愉快的心情没有保持太长时间,回家的路上,路安纯接到了柳如嫣的电话。

她似乎带着哭腔,哆哆嗦嗦地问:“安安,你现在在哪里?

“马上回来。”路安纯预感不妙,问道,“柳姐姐,怎么了?”

“你爸…忽然回来了,见你不在,他…他很生气。”

路安纯听出柳如嫣嗓音里的惶恐,一颗心沉到了底。

以前路霈回家前都会提前有消息,这次回来的太突然了,无论是她,还是柳如嫣,都没有做好准备。

因为那个男人的归来,整个江汀别墅的气氛几乎凝固至冰点,路霈坐在茶几边,手里拎着一根雪茄,那双冰冷的黑眸没有丝毫情绪。

柳如嫣哆哆嗦嗦地陪在他身边,脸颊红肿不堪。很显然,这也是路霈的杰作。

路安纯无声无息地换了鞋,走到他身边,故作乖巧地喊了声:“爸,您回来了。”

“过来。”

她身形微微颤了颤,停顿几秒,走了过去。

路霈很不客气地一把揪过她的衣领,重重地将她按在了茶几边。

路安纯得额头被撞得生疼,咬着牙,一言不发,艰难地忍耐着男人所有的暴力。

“安安,我这样相信你。”路霈将她拉到自己面前,嗓音压抑,似乎怒火已经无法控制了,“我拆了监控,让妈妈照看你,给你自由,以为你会乖乖听话,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

“爸,您…您说什么,我只是出去逛了逛啊!”

他那宛如鹰爪般的手桎梏着女孩的下颌,情绪里带着某种病态的固执:“你自己看看,现在几点了,为什么不能乖乖听话、呆在家里?”

路安纯死命挣开了他,望着他:“你…你不能一直把我关在家里!”

“我能。”

路霈背靠着松软的沙发,挑着下颌,从容地望着她,“但我不愿意,安安,我不想像对你妈妈一样对你,我希望你乖一点、听话一点,快乐地呆在爸爸身边,让爸爸保护你,这么简单的一件事,你都做不到吗?”

路安纯的心脏疯狂地跳动着,提到妈妈,她全身的血液都蒸腾了起来。

这个男人,真的疯了!

他不仅要困住她,让她像傀儡一样活着,他还要她心甘情愿、还企图控制她的情绪。

路安纯已经没有了任何感觉,有的,只是无尽的窒息。

“安安,你也想学你妈妈,背叛我吗?”他眼角肌肉微微颤动着,望着她。

路安纯紧攥着拳头,她明显感觉自己的掌心…已经被抠破了。

忍,只能忍。

她颤抖地从书包里取出一个包装盒,盒子里装着一枚银色卡地亚男士手表:“爸爸,我没有乱跑不回家,这是我刚刚逛街的时候给您买的,您生日快到了,我…我想送您一份礼物。”

看到这份礼物,路霈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

他自小寄人篱下,被人看不起、被人轻蔑与忽视…永远留不住最渴望的东西。

后来他忍辱负重、踩着最脏污的淤泥,一步步爬上了权势的顶点,以雷霆手腕夺回了自己想要的一切,金钱、事业、甚至包括最在意的女人,将她永远困在自己身边。

看似得到了一切,但他永远得不到的…就是在意之人的真心。

路霈望着路安纯,又看了看盒子里那块表,眼神里的冷冻终于消解了。

他将手表戴到了腕上,此刻终于表现得像个正常的父亲,嘴角浅淡地提了提:“你还记得爸爸的生日。”

“我,当然记得。”路安纯小心翼翼地说,“您不过农历,6月19。”

“今天晚归的事,就算了。”路霈抓起了她的手,拉着她坐到自己的身边,“北方那边的事情已经处理完了,今天搬回来住。安安,以后我们父女俩每天都在一起,永远不分开了。”

路安纯如遭雷击般地望着他,手也禁不住地颤抖了起来,她竭力抑制着恐惧的情绪,用平和的语气道:“爸,我马上就要填志愿了,我准备填京市的A大,以后我寒暑假会回来陪您,我…”

话音未落,路霈忽然笑着打断了她:“什么A大,学校爸爸早就已经帮你选好了,你照着填报就行。”

“什么?!”

