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人大部分人都是第一次看姚软枝画图。在他们想来,机器那么厉害的东西,画个图肯定是很难很复杂的。

可是看着姚软枝的动作,他们都有点和于主任一样,陷入了怀疑和自我怀疑之中。

姚软枝一手铅笔,一手直尺,行云流水地在白纸上画了十分钟,就拿出了一个简单的三视图:“于主任,你看看。”

田秀媛忍不住把头凑了过来,要是画个机器设计图这么简单的话,她是不是也能学一下?免得她爸老是批评她不学无术。

没想到姚软枝把那张图纸给了于主任之后,竟然又在另一张纸上继续画了起来。

“刚才那还不行?”田秀媛一瞥间,已经看见刚才的图纸上画了三个图形,以为那就是完整的机器图纸,没想到姚软枝还在继续画,心里不由奇怪。

姚软枝“嗯”了一声,三视图不过是外观和功能部件介绍,机器内部的零件结构不画清楚,尺寸不写精准,回头怎么生产?

于主任虽然心中怀疑自己刚才的决定有些草率,但是看着梅金英脸上的自豪,还是没有说出什么否定的话,而是把那张纸顺手接了过来,打算敷衍一下,回头就说厂里开会没通过也就完事了。

他把纸摆正,放在自己面前,首先夸奖两句:“嗯,小姚同志这绘图水平,是真的不错。”

这句夸奖还真不是违心的,不知道为什么,姚软枝这份三视图,怎么看都比他以前见过的那些图纸要看着舒服很多。

这当然是因为姚软枝所采用的绘制手法和细节都是按照二十一世纪高校的专业标准来的,比现在五十年代的简陋方法更细致更讲究的缘故。

这让于主任的态度又端正了起来,能够有这么一手高妙的绘图手法,这小姑娘说不定还真是个人才。

他认真地盯着图纸,看着上面标出来的部件名称,慢慢地也看懂了一大部分,神色也不由有些激动。

他刚才只是随口一提,没想到这个小姚居然真的立刻就拿出了设计,难道她的脑子里早就有了相关的内容?总不会是当初给他们送方子的时候,她就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了吧?这怎么可能?

于主任看得越来越认真,也顾不得去想这个问题,他现在关心的只是这个机器是不是真的能够起到作用,是不是能够早点生产出来投入工作,提高猪鬃厂的工作效率。

每个猪鬃饼都是一把外汇啊!

他忍不住站起身来,连跟梅金英说话都顾不上了,直接走到了埋头画零件的姚软枝身边,手中捏着图纸,站在姚软枝背后,眼睛都在发亮。

梅金英笑出了声,于松就是这么一个性格,看起来很温和,实际上很较真。一看到正事,就会把别的都忘在脑后。

姚软枝画完一个零件,标好尺寸和工艺事项,才回头看于主任:“怎么了?”

“小姚同志,你这个图纸我看懂了一部分。”于主任压制着自己的激动,他是外行,但是也觉得好像这个机器确实能行,“你能给我讲讲吗?”

姚软枝接过他手中的图纸放在桌子上:“这是一台半自动化的猪鬃梳绒机。”全自动化的机器要求高一些,不适合现在的时代。

她指着图纸上的部位一一解释:“工人手持猪鬃饼旋转,梳绒机对猪鬃饼进行梳理加工。”

“机器可以在车间自由移动,比较方便使用。”机器下方有四个轮子。

“你看,它用单相电机作动力,用三连杆机构模拟人工梳理动作。”姚软枝指着图纸上的位置,“通电之后,电机带动减速机,减速机输出轴带动短连杆旋转。短连杆带动长连杆,长连杆端部的金属梳子就会在按照‘抬高——前移——落下——后退’的节奏往复运动,模拟人工梳绒的动作。”

于主任连连点头,已经想象出了机器运转的情形。

“被梳理出来的废鬃落在下方的漏斗中,滑入废鬃盒。”

“不过,对于你们厂的猪鬃饼尺寸我还不太了解,长度、直径可能会随着不同品类有所不同。所以这里有个计算公式,根据这个公式能够计算出来梳绒机的几个参数,这个就需要你们厂里自己去算了。”姚软枝把公式写在了一边,和自己画好的内部结构图一起交给了于主任。

于主任已经完全被姚软枝征服了。他把几张图纸小心翼翼地放到了自己的手提包里,对着姚软枝举起了大拇指:“小姚同志,你真是太了不起了!”

他们还想要去农机厂找人设计,都做好了需要好几个月乃至大半年的准备,没想到出来请老战友吃饭,这么一会儿就解决了一个大问题。

梅金英盯着姚软枝:“小姚,这机器咱们能生产吗?”

