家的剑法都在伯仲之间,还没比也不知谁强谁弱。但前两次朱裴两家分别是一赔二和一赔三的超低赔率,也就是说大家都看好这把金剑,**不离十的会落在他们手里。”老三李万山又接着道:“所以这次他们的赔率被拉高,令人大感意外,也引来各种传言……”他讲到这里忽然停顿了一下,瞧着哈张着嘴巴正听的入神的焦豹,似乎是要他猜猜看。“什么传言?”焦豹那受得了有人卖这种关子,随即问道:“莫非是朱尔雅和裴问雪是贪玩的公子哥儿,剑法比不上他们父祖当年?”李万山摇头道:“朱裴两家的子弟向来只有一代强过一代,那有愈传愈弱的道理?”焦豹搔着头想了一下,突然击掌道:“哈!我晓得了!是不是二十年前闹得天翻地覆的‘化身剑法’,又要卷土……”话还未说完,同桌诸人都倏然变色!宋岳手上抱着的娃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钟豪马上接口道:“这和那疯子无关,‘沧浪亭’上次闹出那么大的事来,这次说什么也不敢再三赛。待会就要上菜了,我看还是别提那档事,免得大家食之无味,还害得小孩哭闹。”这件事只要在江湖上混得够久,多少都略知一二。但程漱玉自小便在一个显赫剑门中长大,反倒因此没听闻过。她好奇心又起,压着嗓子道:“我们兄弟俩长居深山,对江湖中的事了解的有限。什么‘化身剑法’、‘沧浪园’?今天倒是第一次听到。三位能否说明白些?好让小弟增长见闻。”那小孩本来被哄的哭声渐歇,一听到“化身剑法”,又哭得更加嘹亮。宋岳不断用手安抚小孩的头,并解释说:“邻居的大哥哥经常拿着一根竹棒,嚷着这套剑法的名字,把他打的鼻青脸肿。所以这小孩只要一听到那四个字,就会哭的唏哩哔啦。请各位原谅,不要再提那四个字。”钟豪点头道:“不提最好,那剑招、那眼神、那杀气,叫人永远忘不了!老实说,算来已经过了二十年,我到现在,还常被恶梦惊醒!”焦豹道:“这么说来,钟兄二十年前就在现场,那可是毕生难忘的经验!”钟豪拉开衣衫,露出胸前一道长长的疤,神情严肃的道:“怎么忘得了?十七死二十九重伤,当年我就是那二十九名伤者之一!”“别再说那疯子了,我还是直接告诉你们吧!”周海光道:“焦兄,你人在川南,消息传得慢,但总该听过丐帮也要三加试剑大会的传闻吧!”焦豹道:“这件事传了好几年了,我怎会不知?”焦豹道:“听说是想藉这次的试剑大会和残帮抢地盘,输的一方就得撤离四川。”周海光道:“抢地盘只是个幌子。试剑大会办了那么多次,从来没有六大门派的人三加。头两次人家说六大门派自恃身份,不屑三加。然而到了后来试剑大会越办越热闹,四大剑门隐隐然有超越六大门派之势,江湖上的传言就变了。都说六大门派怕输,才不敢三赛。”他环顾四周,见附近没有乞丐,放轻声音道:“这次丐帮终于咽不下这口气,派出剑钵,表面上虽说是要公开解决和残帮的纠纷,其实是想夺下金剑,以堵天下悠悠众口。”焦豹道:“原来如此!但丐帮虽说高手如云,毕竟不是一个剑派,能找到使剑高手吗?”李万山道:“真正的使剑高手,只要一个就够了。丐帮首席长老卫飞鹰的‘天击剑法’誉满江湖,绝不输给各大剑派的使剑高手。丐帮四川分舵的舵主李奇峰,就是他的得意弟子。”焦豹又道:“李奇峰的武功,在四川罕逢敌手。但他也三十好几,可不符资格啊!”李万山道:“丐帮的剑钵当然不是他。你说他罕逢敌手,可是昨天就碰到一个残帮少年,硬是和他打个平分秋色。”古程二人一直没插嘴,听到这段话时,两人对望了一眼,随即恢复正常。只闻那焦豹又道:“这怎么可能?谁不晓得残帮里头尽是一些老弱残疾,就连残帮四老,一对一都远不及李奇峰,怎么教出来的弟子,有本事和李奇峰对剑?”李万山道:“这大概就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吧!昨天那一战,看过的人至少上百个,您若不信,随便抓个人来问都知道。现在十桌里面大概有七、八桌,正在谈论此事呢?”焦豹咋舌道:“真不容易。显然丐帮这次有了麻烦,抢不到金剑不说,说不定还把天府之国这个大好地盘给弄丢了。”