“川江美院,距离别墅也不过三公里,以后你也不用住校,每天回家住,爸爸随时去学校看你也方便。”

路安纯猛地站了起来,嗓音尖锐得都快劈叉了:“您让我留在这里念大学!”

“有什么问题吗?”

“您没跟我商量过!”

路霈眉心微蹙,似乎觉得路安纯的想法不能理解:“这件事需要商量?我以为你不会想要离开爸爸,怎么,安安,你想离开我吗?”

“……”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是啊,是啊他怎么会放她走!他早就已经规划好了她全部的人生,不过出差半年多,才让她稍稍得以喘息,她怎么会天真地以为…这个男人会放过她!

“专业,能自己选吗?”

“国画专业。”路霈淡漠地说,“我不喜欢看你画那些莫名其妙的抽象画,外国的东西…没什么意思。”

路安纯自嘲地笑了笑。

还问什么。

路霈全盘插手她全部的人生,又怎么会给她任何自由选择的机会,她的每一条路,每一个选择,都已经被他全盘规划好了。

柳如嫣实在看不下去了,鼓起勇气道:“安安喜欢的是油画,她的油画也很好看…”

还没说完,就被路霈冷冰冰的一句话打断:“有你说话的份?”

她只能咬咬唇,作罢了,同情地望着路安纯。

路霈知道路安纯无法接受,但他并不在乎,因为这不是商量,而是通知。

他缓缓起身上楼,走到楼梯口,路安纯忽然沉声道:“爸,我想…最后问一个问题。”

路霈转身,面无表情道:“问。”

“将来,我会结婚吗。还是一直陪着您,直到…永远。”

这句话问出来,空气瞬间凝固了几秒,柳如嫣的心都跟着颤了颤。

路霈病态的占有欲,无论是她还是路安纯,都是他的所有物,无法拥有正常的人生,甚至自己的性格和喜好,都要被他操控。

良久,路霈轻松一笑:“安安,你胡思乱想什么,爸爸很关心你的幸福,别人有的,我们家安安也要有。只是…”

他顿了顿,说出了让路安纯通体寒凉的一句话,“那个人,爸爸会好好为你挑选。他会配得上你,也会像你一样…听话。”

