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刚想到温好好的亲事,今天早上,媒人就上门来了。

温好好他们姐弟刚出发去学校,温俊海也去了供销社,家里只剩下姚软枝一个人,本来打算去农机厂的,结果就被王奶奶给堵住了。

王奶奶是夹沟村最有名的媒人,说媒拉纤几十年,名声不错,没有出现过那种男家瞒、女家骗,就是为了拿份媒人钱的缺德事,所以姚软枝也很热情地接待了她。

说媒的套路是什么,姚软枝也清楚。

王奶奶那边一试探,姚软枝就坦率地说了:“好好这个年龄了,是该说人家了。”

“好好这姑娘,跟她名字一样,好着呢。我看了这么多年,咱村里没几个能比她强的。”王奶奶几分客套,几分真心,狠狠夸了温好好一通。

“是啊,好好性子好,心眼好,干活勤快,人又懂事,家里弟弟这么多,全都是她给带着操心着,吃穿洗刷,哪个都要顾着。这不是我给自家人吹嘘,大家都是亲眼看着的。”姚软枝不知道王奶奶提的是哪家男孩,只能提前打预防针,“以前家里条件不好,好好吃了不少苦。现在条件好点了,我就想着,不管咋说,不能让好好嫁了人还受苦,怎么也得给她挑个人品好、懂得心疼人的人家。”

上辈子温俊海被她连累,放弃了光明前途,把大部分精力都用在了她这边,温家条件始终处于贫困之中,所以温好好说亲的层次就上不去。

在那种情况下,温好好运气还算是不错,找了个男人就是穷了点,别的没什么毛病,两个人一起吃苦下力气,硬生生挣下了万贯家财,只是付出的代价就是健康。

别人把温好好发家的事迹当成光荣史来讲,可是姚软枝从中看见的却是温好好的艰辛。

这辈子姚软枝在,万贯家财根本不是什么问题,所以姚软枝只希望温好好能够轻松些、快乐些。

王奶奶连连点头,又顺带夸了几句姚软枝这个嫂子心好,才说到了正题。

托她提亲这家,是澶河对面村子里的,姓范,王奶奶说的是范家的小儿子,也是独生子。

“范玉国那小伙子啊,是一表人才,白白净净,在村里小学读书,老师也夸他聪明,说他以后有出息。”

王奶奶说,范玉国长得好,也读书识字,家里四个姐姐,两个已经嫁人,两个定了亲快要嫁人。四个姐姐对弟弟都很照顾,以后结了婚也不怕没人帮忙干活。

范家原来很穷,但是现在也分了田地房屋,父母都勤快能干。

“范家说了,明年让范玉国去县城招工,要是能招上,那就是工人啦,吃公粮拿工资,日子就更好了。到时候儿媳妇跟着一起去县城也行,在家住着也行,孩子他们爷爷奶奶管带,不用媳妇操心。”

姚软枝不动声色,给王奶奶端了糖水:“听着挺好的小伙子,人家对姑娘有啥要求?”

王奶奶也没有掩饰躲闪,说得很干脆。

范家想找的儿媳妇,一个要长得体面,待人大方,能认字是最好;一个是要勤快能干,踏实过日子;还有一个就是家里条件过得去,不能拖后腿。

相应地,范家也承诺,彩礼丰厚,结婚时候家里准备新房。

听王奶奶把条件说清楚之后,姚软枝应下,等温俊海和温好好回来,一定好好商量一下,然后给王奶奶回复。

王奶奶走的时候,姚软枝还抓了一把硬糖给她塞到口袋里,让她带回去给家里的孙子吃。

王奶奶觉得很有面子,笑眯眯地走了。

她一走,姚软枝也推出自行车,锁了门,准备先去姚家看看爹娘,然后去县里农机厂看她的那些小工具做得怎么样了。

刚走到姚家门口,就听见姚家院子里有人在叫。

大门没锁,姚软枝在门口叫了两声没人应,皱着眉锁好自行车,推开大门跨过门槛,正看见西屋里杨九香走了出来。

杨九香怀里抱着女儿,眼圈红红的,跟姚软枝说话的声音也有些不对,好像是刚刚哭过。

“二嫂,爹娘呢?”姚软枝心中有疑问,仔细观察着。

“爹娘和你二哥,都上工去了。”杨九香养了好几个月,皮肤明显白了,身子也丰腴了几分,神情也柔软了不少,明显是过得不错。

“哎呀,我给忘了。”姚软枝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光想着过来看看爹娘,竟然忘了现在正是春天农忙的时候,姚文昌互助组当然就更忙了。

杨九香这是因为女儿还不到一岁,让她在家看孩子看家做饭,才没有去下地。

“你看看,我就说了,九香你有福气,嫁到姚家来,姑爷心疼,公婆体恤。咱这农村里,哪个女人生孩子不是照样做活?把孩子生在地头上的也多的是。哪像你,生个孩子吧,在卫生院花那么多钱,回来做个月子又是给你炖鸡做汤,孩子都这么大了,还让你在家歇着不下地!”