田秀媛几个都不由地抬头看自家领导,兴化县有没有机械厂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姚软枝却知道梅金英的意思,她这是想给未来的兴化县农机厂拿订单啊。

“只靠铸铁公司不行,得有钢材,还得有一些技术不错的工人。难度嘛,倒是不太高。”只是小型的机械而已。

梅金英眼睛一亮,立刻抓住于主任说:“我去弄材料找工人,机器我们做!”

于主任无奈扶额:“那你可要快一点,而且质量必须保证!”

“我做事你还不放心?”梅金英放下了心,又想起了大功臣姚软枝,“老于,你不是要白拿人家小姑娘的设计吧?”

“去,我是那种人吗?”于主任笑着骂了她一句,正色对姚软枝说,“小姚同志,我要把设计图拿到厂里讨论,不管通不通过,报酬都不会少了你的。”

他让姚软枝把地址留下来:“到时候,我们会通过邮局把报酬寄过去的。”

“谢谢于主任,不过我还有一个请求,不知道于主任你能不能帮忙问问。”姚软枝说。

于主任对姚软枝现在的印象正好,笑着问:“问什么?”

“我们村后山里有很多落雨花,咱们厂里要是需要的话,能不能在当季的时候派个人去我们那里收购?或者也可以委托我们乡供销社代收。”姚软枝认真地说,“这样能增加一些村里的收入,改善一下大家的生活条件,同时也能满足咱们厂的药水需求,对大家都有好处。”

于主任看着姚软枝,怔了一下,笑着点头:“好,我一定帮你问。”真不愧是一家人,兄妹两个想的都是怎么帮助村人。真是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父母,能教出这么好的孩子。

温俊海眼睛闪了闪,还是忍不住盯着姚软枝的侧脸看了好大会儿。她这样做其实不仅是对两方有好处,还有他这个第三方吧?

离得这么远,猪鬃厂专门派一个人过去成本太高了,直接委托供销社采购更划算。他的软软怎么这么好,这个时侯还记得要给他找订单?

梅金英斜着眼睛看温俊海,大庭广众的,这恨不得把人家小姑娘吃了的眼神,一点儿也不像是那个天天装得正儿八经的温俊海了。不过,人家小姚这么好的姑娘,一不小心就得被人抢走了,也难怪温俊海紧张。

不过她心情好,也就不跟这个暗恋了这么多年还没有把媳妇追到手的笨蛋计较了。

这次来诸市可谓是满载而归,大大超出了梅金英的预料。

这一切,都是因为姚软枝这个小姑娘。

开始不过是因为温俊海的强烈推荐,她才会同意带上姚软枝,现在看来这个决定实在是太英明了。

为了表示感谢,于主任主动帮忙,托关系帮他们订了五张连号的火车票。梅金英真情实感地道谢,温俊海面无表情。他的两人世界没有了。他无比怀念和他的软软在大衣下握着手、并着肩的甜蜜经历……

样品通过火车托运回去,一行五人再次挤在透着寒风的硬板车座上,晃悠了一个晚上才回到兴化县。

下车的时候,姚软枝觉得自己全身骨头都要散架了。听着田秀媛一边揉腰一边哎哟声连绵不断,显然有同样感觉的并不是她一个人。

梅金英提前打了电话回来,所以他们一出站就看见出站口外等了一辆旧军用吉普车。

司机一看见他们,就连忙上前帮着梅金英提行李。温俊海跟这个司机显然也挺熟的,两个人互相擂了一拳,一起把行李都放到了后备箱里。

“今天都回去休息一天,明天早上八点过来开会。”梅金英提着鼓鼓囊囊的提包,眉梢眼角却比他们这些年轻人还有精神。她在县政府门口下了车,让司机把大家都送回家里。

田秀媛也在县政府门口下了车,她就住在对面家属院里。

艾中华家里也不远,很快就下了车,车里只剩下司机、副驾驶座上的温俊海和后座上的姚软枝。

司机跟温俊海聊得挺开心的,从他们的话语里,姚软枝能听出来他们也是战友,关系还很不错。

姚软枝心里有些疑问,她上辈子怎么不知道温俊海还有一个在县政府开车的战友呢?真是一件怪事,距离这么近,关系又这么好,不可能不来往呀。

吉普车驶进夹沟村时,正是中午吃饭的时候,立刻引起了大家的围观。很多人端着饭碗,蹲在胡同口,一边盯着吉普车的动静,一边猜测是什么大人物来了。

车门一开,温俊海下了车,又帮姚软枝拉开车门,两个人提着大包小包进了姚家。

“哎哟,温家老大提着这么多东西去姚家干啥去了?”