是,他不仅要掌控她的人生,还要掌控她的婚姻。

他亲自会为她挑选一个丈夫,一个同样听话的玩偶,和她组建一个“幸福”的傀儡之家。

路安纯头重脚轻地回到房间,抬头,再度看到了那个冷冰冰的摄像头。

之前在她的恳求下,路霈让管家拆掉了她房间的监控,然而现在,路安纯重新暴露在了恶魔之眼的监视之下。

无处不在,无路可逃。

那晚,她没有洗漱,全身冰凉地躺在床上,彻夜未眠。

她生了一场病,时而高烧、时而全身冰凉,路霈请了最好的医生过来替她治疗,而志愿填报的事情,也全由路霈来操作。

她就像被抽去了筋骨和灵魂的破布洋娃娃,躺在床上,失神地望着天花板,听着窗外刷刷的盛夏骤雨,电闪雷鸣。

这座闷热的城市,这个潮湿的雨季,连空气中都弥漫着枯叶腐殖的气息。她的青春和生命,从今天开始,也将在无尽闷热的潮湿中,一点点腐烂殆尽。

她苍白无力的手拿起手机,钻进被窝里,给魏封编辑了一条短信。

说什么呢。

她写了很多很多,与他道别,叫他不要恨她,叮嘱他照顾好魏然,不要冲动不要犯蠢…

眼泪如这个季节窗户玻璃上的雨滴一般,肆意流淌着。

她删掉了大段冗长的赘述,没留一句话。

……

她生病的那几天,每天都是瓢泼大雨。

这个盛夏,似乎特别多雨。

闷热潮湿是这座城市盛夏里永远的调性,魏封笔直的腿上已经被那种点状的小蚊子叮了好几个包。

魏封每天都去断墙亭子边等待路安纯,但她一次都没有出现过。

其实早有了心理准备,他没有歇斯底里,也没有如发疯的困兽一样将自己撞得头破血流。

都没有,魏封惊异于自己的平静,平静得像一汪从来未曾掀起波澜的死水。

他只是每天都去断墙边,她生病了,如果她想见见他,任何时候,魏封都会在。

但路安纯一次都没有出现过。

是啊,她比他更有决断,下定狠心之后,是不会再有任何回转的余地。

志愿填报的最后一天,连绵多日的午后暴雨终于结束了,刺眼的太阳从云端冒了头,瞬间将滚滚热浪重新输送到这座四面环山的城市。

那是最后一天了,以后他都不会再来。

在他转身离开之时,一个身形丰盈曼妙的女人,穿着防晒披风,沿着紫藤断墙,缓缓朝他走来。

魏封曾经见过她,知道她是路霈的情人,柳如嫣。

路安纯只言片语间也提过她,她像姐姐一样照顾着她,帮了她很多事情。

柳如嫣走到亭子边,一双美眸意味深长地打量着魏封,看得他浑身发毛,很不爽。

“你真是很帅,难怪安安这么喜欢你。”

“您有事?”他浑身锐刺,说话也很不客气。

柳如嫣并不介意,笑了笑:“安安让我来看看,你还在不在。”

“我每天都挑她爸不在的时间过来,她一次都没出现。”魏封背靠着亭柱子,从兜里摸出烟盒,低头点燃,“不想见,就算了。”

“安安有话让我带给你。”

“有话自己来说,又不是没长嘴。”

柳如嫣用手绢抚了抚灰,坐在横椅边:“她不敢来,怕见了你就没有分手的决心,她又不是汤唯。”

魏封的心冷寂寂的,沉声问:“她还有什么毕业寄语送给我?”

“叫你别抽烟了。”

“就这样?”

“嗯,就这样。”

魏封拧着烟头,终究还是将它按灭在了黑漆漆的断墙边,用力到拇指都在疼:“跟她说,我戒了。”

“你真的很听她的话。”柳如嫣笑了笑,“不过我是开玩笑的,她说的不是这句,这是我说的,虽然你抽烟的样子比其他男人更帅,但抽多了真的会短命。”

魏封冷寂的视线如利刃般、笔直的扫着她:“你觉得老子现在很有心情跟你开玩笑?”

“啊,她说的没错,你脾气坏也是真的。”

柳如嫣知道男人此刻心如刀割,也不再戏弄他,只说道:“安安说,叫你去天上摘真正的星星,忘了她。”

说完,柳如嫣不敢再看他,不想看到他眼神里那种近乎破碎的悲伤,她背过身,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转角时,她还是没忍住回了头,看到那少年将额头抵在墙边,他紧闭着眼,大口呼吸着,也在竭力忍耐着,身形轻微颤抖。

柳如嫣从不悲悯别人的苦难,但此时此刻,看到如此令人心碎的一幕,她的眼睛也不禁微热。

终于,似下定决心一般,她大步流星地重新走了回来。

魏封靠着褪皮的断墙,背过身去,似不想被任何人看到他脸颊流淌的某些东西。

他挺拔的身影仍旧抽动着…

“魏封。”柳如嫣定定地叫了他的名字,“你想和她在一起,不是没有办法,但代价很沉重,也许是跌入地狱,与虎谋皮,面目全非,甚至牺牲一辈子的自由去换取。”

她迟疑了几秒,“你…想试试吗。”

魏封没有半分的犹豫,回过头,满布血丝的眼睛用力地望向她:“告诉我。”!