一个妇女从杨九香背后的屋子里走出来,一脸讨好的笑容,嘴里嘟噜噜说了一长串,看着姚软枝问:“还有满满这样好的小姑子,温俊海那样有本事的姑爷,这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原来是杨九香的亲娘,姚软枝就有点猜到杨九香为什么哭了。肯定是她亲娘又提出什么离谱的要求了,无非还是跟杨家那个宝贝儿子有关。

过年前小学期末考试,杨家宝门门不及格,分数低得没眼看。

加上他年纪不小,所以李家庄那边小学老师上门,委婉地跟杨家父母说,建议杨家宝不要再把时间浪费在小学里,还是去干活比较合适。

杨家爹娘素来认为自家儿子就是天下第一好,把人家老师骂了个狗血喷头,说人家狗眼看人低,看不起贫苦劳动人民,觉得自己有文化就高高在上了不起。

骂归骂,骂完这夫妻俩就来找杨九香,逼着她去找姚软枝托关系,让杨家宝到解放乡供销社去当售货员。

杨九香被逼不过,给姚软枝提了,姚软枝也没当场拒绝。

过了两天,姚软枝只说温俊海说了,政府有规定,想进国家单位工作,必须经过考试,让杨家宝去参加年后的招工考试,只要考过了,就优先录取。

结果如何可想而知,小学期末考试都不及格的人,能考过招工考试吗?

杨家爹娘肯定不甘心,这恐怕是又来逼杨九香了。

姚软枝淡淡一笑,原本想要上前来抓着她手套近乎的杨家娘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不敢靠近了。

“喜来怎么样?晚上还闹吗?”姚软枝凑过去看杨九香怀里的小姑娘。

喜来的小名是爷爷亲自起的。

小姑娘养得不错,头发黑油油的,小脸白嫩嫩的,长相挑了父母的优点,长大了肯定也是个漂亮姑娘。

喜来确实有福气,不用像其他孩子躺在沙袋里度过襁褓岁月。

温俊海从供销社找了不少全棉布头,那都是卖剩的碎布,价格便宜。

别的做不了,给小婴儿做衣服还是可以的。

供销社内部的人,有不少都会弄点回去自己用,或者送人。柜台上还有人专门来买这种布头的呢。

姚软枝把那些棉布洗干净,揉软了,做成贴身的小衣服给喜来穿。

姚家棉花丰收,自然也不差那点给孙女做棉衣棉裤的。

所以小喜来从生下来,就被伺候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就是姚软枝去山里之前,听说喜来睡得黑白颠倒,白天睡觉,晚上精神,把姚学义夫妻闹得头大。

说到女儿,杨九香脸上的笑真实了许多:“这几天慢慢改了,现在好多了。”她把喜来露在外面的小胳膊举起来,对着姚软枝轻轻挥了挥,“喜来,叫姑姑噢,姑姑,这是姑姑哦。姑姑给喜来做的小衣服,穿得舒服着呢……”

“哎呀,要我说啊,一个小丫头用这么好的东西,那不都是白瞎了吗?”被冷落在一边的杨家娘终于找到了机会,急忙忙地插口。

姚软枝看了她一眼,杨九香的眼圈又红了。

杨九香她娘来了几次,看着这个外孙女用的东西,不知道酸了多少回,说有那好东西还不如给他家金宝,给一个赔钱的丫头片子用简直是糟践东西。

刚才在屋里,杨家娘一边命令杨九香这次必须给弟弟把工作的事情解决了,一边翻着杨九香的柜子,把姚软枝夫妻送来的那些没用过的布头全都装在自己的包袱里,准备等会儿带走。

“我跟你说,别听他们夫妻俩那些假模假式的话,什么叫招工都要考试?”杨家娘一边收拾包袱一边呵斥杨九香,“那是他们根本没把你当回事,不给你面子!你看看李志高家那个二丫头,以前天天要饭的丫头片子,还不是考上了?那要饭的丫头能有啥文化?要不是你小姑子给她找人,她指定考不上!”

“你小姑子夫妻俩就是不想帮家宝,要不家宝不也考上了?家宝要是能去乡里供销社当售货员,不知道有多少姑娘愿意说亲呢。”

“你要是这次不把这事儿给办好了,你爹可说了,别怪他不讲父女情分,到时候跟你断绝关系,让四里八乡都知道,咱杨家出了个好闺女,嫁了人就忘本了,不管爹娘兄弟,只顾自己过好日子,到时候看你怎么出门见人?”

刚才亲娘的话还在耳边回荡,杨九香努力控制自己,不在小姑子面前落泪,免得给娘家丢人。

杨家娘的态度,基本上跟姚软枝猜的没有区别。

原本是想着亲戚总是亲戚,就算是极品一点,只要不太过分,姚软枝也懒得跟他们计较太多。可是当着她的面,杨家娘就这么说喜来,那就过了。

“什么叫白瞎?咱们喜来命好,爷爷奶奶喜欢,姑姑姑爷也喜欢,愿意给她用好东西,那有什么办法?”姚软枝抓住喜来的小拳头晃了晃,脸上笑意盈盈,“反正都是自家挣来的,不偷不抢,谁眼气谁就自己去挣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