钟豪笑道:“像丐帮这么大的帮派,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那敢提出这场赌注?李奇峰自己曾说,他帮务繁重,疏于练武,以致这些年来,剑法停滞不前,已远非其师弟的对手。这个师弟就是此次丐帮的剑钵范浚,据说天资聪颖,年纪轻轻,‘天击剑法’却有相当火候。这次忘忧坊给他开的赔率是一赔六,比洗剑园崔榕的一赔十还低了许多。”这三个异性兄弟说起话来默契十足。老大说了一段之后,只一个眼神,老二就会自动接下去,说了差不多时又换老三,再轮回老大,绝不会有人抢话或是冷场。显然有关“试剑大会”的话题他们早已磨练许久,才能有如相声一般的流畅。程漱玉觉得有趣,要不是压着嗓门说话不舒服,也想多插几句话。但见焦豹又道:“您是说去年以一把铁剑大败江南六奇的崔榕?连他都被挤到第四,那还得了!”惊讶中,原本粗豪洪亮的声音,又放大了不少。周海光道:“焦兄不必太讶异,打败江南六奇固然了不起,但洗剑园这次可能连四大剑门的席位都保不住。青城派这次也要派剑钵,想必很多人都听说了。这次赔率第三低的正是青城派的魏宏风,一赔五。”这次焦豹不再大惊小怪,只见他不住摇头,喃喃道:“我不信……青城派强过丐帮?这怎么可能……我不信……”李万山道:“怎么不可能!青城派可是道地的剑派。当年青城四剑叱吒风云时,江湖上都说他们是七大门派之一。可惜后来狐远春脱派改名狐寻败、胡远清被逐出师门、黄远博早逝,青城派人才凋零,渐渐的说他们是七大派之一的人才少了许多。七年前贝远遥死于慕名帖之邀,从此再也不闻七大派之说,只有六大门派和四大剑门。”钟豪接着说:“但现任的青城掌门商广寒可不甘如此,一心想让青城派再列大门巨派之中。老天有眼,果真让他找到一个根骨奇佳的学武奇才魏宏风,据说这人的资质天份,绝不输给贝远遥或胡远清,未来成就甚至可超越当今天下第一剑狐九败。”周海光道:“这是从青城派传出来的消息,大家总是半信半疑。因此原先魏宏风的赔率定在一赔八,有趣的是这个赔率定出来后,不但青城派的人抢着买,连峨嵋派的弟子也偷偷摸摸买了不少。忘忧坊觉得奇怪,打听出原因后,马上把赔率降到一赔五,但买的人依然络绎不绝,现在已经暂停下注了……”“什么原因?”说话的人不是焦豹,而是一个商贾模样的黄衣人,他一来就坐在古剑旁边,对着众人拱手堆笑道:“在下黄尚金,乃本地盐商,虽不懂武功,但对江湖中的奇闻异事颇感兴趣。刚刚听你们说的有趣,就坐到这来了,尚请末怪。请诸位大爷继续说下去,可别被我打断了兴致!”钟豪清清喉咙,又道:“既然如此!我们兄弟只好继续卖弄下去。青城派的弟子压宝自己本门的剑钵是天经地义的事,但峨嵋派的弟子会押青城派的确令人意外。何况峨嵋派和青城派向来不和,照理说押猫押狗也不该押给青城派。这些人干冒师门大忌,偷偷抢押魏宏风,显然是对魏宏风的武艺十分叹服。”周海光道:“原来几年前这两派有了一点小过节,青城派被狠狠的羞辱了一番。商广寒的师弟邱广平为了讨回面子,每隔个两年便带着魏宏风到峨嵋派,美其名为切磋武学,其实是要给峨嵋派难堪。他们总共去了三次,分别和峨嵋三少对剑。”焦豹道:“峨嵋三少有名的紧,别看他们年纪轻轻,早己声名远播。倒是你说的魏宏风,听过的人不多?”李万山道:“那是因为他多留在青城习剑,极少出外闯荡的缘故。魏宏风第一次上峨嵋,对上的是唐少华的‘出云剑法’,七十三招胜出;两年后又去了一次,用五十六招制服孙少真的‘点灯剑法’;第三次更离谱,只花了三十九招,便让顾少白的‘封雪剑法’俯首称臣。”焦豹惊道:“‘封雪剑法’不是号称守的滴水不露吗?怎么撑不到四十招?莫非……他已经学会了‘歼龙剑法’?这歼龙剑法是出了名的难学难精,一代怪杰胡远清在二十七岁学会这套剑法,据说已超越了青城创派至今,一百余年来的纪录,这魏宏风是何许人?竟又提早了好几年?”钟豪道:“你猜对了一半,据说他的确学会了歼龙剑法。