“是不是去提亲?”

“说不定呀。”

“谁家不请个媒人自己上门说亲?”有人驳斥,“你们不知道吗,姚家闺女和县里干部一起去诸市出差了,这是出公差回来了,怎么就是说亲?”

“姚家闺女又不是干部。”在村人眼里,这种说法太可笑了,比说亲的可能性低太多。

“姚家闺女今年也二十了,再不嫁人都成老姑娘了,也该说亲了。”

“嘁,人家就是老姑娘,也比你家那十五岁的小姑娘抢手。”

“要不是老姑娘,她会说给温家老大?家里又穷,腿还有毛病。”

“你眼睛才有毛病吧?温家老大现在可不是一般人,人家可是乡里干部,天天跟村里干部开会,要管着咱们乡的大干部!你看那小车司机,都跟温家老大熟得很。”

“就是,你把你家小姑娘说给人家看看,人家还不要哩!”

“你们说,他们俩坐着车去买了这么多东西,是不是快结婚了?”

“不会吧?咋没听姚家说订婚,就结婚?”

“那个乡里的干部不是说啥‘恋爱自由、婚姻自由’,说年轻人自己愿意了就能去领结婚证?”

“哟,那你说他们这是背着老姚家结了婚才回来的?”

“那老姚家不得打起来?”话题越来越歪。

农村就是这样,所有人的所有动作,都暴露在大家的眼皮底下。

墙头都长眼,草丛有耳朵,到处都是嘴巴。

被吃瓜群众们认为可能爆发战争的姚家,此刻气氛友好团结和睦。

从来没有跟女儿分离这么久,李氏看见姚软枝好好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眼泪差点都掉下来了。

她总觉得诸市那么远,女儿那么小从来没出过门,总怕她在外面迷路,被人骗,被人欺负。李氏一晚上一晚上睡不好,非要拉着丈夫倾诉自己的忧虑,把姚文昌老汉给闹得头都大了。

她能不能睁开眼睛看看,现在家里最不可能被人欺负的就是她眼里的小可怜女儿了。

从那次噩梦之后,女儿就在一天天改变,现在只看女儿的眼神,姚文昌就知道她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懵懂无知、一片单纯的小丫头了,只有李氏才会觉得她还是那个不懂事的小娇娇。

话是这么说,不过看见姚软枝带着笑出现在家门口的时候,姚文昌也是松了口气。

温俊海羡慕地看着抱着女儿不松手的李氏,只能识趣地告辞,姚文昌夫妻连忙把他送出门外,连声感谢他对女儿的照顾和帮助。

要不是人家温俊海的帮忙,女儿也没有这个机会去诸市那样的大城市开眼界啊。

“应该的应该的,姚叔姚婶,你们别送了。”温俊海说,“明天早上要开会,领导说了八点之前要到,到时候我来叫软枝一起走。”

姚学义抢在李氏前面说:“我正好也要去县里,赶车送你们去。”

温俊海对他笑了笑:“那就谢谢学义了。”

姚学义把头转开不看他,又不是为了送他,谢什么谢?

姚软枝把自己带回来的礼物从屋里搬出来,一个个分给大家。

“爹,这是沪市那边来的金丝烟草,还有这个帽子也是给爹的。”姚软枝把皮帽给姚文昌戴在头上,“好看吧?最新的样式!”

“娘,我给你买了块料子,还有大嫂二嫂都有,都是沪市那边最时新的料子。开春了正好穿。”

杨九香看着浅蓝色的细棉布料子,眼神都直了。她都不敢伸手去摸,生怕自己手上的老茧把这么细的布给弄花了。

“还有我给二哥你们三个都买了卡其布,回头让人给你们做几身中山装,现在城里男人都流行穿这个。”

“这双布胶鞋,是给三哥的。”姚软枝还记得上辈子姚学义特别想要一双布胶鞋,这次专门给他买了一双。

李氏看着满满一桌子东西,又是暖心又是生气:“你这个丫头,买这么多东西干什么?你有几个钱就乱花?我给你的钱你都花光了吧?”

“放心吧娘,我去诸市去工作去的,有工资呢。”

姚文昌打开印着彩色图案的方形纸包,捏出一缕烟丝在鼻尖下嗅了嗅,半眯着眼睛,神情惬意。

听到姚软枝的话,他笑了起来:“满满呀,你买了这么多东西,可是发财了?二百多万都赚到了?”

姚软枝捏了捏辫梢,她要是说赚了一千万,其中有一半都应该是她的,老爹会不会相信?要是她说,这么多钱她都没要,她娘会不会爆揍她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