但更可怕的是:他从头到尾只用驱狼剑法。对他而言,要打败峨嵋三少,根本无须用到歼龙剑法。”话说完一片沉寂,焦豹更是张口结舌,连该有的惊叹都忘了发!就在大家惊异之中,忽闻鞭炮声劈啪作响,寿星翁洪承泰暨贺客家人从烟雾中走来,陪着他从后堂出来的宾客约莫十来人,都是巴蜀境内颇有名望的武林宿儒。其中有峨嵋派的卢天扬、青城派的宋远明,这二人武功不算冒尖,但辈份都比帮主还高了一代,代表帮主前来祝寿,也算给足了面子。另有六个人,装扮各不相同,但都身系长剑,原来都是四川境内百剑门的代表。他们好像半个主人,陪着洪承泰向各路英雄打招呼,充分显示“百剑一家”的同心合意。古银山也在其中,排在六人之末。古剑远远的瞧着爷爷,总觉他心事重重,笑的有些落寞。钟豪指着站在洪承泰左侧的一位白须老者道:“这个白胡子老头是重庆‘缙云山庄’的杨继,据说是杨家枪法第十六代传人,一手杨家枪法使得是出神入化,活龙活现……”焦豹插口道:“钟兄,缙云山庄明明是百剑门里的第十三剑门,怎么会练什么枪呢?”周海光笑道:“是真的,三十几年前杨继出道时,便以一把杨家枪打遍九省习枪武者,罕有敌手,但名号使终响不起来。原来百剑大会愈办愈旺,久而久之,大家以剑为武。不是比剑的事,人家没兴趣听,听到了也懒得传。”李万山接着道:“所以他一怒之下,回家闭关五年,以其杨家枪法为根基,创出了‘杨家剑法’,让他儿子杨让三加‘试剑大会’,第一次就替杨家勇夺第十三名,更是四川排名最高的剑门,震惊武林。”接着三人又介绍其余五家剑门的“剑主”,他们依着名次的顺序介绍,其中古银山排在最末,说的也最简短。除了这八名主要贺客之外,另有一年青人紧跟在洪承泰身旁,虽是一脸富贵像,但双目炯炯,显然一身武艺。李万山向钟豪问道:“那小子什么来头?看来还乳臭未干,怎么也跟那些大人物一块?”钟豪道:“傻老三!那是洪承泰的宝贝孙子洪子安,百花庄今年的剑钵,洪家未来二十年的荣辱兴衰就看他了,不宠他宠谁?”没多久鞭炮燃尽,这十个人坐上首席,洪承泰一个眼色,便有人大声喊道:“送菜……”,很快就有仆役从后堂鱼贯而出,每人身上挑着两个大食盒走到各桌停下。因为摆了一百二十三桌,竟用了一百二十三个仆役,每桌一个,都站定了位后,只听原先那人又大声喊道:“上菜……”,便见仆役们纷纷打开一个食盒,这个食盒共有三层,每层四道菜。这一百多人,不知训练多久,动作竟是一模一样,都是从上层靠左的灯影牛肉开始拿起,摆在圆桌上靠北的一角;接着拿出第二道的宫保鸡丁,摆在灯影牛肉的左下方,接着依序是麻婆豆腐、香酥肥鸭、原笼玉簪、干烧岩鲤、开阳白菜、红油抄手、清蒸江团、鱼香茄花、夫妻肺片及一大碗浓浓的酸辣汤。外行人看到这菜单,可能不以为然?这川西首富的七十大寿,怎么看不到熊掌、鱼翅之类的名贵菜肴?那知百花庄为了请齐这川西十二名厨,不知花了多少心血和银两。其实一道菜好不好吃,最重要的还在厨师怎么料理。这十二道菜的材料虽然普通,但在十二名厨各施巧手下,竟是道道香味四溢,令人馋涎欲滴。每道菜都还是热腾腾的,显然他同时开了十二个炉灶,将这十二道菜同时备妥。就连这食盒都是全新订制,漆上鲜艳红漆外,又雕上了一个斗大的“寿”字。这百花庄不愧是川西首富,排场大的吓人。各桌同时摆完十二道菜,又听那人喊道:“摆器……”,各桌的仆役便把另一个食盒打开,拿出里面的碗筷杯匙,依序的将之摆妥。紧接着又听那人喊:“倒酒……”,只见仆役们从食盒的底层抱起一缸状元红,这陶缸粗如腰腹,空缸加酒,少说也有四十来斤重。见他们拆去封条,把酒一一倒在杯上,竟无一滴溢漏,不知为此训练了多久。众人皆感纳闷,这状元红虽然珍贵,但通常是在子弟出外赴试送行之时饮用,从未闻有人用在寿宴之上。百花庄为了这次的寿宴准备的如此充份,许多小细节都考虑的十分周详,怎会犯上如此错误?一切就序,仆役们不再逗留,挑着空食盒,一个接着一个井然有序的走回后堂。只听一个沉雄浑厚的声音道:“请大家尽情享用,不必客气。”发话的人正是寿星翁洪承泰,他站在戏台上,白发白须白眉,确实像个寿翁。他简短的开了场,走回戏台前方的首席,比个手势,戏班里二胡伊伊呀呀的响起,一个旦角从后台走了出来,张口唱道:“乱荒荒不丰稔的年岁,远迢迢不回来的夫婿,急煎煎不厌烦的二亲,软怯怯不济事的孤身己……”这次来的多是江湖人物,没几个人看得懂这出琵琶记。待洪承泰走回首席,挟了第一道菜,马上就有人跟着动筷,或急着说话,园子里又闹哄了起来。坐在远处的人,再也听不见唱戏的声音。这一桌黄尚金首先拿起酒杯道:“在下与各位虽初次见面,但一见投缘,先敬以一杯水酒。”说完便一口喝干,众人客套几句,也多一口干了。唯独古剑,他酒量极差,若一开始就将这烈酒如此喝法,恐怕今天走不出这园子,只随意喝了两分。至于程漱玉,从不碰酒,跟本没理会别人,迳自挟菜吃肉。黄尚金抱起酒缸替人添酒,并道:“大家是否觉得奇怪,怎么这时候会用状元红来当寿酒?”焦豹马上道:“是啊!要不是刚刚有洪家的奴才站在一旁,我早问了。你知道的话,可别再卖关子。现在我心里打了结,吃什么山珍海味也不痛快!”“说起这档事,你们外地人多半不知。”黄尚金左顾右盼了一下,压低着嗓门道:“其实洪庄主今年才六十有五,今天请这七十大寿,足足早了五年。今日名义上是请大家喝寿酒,其实是要为他那宝贝孙子洪子安洗霉去衰。”他边说话边倒酒,但显然平日养尊处优惯了,抱起这四十来斤的酒缸已是双手微颤,加上缸口很宽酒杯却浅窄,溅出来的水酒倒比杯子里还多。“这缸酒不是你这种没练过武的人能倒的,你还是专心说话吧!”焦豹实在看不下去,把酒缸接了过来道:“我看洪少爷气色好的很,身为百花庄的少爷,要什么有什么。你说,会有什么恶运缠身?”别看他粗里粗气,这一缸的水酒他只用一只手拎住,轻描淡写的把桌上的空杯全倒满。黄尚金有些尴尬,干笑了两声,随即恢复正常。正色道:“你们可曾听过‘天残神算’?”“哈!他是我们川东的奇人,我们三兄弟怎么可能不晓得。”钟豪道:“所谓‘天残’,是说他一出生就缺手、缺脚、眼瞎、耳聋、口哑五不全。这人若去当残帮帮主,大家一定服服贴贴,绝无异议,但他日进千斗,可不必去残帮受罪。”程漱玉本来专心吃菜,听到这里却忍不住笑道:“笑话!一个人落得这种地步,要靠什么挣钱?”钟豪道:“靠的就是算命,他帮人卜卦推运神准无比。”程漱玉更加好奇,又问道:“你牛吹的太离谱!又聋又瞎又哑,怎么算命?”钟豪并不生气,给周海光一个眼神,换他说道:“这点倒没人想得透,他的的确确看不见听不到,而且不识一字。然而妙就妙在这儿,只要你一开口,他就能知道你说什么。不然怎么敢叫‘神算’?”程漱玉还是不信,道:“就算是吧!那他哑了,又不识字,要怎么告诉你结果?”李万山道:“去算命的人得先想好问题。因为他只能回答你是或不是,是的话便点头,不是的话便摇头。而且规榘很怪,一个人最多只能提四道问题。第一题收十两银子,第二题收一百两,第三题一千两,第四题若你还要问,便得拿出一万两来。”程漱玉吐了一下舌头,倒真想瞧瞧这“天残神算”是什么三头六臂。黄尚金接下话道:“三位果然见识广博,说的丝毫不差。话说上个月洪庄主带着洪子安到忠县给”天残神算“卜卜运,第一题就问说:”这次的试剑大会,子安能否抢到一把鹏纹铜剑?‘……“。焦豹忍不住插口道:”上次才二十三名,这次就想连跳两级,挤进前五到八名。洪庄主这种问法,未免也太有自信!“黄尚金道:“那也未必。百花庄第一次三加试剑大会时只有八十六名,但他们就是有本事愈来愈强,到第四次时,己经进步到第二十三名。照这么推算,第五次试剑大会拿到前八剑的殊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毕竟百花庄的‘三房抢一席’,可是江湖上公认最有效的挑选剑钵方式。”“什么是‘三房抢一席’?”程漱玉环顾四坐,似乎只有她不懂。川东三侠相顾而笑,好像在说:原来世上的土包子还真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